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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少年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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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金城路小巷,留下城唯一的一所过时破旧的乡塾学堂书屋内,中年儒士孔明正在枯坐打谱,并非什么流传千古的名局,也不是棋坛国手之争的复盘。

他正要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叹息一声,原本早有定数的棋子生根处,儒士突然开始举棋不定,他收回手后,棋子却依旧悬停空中,距离棋盘仍有寸余高度。

孔明依然正襟危坐,作为负责坐镇此方天地的当代时间管理者,哪怕被贬谪至此戴罪立功,孔明仍是当之无愧的当世醇儒。

对于小镇普通百姓而言,草木一岁一枯荣,甲子春秋转瞬即逝,教书先生已经换了好几位,模样不同,岁数不同,唯有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读书人气质,如出一辙,古板,苛刻,寡言,总之,都很无趣乏味,也没有人想到那几位来来去去的乡塾教书匠,其实是同一人,不但如此,在小镇之外的广袤天地,深居简出的孔先生,曾经拥有超然的崇高地位,还身负正气浩然的无上神通。

下一刻,孔明元神出窍远游,如一身雪白衣袂飘飘的仙人,从躯壳牢笼当中瞬间挣脱开束缚,飘然去往小镇一条巷弄。

孔明转瞬之间来到巷弄,他先去看了倒在血泊中的女子,紫霞山的紫霞仙,三魂七魄晃荡消散,如风中残烛。

孔明停留片刻之后,他终于来到两人身旁。

高冠大袖的山南城少城主,身体有些后倾,目瞪口呆,肌肤如玉的英俊脸庞上,神色复杂,交织着震惊、疑惑和绝望。

少年保持那个高高跃起、向前扑杀的凌厉姿势,左手握有一片锐利如刀刃的瓷器,哪怕是这种你生我死一线间的关键时刻,身体腾空的少年,依然眼神坚毅,脸色平静,根本不像是一个出生于陋巷小宅、成长于山野的无知少年。

大概仅剩符合少年身份的,是隐藏在眼神深处的无奈。对于这种无奈,走出书斋和书院很多年的读书人,已经不陌生了,就像看着一个靠天吃饭的庄稼汉,蹲在旱季干裂的荒芜田垄上,抬头看着烈日,其实不会有撕心裂肺的情绪,而只会是深深的无奈,还有茫然。

作为一方天地的临时主人,孔明当然知晓赵阳的来龙去脉,甚至往上追溯百年千年,他哪怕没有亲眼看到过少年的祖辈,大致上也能推衍演化而出。道理很简单,就像是县衙的县太爷,真想要看治下百姓的身世传承,只需要去掌管户籍的户房,查询档案,一目了然。

小镇经过三千余年的繁衍发展,枝叶蔓延于小镇之外,盘根交错,因为每一代都有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虽然不能衣锦还乡,却能够通过秘密渠道反哺家族,最终造就了如今小镇最为兴盛的四姓十族。

赵阳虽是外来人,但是他也许不知道他的这个家族,在古镇上历史同样悠久,祖上也曾飞黄腾达、很是阔绰过,但是经过两次跌宕起伏的风云变幻之后,在藩国无数、王朝如林的东圣神洲,逐渐沉寂衰败,让位于其它姓氏,千年以降,江河日下,到了少年父亲这一辈,小镇赵氏这一脉,几乎算是在整个东圣神洲,彻彻底底衰败,更别提小镇所在的大骊王朝版图,仿佛是被君王敕令“世世代代不得出仕”的官员,家族再无起复的可能。

孔明来此主持大阵运转后,六十余年,谨守“方正平和”四字师训,绝不以个人好恶,擅自更改小镇百姓的命运轨迹。

否则在这位也曾嫉恶如仇的读书人眼中,小镇高门大户里有太多的污秽,陋巷小户里也有太多的贫苦,不过孔明在冷眼旁观之后,看到大姓大宅也有他们的徒劳无奈,小门小户也有他们的穷凶极恶。

久而久之,孔明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像,既不享受香火,也不承人情,只是袖手端坐,对世事不闻不问。

孔明微微讶异,上前一步,定睛望去,轻轻点头,原来气势如虹的贫寒少年,对于这次扑杀看似势在必得,不杀徐山南决不罢休,但其实按照目前的姿态来看,最后少年只是手腕重重砸在徐山南脖子上,比起紫仙霞的下场,要好太多了。

徐山南应该是被重重一击,整个人横着摔向墙壁,然后被少年一手掐住脖子,一手以瓷片抵住腹部。

孔明有些好奇,为何少年这次没有痛下杀手,大好机会,稍纵即逝,后患无穷。

孔明是醇儒,恪守礼节,却不会死守教条,不是那种只会摇头晃脑掉书柜的迂腐酸儒。

他对于徐山南之流,无论资质根骨还是性情脾气,实在再熟悉不过,哪怕在今日小巷中,被少年威胁得暂时放弃报复,但此事绝对会是年轻人生平仅见的奇耻大辱,上纲上线到道心魔怔都不为过,到时候要跟少年斤斤计较的,可不就是徐山南本人,而是整座南山之主山南城了。

孔明之所以来此阻挠少年连续杀人,有一定的私心,更是为了公道。

如今小镇就像一件出现裂纹的瓷器,迟早会爆裂炸开,孔明必须要延缓这个大势不可挡的过程,要尽量为更多人安排好退路,最好是能够安安稳稳交到那个铁匠“金师”手上,撑过最后一个甲子时光,就能够勉强皆大欢喜,山上人得机缘,山下人得安稳,要知道以前者绝大多数的一贯性子,每逢道路崩塌、新旧交替、机缘四起、长生可期之际,几百几千山脚蝼蚁的死活,算得了什么?!

世俗王朝的天家无情,比起很多修士推崇的大道无私,实在不值一提。

孔明思量片刻,悄然隐去身形。

天地运转,流畅无碍。

之前止境,悄然破碎。

少年手腕“终于”重重砸在徐山南脖子上,后者脑袋一晃,横摔向小巷墙壁,被巨大的劲道摔得七荤八素,落地后的少年,迅猛贴身靠近,一记肘击轰在徐山南腹部。

徐山南并未站直背靠墙壁,少年肘击打得他几乎吐出苦水来,身体本能弯曲起来。

少年一手掐住徐山南脖子,一手瓷片抵住这位高冠公子哥的腹部。

徐山南很难想象,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瘦弱少年,为何五指力道如此巨大,尤其是腹部瓷片的锋利和冰冷,让山南城少城主再次感受到死亡的逼近,一线之隔,就是阴阳之隔。

徐山南当然不会知道,一个年幼时分就需要漫山遍野去寻找草药的稚童,因为某个比自己求生更强烈的执念,所迸发出来的无穷潜力,是何等惊人。

当那个少年误食草药在桃花源绞痛得满地打滚的时候,那种执念,甚至能够让一个原本该在乡塾蒙学的孩子,想着便是爬也爬回家中,要将那竹篓救命草药放回家中。

之后砍柴烧炭,挖泥尝土等等,没有哪件事情,不需要考验少年的体力和耐力。

在小镇之外,徐山南随便施展一点仙家术法,就能够肆意碾压一百个、一千个少年,但是选择在小镇内与之生死相向,还真是好运气到了尽头,脚踢到了铁板。

徐山南被剧痛和耻辱双重打击,冲昏了头脑,脸色狰狞道:“你杀了我,你是死路一条!你不杀我,还是难逃一死!小杂种,总归你是死定了!”

赵阳微微仰头,盯着这个满脸癫狂神色的男人,说道:“你知道,我不想杀你,我跟你无冤无仇,只是你想害我,我才还手的。”

徐山南狞笑道:“小杂种,也配跟我徐山南讲道理?!”

他竭力加重语气道,“你配吗?!”

赵阳沉默片刻,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杀我?”

当徐山南看到黝黑少年的那双眼眸,他突然冷静下来。

被掐住脖子的徐山南满脸涨红,很快就又变青再转紫,其实少年五指力道并未加重,但是足够让一个青壮男子窒息致死。

徐山南艰难道:“我说我不杀你,你信不信?”

他剧烈挣扎了一下。

但是少年几乎同时就加重力道,让徐山南五指微动的一条手臂颓然下垂。

赵阳摇了摇头。

徐山南愈发头晕目眩,虽然心中恨不得一巴掌拍碎这个杂种的头颅,但是表面上仍然尽量和颜悦色,补充了一句,“如果我对天发誓呢?我们这种人,是不可以随便发誓的。”

徐山南耍了一个心机,佛家发大宏愿,和修士心头起誓,确实有着极大约束力,但是显而易见,徐山南只说了一半真话,他哪怕发誓,也只会在嘴上信誓旦旦,并非“不立文字、却无异于刻字丹室心壁”的沉重心誓,所以事后遵守与否,只看心情。

再者,修行之人的心誓,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代价大小而已。

大体上,代价大小与修士境界高低、发誓内容的轻重,有着绝对关系。

不料草鞋少年竟然还是摇头。

越来越呼吸困难的徐山南,已经失去讨价还价的精气神,没来由有些神情恍惚。

就要死了吗?

跟紫仙霞那个可怜虫一般无二,还是死在一个小贱种的手里?

那么当这个噩耗传回山南城,会不会成为全城上下的笑谈?

他甚至都没有机会,伸手去触发腰间玉带的隐秘机关,他腰间所系的白玉腰带,实则是一条地蛟之属的残余精魄,

“可以了。”

一个天嗓音两人耳畔响起,对于徐山南而言等于是天籁之音,只不过他正好晕厥过去,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赵阳愕然转头。

结果看到一个满身雪亮、虚无缥缈的齐先生。

后者微笑不语。

赵阳眼神复归坚韧不移,右手五指始终没有松开。

孔明既没有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恼火,也没有仿佛看到一副可造之材的欣慰,只是朝着草鞋少年轻轻挥袖,像是“捞取”了一件物品到手中。

这位儒家圣人摊开手心一看,哑然失笑。

一团污秽如墨迹。

原来某人在少年身上种下的心意,黯淡无光,分明早已消亡。

再抬头望向少年赵阳,孔明有些遗憾,感慨道:“难怪先生说世间成事者,超世之才不过其次,坚忍不拔之志,方为首要。

赵阳,你替先生又给我上了一课。只可惜,我孔明如今已经没有了收取关门弟子的机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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