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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奎家。
按惯例,村里来了放电影的,都是大奎留守看门。
这不,一家人吃罢晚饭,大奎见别人都陆续出了门,就只有二奎还磨蹭着没走,他便开口问二奎道:
“你不是还急着回饲养室吗?要不,你就也看一会电影去吧。家里我在呢。”
“电影我没啥兴趣看,饲养室那里,我等一会回去也不迟。”
二奎嘴上说着这话,动手帮大奎把院子墙角那儿的一些棉槐条子,抱到了院子当地上。
此时,夜幕渐降,月亮还没升起来,但光线尚可,要编筐别篓自然并不妨事。
当然,对于编筐别篓的熟手而言,即使处在没有灯光和月明的夜暗之下,就仅仅凭借手感,那是也能摸索着干上一气的。
大奎拿过一个编了一半的果筐,开始动手接着编。
二奎则在旁边闷声不响地帮大奎破开那些粗实的棉槐条子,以便大奎使用。
由于这里的山野荒坡之上,多有生长的,就是那些可供编筐别篓使用的棉槐条子和腊条,所以也就锻炼得这里的男人们——包括一些妇女,差不多对编筐别篓都能舞弄两下子。
这,一来是由于各自家中拾柴捞草的需要,更是出于想把编出来的粪篓、提篮之类拿到集市上去出卖,果筐则可以卖给果园里,以此来换取几个活钱使唤。
大奎看看二奎似有心事的样子,不禁就开口问道:
“有事啊?”
二奎先是点点头应了一声,这才开始说道:
“我想跟你说点事······”
“啊······啥事?”
“是这样:今下晚我回家时,路上碰见了张进步挑水·······给你提亲的事,他跟我说了······”
“这个不靠谱······”大奎心里不由地暗暗埋怨道。他本来就没打算把这件事让家里人知道,可这下倒好·····
大奎沉吟一下,便对二奎道:
“不靠谱那一张嘴,你也知道的,别听他瞎咧咧。他就是那么随嘴一说罢了······”
二奎真诚地:
“大哥,我倒是觉得这没准就是个好事。我寻思了,你这都是二十六岁的人了,咱家里又是这样的状况。这种找上门来的好事,对咱来说,实在是有也无多,你——你最好还是不要错过了才是。”
见大奎似乎没啥反应,二奎接着就继续往下说道:
“至于往后这家里,不是还有我嘛。再说,三奎也不是小孩子了——他也能帮衬帮衬我。大哥你就放心,以前你怎样对待我和弟弟妹妹的,我、我也会像你一样对待他们的。我······”
一向少言寡语的二奎,罕见地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话,到最后竟是红脖子涨脸的,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大奎很快态度明确地:
“不,我怎么可能去做那样的事呢?我要真是那样去做了,那我······我能对得起谁呢?我、我会一辈子都良心不安的!”
“大哥,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你······你也总该为自己考虑一点吧?再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和弟弟妹妹们也都看在了眼里。为了咱这个家,你过得容易吗?我······我也知道,也是我窝囊,没能耐,一直也没能给大哥帮了多少忙。我觉得——我觉得现在是该我替大哥分担重任的时候了。虽然、虽然我没大哥的能耐,但我一定会尽心尽意的。我······”
大奎无限深情地:
“二弟,你就听我说,你快不要这样多想。唉——谁让我是当大哥的呢?咱爹娘没了,多重的担子就该我来挑才是正理。再说,咱们是谁跟谁?咱们是一根藤上的瓜。都说一拃不如四指近,这世上还有比咱们兄弟姊妹更亲近的人吗?我早想好了: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死去的爹娘,为了咱兄弟姊妹,再怎么着,我······我都心甘情愿。”
“大哥······”
“二弟,你就不要再说了。我也知道自己咋办才是应该。我就寻思着:这往后该我做的事情还多着呢。就说你吧,今年都二十四岁了,你的事情也该抓紧了,拖大了年龄就更不好办了······。”
说着这话,大奎不禁又想起了媒婆“大花鞋”要给二奎转亲的事情。
不过,这事他至今一直瞒着全家人,眼下他也还不想就此来说明什么,因而也就没把事情透露出来。
二奎仍然坚持地:
“大哥,我的意思,你就还是再考虑考虑吧。至于我的事,哥你、你还是就少费点心神算了吧。我······我也清楚现在想娶个亲该有多难;你看现在谁人的闺女寻个婆家,不是先看上那一工二干和当兵的,再就是能创外挣俩活钱的?就是寻个扛锄头干农业的,那至少也得是身强力壮的,家庭条件也得尽可能是那些比上不足、比下也得有余的人家才好。可我呢?我······”
话不及完,二奎禁不住一捂嘴咳嗽起来。
大奎:
“二弟······”
二奎待气息稍平,叹息了一声之后,这才接着道:
“不瞒大哥说,我自身的事,我、我也不是没有寻思过;我觉得:自己该当是个啥命,那我认命也就是了,还是、还是别去连累到别人才好。要不然、要不然——就像大哥你刚才那话——我、我也会一辈子都不能心安的!”
听得二奎这似有所指的话,大奎起初猛然间还疑心二奎是不是已从哪里知道了转亲的事情。但一转念又觉得不像。
他似乎心里想对二奎说点什么,可又一下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对二奎含糊地称呼了一声:
“二弟······”
二奎再次诚恳地:
“大哥,我还是那话,不靠谱给提的这门亲事,你就还是再考虑考虑吧。我、我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你能给我们娶进个嫂子来。只要看着你能成上一个家,我、我······”
二奎说着说着,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语言继续说下去,只是又不禁咳嗽了起来。
二奎的肺腑之言,这让大奎也由不得眼眶发热起来,他开口对二奎说道:
“二弟,你还是不要再劝我了。你的心意,我明白·····有你今晚这话,我这心里······啥也就都有了······。”
“·········”
二奎嘴唇嗫嚅着,但终于没能再说出啥话,只是脸一低,热泪便掉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2
韩桂芬家。
尽管今晚村里放电影,可吃过晚饭后,桂芬在把饭桌收拾停当后,连院门也没出,直接就回到自己睡觉的屋里去。
自从去年父亲跳猴子听了别人有关她跟大奎的闲言碎语,大发雷霆一顿之后,桂芬几乎就是这么见天晚上足不出户。
哪怕是村里来了放电影的!
但在这之先,桂芬却不是这样;
以前,别说是村里一来了放电影的,她不可能在家里呆得住。就是平常时候,不光是晚饭后,就是只要不出工,一有空闲,她抬脚便会跑去了大奎家。
这,也就难怪二嫚曾玩笑地说她是自己家的半口人呢。
而桂芬的这样做,一是她对大奎家自小就常来常往,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
这二来,也是因为渐渐长大之后,她与二嫚成了越来越亲爱要好的姐妹,总愿在一块处。
再就是——更重要的,从她那少女的内心中对大奎情窦初开起,她在不知不觉间,也是有意无意地想借机去多跟大奎接近。
可是,自打去年父亲跳猴子一番暴跳如雷之后,她的这点自由的权利便被无情地剥夺了——只要不出工在家,没有父亲的批准,她是不得随便就出去的。
就算是村里来了放电影的,她想出去瞅一眼,他那防贼一般的父亲,也免不了会像若隐若现的幽灵一般盯着他,使得她后来一堵气,干脆连来了放电影的也懒得再出去了······
且说眼下:桂芬晚饭后回到自己睡觉的屋里,油灯下,她坐在了床沿那儿。
面对窗台上那插满瓶子的石竹花,桂芬呆痴痴地出了一会神,这才百无聊赖地伸手拿起了床头上的一双鞋垫。
鞋垫她完成了还不到一半。那上面的花样,是她自己亲手画上去的两朵并肩盛开着的石竹花。
为什么要画两朵呢?又是并肩的?她用意何在?
她自己不说,别人也不知道······
这副鞋垫,她动针已有了多半年。
每次当她只要一拿起这鞋垫,不等绣上几针的,总不免就会情潮乱翻,让她无法心思安稳地绣下去,只得丢开手。致使都半年多过去了,这双鞋垫离完成还早着呢。
看来她今晚又是一如既往——没等动针多大一会,叹息之下的她便罢了手。
好像也是坐得有些不耐烦,她干脆就熄了灯,躺到床上去。
躺在暗夜的床铺上,她的心绪不停地翻腾着。
眼睛虽闭着,但她久久没有入睡,半天了甚至连一点朦胧睡意都没有。
油然地,她的脑海里想起了从前跟大奎一块去看电影的情景,那往事历历,恍如昨日。
而那个曾经的秋天——那个曾经的、“荒唐可笑”的一吻,也不可避免地又再一次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就这样思想翻腾了半天,到最后,连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都寻思了些什么。
长久以来——尤其是从父亲对她发火跳脚之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度过了多少个像现在这样的难以入寐的夜晚。
她不停地思想着——思前想后,越想越没头。真是酸甜苦辣咸,啥味也全了。
每当情至悲哀痛苦处,心底流出的泪水便会不可避免地浸湿了她的枕巾。
只有当她放飞思绪,让自己处在遐想无边的虚拟想象当中时,她的内心世界里才会腾起快乐的小鸟。也才会暂时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
3
月亮高高地升了起来,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大地山川。那村前小河里如潮的蛙声早已停歇,宜人的清爽也渐渐驱散了白日的炎热,呵护着世界恬静的梦······
院子里,心事重重的大奎仍在编着果筐。
此时,看完电影回了家的弟弟妹妹们都已入睡了,可四奎还没回家。
直到大奎打了两个呵欠,似有睡意,正准备进屋睡觉时,院门响动,四奎回来了。
四奎推门进院时,一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还禁不住笑着一摇头,心里暗暗来了一句:
“他妈的这一枪响的······。”
原来,四奎今晚跟几个同伴去摸瓜。到了地方后,见那两个看瓜人老是不停地围着瓜地乱转悠,这让他们一时无从下手。
他们只得猫在旁边的玉米地里,忍受着蚊虫的叮咬,耐心等待时机。
直到了夜深人静,他们见那两个看瓜人当中的一个进到草棚去睡觉,另一个老头在抽了一袋旱烟之后,也进了草棚去,于是他们自以为时机来了,便开始朝瓜地里运动起来。
哪料想,他们的企图,其实人家看瓜人早有察觉,只等他们纷纷爬进了瓜地,正要下手时,只见草棚那儿火光一闪,随之一声土枪响,接着他们就听得自己身后那玉米的叶子,被土枪里喷射出来的铁砂子,打出了一片令人不禁心里发毛、头皮发炸的刷啦声响。
如此之下,再看他们一个个,哪里还能沉得住气!
顿时之间,他们变得如同一筐王八一下子倒在了沙滩上,滚的滚爬的爬······
一见四奎进了家门,大奎便问道:
“上哪玩去了,到这工夫才回来?”
“没上哪,瞎逛荡。”四奎笑着敷衍道。
走到大奎跟前时,四奎从衣袋里摸出他今晚唯一的收获——一个小甜瓜,往大奎身边的棉槐条子上一放,笑道:
“大哥,给你个瓜吃。”
大奎一见,似乎责怪地:
“又是到哪里胡作腾去了吧?”
四奎满不在乎地:
“哪里呀?随便玩玩呗。”
大奎耐心地:
“我说老四,你如今算得是大人了,往后可得学着有点正行才好。别还总是撩猫逗狗的,老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四奎敬礼似地把手一举,调皮地笑道:
“是!大哥请放心,我向你保证:我决心做第二个雷锋!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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