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先生，情不由己

唐老太太过来闹腾。

领导们脸上都不好看。

偏偏林云画那边压根儿不予理会，这就让领导很下不来台了。

“老陈，这件事情我要严肃批评你，怎么能让同志们思想上出现这么大的岔子？你必须跟我保证，给唐建清和林云画的思想工作做好。”领导严肃地说，“你告诉他们，光有知识没有良心，是走不长远的！大学也不要有才无德之人！”

陈福山的脸色很是难看，“领导，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他们的家事，是唐家公开说唐建清不是他们亲生的，要断绝关系，还扣下唐建清这些年的工资，说是互不相欠。这会儿又闹腾出来，这算啥？言而无信。这是不是以后立字据都不算数了？这还是有县上领导和公社领导在，当着全村人的面立的字据，这都能不算数的话，那以后真不知道啥才算数了。”

领导被气得不轻：“我看你就是在偏心他们，包庇他们！他们思想作风有问题，这是根子上的问题，不纠正的话，以后会给社会带来更大更坏的影响！我们绝对不能容许这种人去上大学！”

陈福山脸色铁青，却说不出来什么话。

显然，他一个小小的村支书在县上领导的面前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

“事情就这么定了，你给他们两口子做做思想工作，叫他们明天务必到县城我办公室去一趟，这事儿要是不解决，他们这大学，也就甭上了。”

领导们都走了。

陈福山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愁眉苦脸的。

村上的知青们听说这事儿，都气得不行。

由于薄司擎、林云画和谢青凌是考了全省的前十名，有喜报，县上才会那么快得到消息，其他考生的分数都还没发放下来。

所以村上的知青们也不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但无论如何，在从恢复高考的通知下发之后，林云画和薄司擎就一直在帮他们补课，这份情谊大家都记着呢。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薄司擎和林云画随便一考，就考了个省状元和榜眼，这等实力的人，怎么结交都不为过，又怎么会去得罪。

当然也有人觉得，县上领导都这么强硬了，要是薄司擎和林云画真的解决不了家里的事情，那他们就算是考了省状元和榜眼，这大学也甭想上啊，毕竟县里扣着资料不发出去，或者是在个人档案上给你记一笔，那大学绝对会拒收学生！

这年头，档案有污点的话，可是非常严重的罪过。

因此有不少人都觉得，薄司擎和林云画最终还是会为了前途跟唐家妥协，哪怕就只妥协这一时半会儿呢，总得把大学给上了吧。

陈福山跟几个知青一起来到了林云画家。

这会儿天色已晚，薄司擎也回来了，一家人正在吃饭。

烤馒头，还有猪肉炖粉条，另外还有一碟子腌萝卜丝，那味道别提多香了。

“你们吃过了吗？一起吃点？”云画客气了一句。

这年头，谁好意思去别人家蹭饭。

陈福山摆摆手，“你们先吃，一会儿再说。”

云画和薄司擎吃的快，两个小孩还没吃完，就让他们把菜饭拿到偏屋去吃。

云画给陈福山和几位知青倒了茶。

“福山叔，还有啥事？”云画问。

其实她早就已经知道，县上的领导们从她这儿碰了钉子离开之后，又到陈福山那边去坐了很久，还给陈福山下达了任务。

“还是那事儿。”

陈福山叹气，“建清，林知青，我说要不然你们就先低个头，等这事儿过去，好歹你们要先上大学，你们真去了城里，唐家这边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这会儿没必要硬碰硬。”

云画看了薄司擎一眼。

薄司擎眼神很淡：“领导说什么了？”

陈福山叹了口气，把县上领导的那些威胁和命令都给说了一遍，“还不就是这些，我也知道唐家对不住你们，可这会儿，要是县上领导真以这个名义扣住你们的档案，或者给你们档案上加些东西，你们以后还咋上大学？为了置这口气，不值当。”

薄司擎看向云画，“你说呢？”

云画勾了勾唇，“我听你的。”

薄司擎点点头，“放心吧，这事儿我来解决。明天我去县上一趟。”

陈福山以为薄司擎是想通了，顿时就松了口气，“这就对了，人啊，该硬的时候硬，该低头的时候也要低头，毕竟啥都不如自己的前程重要。你们都是好孩子，以后都有大出息，别在这点儿小事儿上，栽了跟头。”

正说着呢，门外唐家老太太带着大儿子唐建国、儿媳妇白秀梅又闹了过来。

“建清，今天你没在家，领导说的话你也都没听见，我来给你说道说道。你要是还不孝敬老娘，你这大学也就甭想上了。”唐建国直接说道。

唐家老太太也理直气壮地说：“领导说叫你跟俺们认错，你认了错俺们原谅了，这才能算是一家人。”

陈福山沉着脸说：“大晚上的你们在这儿闹啥！”

唐老太太说：“这可是领导的指示，叫他跟俺们认错，不然他这大学都上不成。”

陈福山气得咬牙。

薄司擎笑了一下，“您说，这个错该怎么认？”

他长得本就好看，在昏黄的灯光之下这么一笑，差点儿没把云画的魂儿给勾没了，这男人，真是骚得没眼看了！

唐老太太却只当他服软了，立刻就说：“只要你对爹娘孝敬，咱就还是一家人。这首先，哪有爹娘住老房子，你们住新房的道理？这房子得给爹娘住！”

薄司擎点点头，“房子腾出来，让给爹娘住，那我们住哪儿？”

唐建国赶忙说，“你们原来住哪儿，现在还住哪儿。老院子那边的堂屋是给我们大房的。”

薄司擎再度点头，“那你们第一条要求就是，我们的房子给爹娘住，老房子那儿一边是大房的一边是二房的，我们一家住牲口棚？”

“这……以前不也这么住么，真孝顺就该这样，哪有自己享受叫爹娘受罪的。”唐建国说，“再说了，你们要去上大学，也就住不了几天，将就将就也过去了。”

薄司擎好脾气地笑笑，“那这第一条就是让房子，还有吗？”

唐老太太又说：“俺跟你爹老两口岁数大了，干不了活，你得养俺们。多的不说，一年得给俺们老两口300块钱生活费，你们这一走就是四年，你得一次性给1200。等你们毕业了之后，以后再另外给。”

薄司擎又点头，“第二条，我们去上大学之前，先给你们1200块的生活费。还有吗？”

唐老太太看向唐建国，“建国，你说还有啥？”

唐建国眼神一转，说：“得叫建清给我找个工作。我看运输队的工作就很好，叫建清把我弄进去当个正式工！”

唐老太太一拍巴掌，“对，就是，再给建国找个工作，别的就没啥了。一家人，可不就是要互帮互助。”

薄司擎笑着点头，“所以这第三条就是，给唐建国在运输队找个工作，要是铁饭碗正式工。”

“没错！”唐建国理直气壮地说。

“就这些了？”薄司擎问。

白秀梅连忙又开口：“叫林知青给娘买对金戒指！再买块手表！娘这么大岁数，都没戴过戒指手表！”

唐老太太也双眼放光，连连点头。

薄司擎笑：“第四条，买金戒指、手表。自行车要不要？缝纫机要不要？”

“要要要，都要！”

“你们还要不要脸！”

陈福山实在是要被气炸了，指着唐老太太和儿子儿媳的鼻子大吼，“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不要脸的东西！要房子要钱还要金戒指手表自行车，你们啥不要？屎你要不要！咋不叫唐建清给你们弄个大官当当咧！”

“福山叔，这是俺们家的事儿，你管那么多干啥。”唐建国不高兴地说。

“不叫我管你们家的事儿？你们滚出下河树村啊！下河树村就没有你们这么不要脸的人家！我明儿就到你们唐家老太爷哪儿问问，你们唐家人是不是都这么不要脸！”陈福山真给气狠了。

他又看向薄司擎：“建清你不用应承他们！都叫他们滚！蹬鼻子上脸，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唐建国不敢跟陈福山怼，却指着唐建清说：“反正俺不管，你要是不答应这些条件，那就等着名声败坏，甭想去上大学，叫你在这农村困一辈子！”

唐家老太太也说：“就是，你这坏良心的东西，我要到领导那儿狠狠告你，叫你以后都上不成学。”

真是恶毒到家了。

过来的知青们，一个个都气得不行，气得跟唐家老太太对骂。

兜兜饭都没吃完，就凑到云画的身边，小声拉扯云画的手：“妈妈，爸爸真要把房子都给爷爷奶奶还有大伯他们？还要给他们钱？”

兜兜委屈得不行。

云画摸摸兜兜的脑袋，“你怎么想的？”

“我不想给。”兜兜咬着嘴唇说。

云画眨了一下眼睛，“可是爸爸妈妈已经考上大学了，以后我们全家都要去城里，这房子本来也没人住啊。”

“可以给二叔家住啊！我就是不想给爷爷奶奶还有大伯他们！”兜兜咬牙说。

云画笑了笑。

兜兜又说：“咱家的房子是妈妈你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我就不想给爷爷奶奶他们！咱家的钱也都是你辛辛苦苦挣的，不要给他们！爸爸都没盖过房子，他不知道盖房子有多辛苦，他要是敢把房子送出去，我……我……我就不认他了！”

云画被逗笑了，心中确实很感动。

她有些不知道要怎么跟兜兜解释。

这时，嘟嘟晃悠过来，戳了兜兜一下，“你放心，咱们的东西，爸爸一丁点儿都不会给他们的。”

兜兜愣了一下，“可是……可是他们说，爸爸要是不答应，爸爸妈妈就上不成大学了啊。”

云画也看向嘟嘟，“嘟嘟，你这么相信爸爸？”

“嗯。”

“那你觉得爸爸要怎么做，才能不给他们东西，也能继续去上大学呢？”云画问。

嘟嘟想了想，小声说：“因为可以参加高考的地方太多了，这里不给过，就换个地方。只是要再耽误一年。”

兜兜瞪大眼睛，“行吗？”

云画笑了起来，“当然行啊，现在户籍管理没那么严格，参加考试也很简单，没有太过特殊的要求。这里如果不稀罕全省第一名和第二名的话，多的是其他地方稀罕。”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根本原因就是，她跟薄司擎的成绩太好太耀眼了。

这样的成绩，根本不可能被忽略掉。

假如薄司擎跟她考的不是第一和第二，是第十名往后，那县上领导说要卡他们，还真的可以卡住，也没人会太过问的。

但他们考的可是全省第一名和第二名，如果他们的档案出了问题，那省里和县上主管文化的领导可都要倒霉的，他们再闹腾上去，说省里和县上无故卡他们，怀疑是有人要冒充他们的成绩，那事情就彻底闹大，县里和省里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县上这位领导，也不过就是认为云画和薄司擎无知，仗着他是领导，平时一说话，下面的人就吓得六神无主，才敢出这种命令来。

实际上，主动权从来都不在那位领导手中！

次日，薄司擎去了县城，去见那位领导。

云画和孩子们在家，该干嘛干嘛，当然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为进城做准备。现在物资匮乏，有很多东西进城了也买不到，所以要趁着现在，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而此时，村里有关唐家跟唐建清提的那几个条件，已经流传开来。

全村人都戳唐家的脊梁骨。

这哪是要和好，这简直是要结仇啊！

要住人家的房子也就罢了，反正唐建清两口子进城了也不住，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可是还要人家再给1200块钱的生活费，这不是在要人家命吗！

这年头的1200块钱，那可是天价！

林云画盖的那三间大堂屋，青砖瓦房气派得不行，也才花了1000块钱！那是用的唐建清的抚恤金。

现在林云画和唐建清，哪儿能拿出来1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