城中妖

( )一大清早的，一雌一雄两只结伴的喜鹊就在屋外一棵桃树的枝头上摇头摆尾地欢叫。

王俊恺忐忑不安地蹲在厨房的灶边烧水，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正屋里的动静，他那紧张的父亲正结结巴巴地和客人寒喧。

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从来没有在家里接待过如此尊贵有派头的客人，此时嘴里只会反复说着这几个词：“应该的，应该的，不用谢，不用谢。”

王俊恺又往灶里添了把柴，很快,锅里的水开了，他掀开锅盖脑子里乱烘烘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正屋里的情况。汗水顺着他的脸庞滚落下来，他叹了口气胡乱抹了一把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出来的。

突然，一个瓜子脸大眼睛的女孩溜进厨房，蹲在他旁边，好奇地看着炉灶。她捂着嘴和鼻子，用手扇着烟，嘴里咕哝着：“天哪，原来你们是这样烧水做饭的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麻烦的方法。”

就在这时，炉灶里冒出一股浓浓的烟，熏得她不停咳嗽起来，她跑出厨房，冲进院子里。

王俊恺紧跟出来着急地问：“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家子为什么全跑到我家里来了？你，你们不会是想干什么坏事吧！”

俏丽少女柳眉倒竖，白了他一眼：“真是小人之心！我们能上你家干什么坏事！还不是因为你帮过我们姐儿俩，我爷爷和爸爸才特意登门道谢来的！你还不赶紧进屋倒茶！”

王俊恺紧张地搓着手：“我那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用你们来谢我，你们这样跑到我家里来，要是我爹知道你们是妖怪，他肯定会被吓死！”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少女张大了眼。

这时，他们头顶上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另一个少女马上从院子里的桃树上跳了下来：“笨蛋，那天你是跟我说的！”

两个漂亮少女并肩站着，长得一模一样，那个嘴里叼着桃子的女孩正把她摘的桃子放进口袋，她歪着头调皮地瞅着他说：“我才是桃儿，这是我姐姐梨儿！你那天说的废话是跟我说的，嘻嘻。”

王俊恺有点慌了：“我不管你们谁是谁，赶紧回去吧！”

桃儿摇摇手嘟着小嘴：“你以为我们想来啊，还不是被爷爷逼的，你有意见就去跟他提！姐，快来尝尝这桃子，真新鲜，好好吃喔，分给你一半，拿着！”

王俊恺正要说话的时候，他的父亲在正屋里喊了起来：“恺娃子，水开了吗？快来给客人倒水啊。”

“开了，开了，马上来！”王俊恺赶紧跑回厨房，从灶前锅里舀起开水，灌进暖水壶里，他太性急了，慌乱中不小心溅到了脚上，痛的他呲牙咧嘴地乱蹦乱跳。

他滑稽的动作把这两姐妹逗乐了，两人捧腹大笑起来。梨儿正在爬屋前那棵桃树，此时笑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树下的桃儿也笑弯了腰，她笑了一会发现王俊恺是真的很痛，就忍住笑，走到他面前，拿出一小瓶药，按在他烫伤的脚背上。

王俊恺痛得真吸气，刚想抓起一把碱擦自己的脚背，这时只觉伤口一阵清凉，他抬起脚来甩了甩，又走了几步试试，果然一点也不疼了。

桃儿“咯咯”笑着站在他旁边，慢慢地一勺一勺地往暖水壶里舀水，口中嘟哝着：“你啊，粗手粗脚的，这样舀进来不就没事了吗？不开的水泡茶不香，我爷爷可是一口也不会喝的喔。”

王俊恺听完愣了一下：“水当然是烧开了的，可我家也没有茶泡给他喝呀。”

王俊恺拎着水壶回到里屋，他的父亲就象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地一把拽住他，指着他向对面坐着的那位老人说：“你看看这个孩子，连烧个水都要磨蹭半天，能有啥出息？凭什么当人家女婿呀！”

“女婿？”王俊恺从父亲的话里听到了一个新鲜的词，他不解地眨眨眼望着父亲，但是紧接下来，他堆起笑容手脚麻利地去给客人倒水。

老人端着杯子，笑呵呵地看着王俊恺满意的点头：“多勤快的孩子啊，又这么孝顺懂事，着实讨人喜欢，就连和尚大师都常夸他啊！我看你们家也不富裕，这样吧，只要恺娃子答应下来了，就跟我那两个孙女一起去城里念书吧，费用由我们花家来出。”

王俊恺的父亲为难地支吾起来：“这……这……”

“去城里读书……”王俊恺一到了几个字，马上眼睛一亮，他抬着头来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这位老人。

“小恺，你想去城里念书对吧？”

王俊恺咧开嘴笑着，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头点的象鸡啄米一样：“想去！想去！”

“那好办，你就和莉儿、桃儿一起去吧。”

“真的？”王俊恺刚兴奋地跳了起来，但转念又想，不行啊，要是跟她们这两个妖怪在一个学校里，那得多危险啊！他连忙摇头，“我不去，我家里还有父母和弟弟妹妹要我照顾呢。”

“真是好孩子！到这个时候还先想着家人，所以我说这孩子不错，这么顾家的孩子现在不好找了。”花老头回头来，故意对站在他身后的中年人说出这些话。

王俊恺知道这中年男子是那姐俩的父亲，他阴沉着脸似乎不太高兴，但还是恭敬地回答：“爹您说的对。”

花老头又转过头来看着王俊恺的父亲：“那这件事咱们就这么定了，好不好？”

王俊恺的父亲连忙摇摇手结巴着说：“那怎么行！不行不行！我这个愣小子怎么配得上您家姑娘！再说了，恺娃子年纪还小，谈婚论嫁这是太早了。”

花老头看到对方拒绝，也急了：“亲家别担心，我们只是让他们先把婚事定下来，结婚的事当然要等他们长大以后再说。”

王俊恺越听越不对劲，开始有些慌了，他忍不住插嘴打断两人的对话：“爹，什么婚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俊恺的父亲忐忑不安地搓着手：“这，这位花老先生说你救了他的两位孙女的命，为了报恩他要把这姐俩许配给你！”

“什么！”王俊恺仿如晴空霹雳楞在原地，正院子里打落桃子的花家姐妹也同时叫了起来。在儿子惊讶的目光下，王俊恺的父亲按着额头叹气，他现在也感到头疼。

今天一大清早，喜鹊就在屋前的桃花枝头上吱吱喳喳叫着，花家这三代就找上门来了，说是王家的儿子救了自己两个女儿所以登门道谢。王父开始还以为是自家娃子在山里头帮了这城里来旅游的大小姐们的忙，对方来说声“谢谢”这事也就算了。

王父也曾渴望得到一些物质上的回报，可没想到，王父刚招呼好他们坐下，那家闺女的爷爷就提出为了报恩，要把自家如花似玉的孙女许配给恺娃子。这都啥年代了，这，这算啥事啊！

王俊恺和那两姐妹一听这些话都慌了神了，各自去找自己的父亲着急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在干嘛？什么叫‘许配’！”

花老头笑眯眯地耐心向孙女们解释：“他救了你们姐妹俩的命，你们就应该以身相许，换句话说，许配就是把你们中的一个嫁给恺娃子做老婆啊。”

两个女孩听完高声尖叫起来。她们马上扑到老人身上，摇晃着他的脖子和胳膊撒娇，不停地在给他揉揉捏捏，又是捶背又是捶腿的，坚持要他把刚才那个决定当作是玩笑话。

隔代亲，古今中外都差不多，自从梨儿、桃儿姐妹出生以来，花老头对这两个孙女就不象对儿子那样严厉，甚至算是溺爱，所以梨儿和桃儿也不怕他，这会儿也不管是不是正在别人家里做客，撒娇耍赖地要他收回刚才说出的话。

可唯独这件事花老头一口咬定这是为了她们好，就是不愿意改口，这姐妹俩急得直跺脚。

这姐妹俩的父亲怯怯地对自己女儿的婚事提出一些建议：“爹，这件事您还是再商量考虑一下吧？”

“难得遇上小恺这么好的孩子还有什么好考虑的？”花老头跟儿子说话的口气与跟孙女的大不相同，他斩钉截铁回了一句，瞪了儿子一眼，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可是婚姻大事，就这样定下也太儿戏了吧？”他从小就对父亲怀有敬畏之情，很少与父亲发生争执，但在女儿求助的目光下，这位父亲也豁出去了。

“哼！”花老头又生气地瞪了儿子一眼：“再商量考虑一下？再讨论你就同意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不愿意订下这门亲事的对不对？一直讲究什么门当户对，不愿意把女儿嫁到乡下去的是不是？所以你就宁愿把女儿嫁进蒋家那个毒蛇窝里去！”

老人对着他就是一顿呵责，他本来就十分畏惧父亲，现在只好唯唯喏喏地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梨儿都快急哭了，她大叫起来：“你们事先有没有问过我们的意见？一会要我们嫁给这家，一会又要我们嫁给那家的，爷爷，我们才不嫁人呢！”

“对啊，姐姐说的对，我们不嫁！要是敢逼我嫁人，哼，我就离家出走！让你们后悔一辈子！”桃儿扬起下巴，气呼呼补充几句。

姐妹俩唧唧喳喳地威胁着，见硬的不行，立刻换成了柔语攻击：“爷爷，不要逼我们嫁人了好不好嘛，我们要陪爷爷一辈子……””

“爷爷，你真的舍得我们离家出走吗？你是不是不疼我们了，爷爷……”

“爷爷……”

“爷爷……”

“女孩子长大了总要嫁人的！爷爷会给你们挑最好的人家，乖，听话啊！爷爷是为你们好！”

“爷爷！”姐妹俩一起尖声叫嚷起来，“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搞包办婚姻！我们将来要自己找喜欢的男朋友！”

花老头一听就生气了，他怒目圆瞪地大吼起来：

“什么？自己找男朋友？你们是不是看上蒋家那个臭小子？我以前就说过，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别想和那个长虫窝有什么来往！包办婚姻有什么不好？自己不用花费力气，事事有长辈帮你们安排好，平白就捡到一个好丈夫，你们应该高兴才对。

当年我和你奶奶，你爹和你娘哪个不是长辈包办的婚姻？我们还不都和和美美地过了一辈子。如果你奶奶还活着啊，我就不用做一个人嫌狗憎的孤独老人了，做什么事你们都不领情……”

说着就开始红眼圈，抹眼泪。桃儿、杏儿都知道爷爷的脾气，他只要一提到过世的老伴就会这样又抹眼泪又唠叨地不停，见他开始了这个话题，她们姊妹便不再说话了。

趁着花家人正在进行家庭辩论时，王俊恺悄悄拉着父亲来到后面的屋子，皱着眉头问：“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父指着外间的花家人结结巴着说：“他们……他们，他们说你救了他家那俩姑娘，他们是来报恩的。”

王俊压低声音：“我是问‘许配’的事！”

“花老头说很喜欢你这样善良朴实，勤劳孝顺的孩子，要把孙女嫁给你。”一想起别人夸奖儿子的话，王父就眉飞色舞很是得意。

“爹，我还差三个月才十五岁，你不会这么着急想让我娶媳妇了吧？而且他们，他们……”王俊恺情急之下差点脱口说出“他们又不是人”这个骇人的事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