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兴的秋夜让杨玄想起了当初在草原和老贼、王老二遭遇娃亥的那一夜。
秋风吹拂,吹的人神清气爽。
“小心些!”梁靖在交代,走过来问道:“林雅会如何进来?”
“我也不知。”
杨玄看看周围,“没洞。”
“林雅若是能钻狗洞,谁还跟着他?”
呵呵!
杨玄呵呵一笑。
洛罗国国相的父亲还为皇帝品尝过粪便呢!
但凡从底层崛起的大佬们,几乎都有受难史。
另一个世界里,名将韩信还钻过人裆下。
王登也在猜测。
“难道是从正门进来?”
一群人冥思苦想,为林雅感到焦虑。
“有人!”
屠裳看着左侧围墙。
两个男子飞掠进来,举手示意没有敌意。
接着又飞掠进来一人,大袖飘飘。
大晚上的,身形很快,很难发现。
艹!
这个出场方式还真是拉风啊!
杨玄低骂一声,随即笑吟吟的迎上去。
“林相,久违了。”
林雅目光转动,看了一眼杨玄身后的人,淡淡道:“你认识老夫?”
“当年大战时,杨某就在对面。”
大佬自然记不得当初带着几只小虾米的杨玄,就如同杨玄想不起今日在后花园作诗的那一群蠢货一样。
格局不同了,眼界也就不同了。
那一战让林雅伤筋动骨,回来被赫连峰打压许久。
林雅面色不变,“哦!”
大佬就是大佬,宠辱不惊。
“请!”
二人进了大堂。
门外,王登说道:“进去看看?”
梁靖摇头,“别去!”
他补充道:“若是谈不妥,子泰能把锅扔你头上。”
王登干咳一声,“当老夫没说。”
他也补充一句,“安然你对杨使君看来了解颇深啊!”
“当然!”
当初杨玄救了贵妃,梁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但想着一个小虾米,给些好处就是了。没想到杨玄一心一意要去北疆。
去了北疆,大概率这人就没路数了。
于是梁靖就随便弄了个太平县县令的职务。
本以为杨玄会婉拒,随后留在长安。
但杨玄却喜滋滋的去了。
傻子啊!
梁靖眼中的傻子,没过多久就回到长安报捷。
随后,就和他们兄妹离心了。
一个县令就敢和贵妃离心,这谁给他的胆子?
直至后来梁靖才知晓是为何。
本事!
杨玄觉得凭着自己的本事,就算是不依靠他们兄妹也能爬起来。
所以,你说梁靖能不了解他吗?
里面,林雅淡淡的道:“听闻你等来是有些急事?”
“是啊!”杨玄说道。
“三皇子无法解决此事。”
杨玄微笑。
“可你依旧和他混在一起,另外,老夫听闻伱又令人去东宫求见太子。有人说你这是在挑拨离间。”
“病急乱投医罢了!”
“病急乱投医……这话倒也有趣。”林雅说道:“出使一国,还带着重任,没人有那闲工夫去见三皇子这等于事无补之人。”
“呵呵!”杨玄笑了笑。
老狐狸在抽丝剥茧,想占据主动。
“你在激化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的矛盾。”
林雅比当年大战时瘦削了些,双目炯炯,“你弄了这些于事无补之事,想干什么?不就是想见老夫吗?”
这货厮杀有一套,若非是遇到了黄春辉,那一战还真不好说。
而在玩弄手段上,林雅看来也不差,难怪能领着一帮子人和赫连峰斗到现在。
“没错。”杨玄颔首承认了此事。
“说吧!”林雅闭上眼,仿佛在养神。
“我知晓林相在皇帝的压制下颇为艰难。”
这是基础,也是此次会谈的共识,林雅不承认,那么大伙儿还是散了吧!
林雅微微点头。
还好!
杨玄心中多了几分把握,“皇帝手握大军,麾下文武无数,林相若是想与之抗衡,从外部争斗……难!”
从赫连峰登基开始,林雅等人就是他的对头,但多年来,林雅等人依旧无法再进一步。
“我想来想去,唯有从内部。”
“哦!”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
林雅睁开眼睛,“皇子!”
“没错。此次皇帝令太子与三皇子联手接待大唐使团,这便是矛盾的开端,而我要做的只是……为林相点把火!”
林雅看着他,“你要什么?”
世间从未有白来的好处,除非是你的父母亲人。
杨玄说道:“大唐出兵南周,取二十城后退兵。”
他看着林雅。
质子的事儿他没说。
就想试探林雅的消息是否灵通。
“谁做质子?”
果然,林雅在太子和三皇子的身边有人手。
“质子不重要。”杨玄说道:“南周看似孱弱,可人口多,钱粮足。大唐若是想灭掉南周,必须得倾全力。可北辽在侧,大唐可能倾国一战?”
不能!
这是彼此都知晓道理。
赫连峰当然也知晓。
只是帝王的尊严不允许他答应此事而已。
“你要老夫斡旋此事?”
“我会尽力让太子与三皇子之间势若水火。”
今日他小试牛刀,让林燕看到了自己的手段。
“老夫也能出手。”林雅淡淡的道。
“林相是在考教我吗?”杨玄笑道:“林相的人一旦出手,就会引来鹰卫窥探。”
“那么,你为何不担心鹰卫盯着使团?”
林雅神色平静。
“皇帝把此事交给了太子与三皇子,便存着看他们之间闹腾之意。我出手,他只会看着。事儿不大就不会出手。他会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可他忘记了老夫在侧!”
二人相对一笑。
老狐狸!
年轻人,有些意思!
“若是我能令太子与三皇子之间动手……”
“老夫再答应你一个条件。”
本该是大敌的二人,此刻却在商讨着如何削弱北辽皇帝。
“好!”
林雅起身,“老夫拭目以待,做好了,一切好说。不好……”
“林相想来不会吝啬落井下石。”
“你知晓就好。”
林雅走出去。
杨玄拱手,“君子一言。”
林雅回身,“驷马难追。”
王登有些好奇,“他要如何出去?”
梁靖看傻子般的看着他,“当然是飞出去。”
林雅走到了大门后,“开门。”
大门打开。谷恿
林雅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
“鹰卫的人被咱们的人带走了。”麾下好手说道。
“好!”
林雅上了马车。
车内,一个幕僚坐着。
“老夫答应了。”
“那人能做到?”
林雅点头,“当初大战时,此子是个县令,厮杀得法,老夫有些印象。瓦谢被灭便是他的手笔。一个乡下小子,二十不到做了刺史,没有过人的手段,能行?”
幕僚笑道:“如此,倒也是手段过人。不过太子那边……”
“太子行事喜欢赶尽杀绝,不给对手留一丝机会。三皇子仗着皇帝的宠爱屡次挑衅他,太子忍之又忍,此次出手刺杀唐使,便是想坑三皇子,所以,时机正好。”
马车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若是反悔怎么办?”梁靖有些患得患失。
“让大唐出兵南周,实则对北辽并非坏事。”杨玄分析道:“此战后,南周表面低头,随即就会厉兵秣马,整军备战,南疆的局势又会紧张起来。”
赫连峰不答应,不外乎就是对盟友的一种交代罢了。
“盟友啊!”王登感慨,“可不就是拿来出卖的吗?”
回到自己的房间,老贼三人都在。
“先前林雅来时,有好手在屋后。”屠裳说道。
“此人谨慎。”杨玄喜欢谨慎的人,但不喜欢谨慎的对头。
“郎君。”王老二眼巴巴的看着他,“今日有人送我肉干。”
“你要了?”
“没要,不过那肉干绝好。”
“多半有毒药。”杨玄担心这娃太馋,迟早有一日会在上面栽跟斗。
“还回去了吧?”屠裳问道。
“还。”
“好孩子!”
“我把肉干全塞他肚子里去了。”
……
把王老二哄走后,杨玄阴着脸问道:“谁送的?”
老贼说道:“小人后来才知晓,应当是太子的人。”
“狗东西!”屠裳骂道。
“那人呢?”
“死了!”
杨玄的脸阴的能拧出水来,“这是想弄死老二,让我失去方寸……随后我能做什么?冲着三皇子动手?还是冲着驿馆的官吏动手!”
屠裳起身,“老夫去去就来。”
“且等等!”
屠裳看着他。
这是一次暗战还是咋地?
老贼缩缩脖颈。
杨玄说道:“老二是我亲手从乞丐堆里带回家的娃,他为了寻我,一夜之间摸遍了整个巷子的人家,拎着得罪我那人的人头,大清早就来献宝。”
他认真的道:“那个凌晨,我看着傻乎乎的老二,就认定了这个弟弟。”
屠裳回来坐下。
“此事我自然会为老二报仇!”杨玄神色平静,“可太子为何要动手?弄死老二,激怒了我对他有何好处?”
老贼说道:“咱们是和三皇子交接,出事自然只能去寻他!”
“三皇子会去寻太子的晦气。”屠裳补充道。
“太子为何想让三皇子来寻自己的晦气?”杨玄眯眼问道。
老贼一怔,“他这是……”
“赫连峰定然也会怀疑是太子干的,鹰卫了得,迟早会寻到证据,太子明智如此,为何还要出手?”
杨玄再抛出一个问题。
两个老鬼冥思苦想。
屠裳蛰伏着活到了现在,见识不够多。
老贼是一门心思钻进了棺材里,只想和地底下的贵人们打交道。
所以,论谋士,还得是曹颖。
当然,李晗在也成。
那个狗东西,整日在卫王那里混吃混喝,也不知想的啥。
长安梁王更是奇怪,也不说派人来把这个最聪明的孙儿抓回去。
“无需猜测。”杨玄说道:“静观其变就是了。”
第二日。
太子进宫求见皇帝。
“阿耶。”
“嗯!”
赫连峰没抬头。
太子恭谨的道:“大唐使者屡次派人来求见,被孩儿数度拒绝,孩儿心想让他们赖在宁兴也不妥,可驱赶也不可……”
赫连峰抬头,把奏疏随手丢在案几上,“你的意思。”
太子笑道:“孩儿哪有什么意思,只是想着他们该走了。”
赫连峰仔细看着太子,良久说道:“如此,设宴。”
大唐使者来了,赫连峰也得见一面。
来的时候不见。
那么,走的时候见见也可。
“是。”
太子告退。
剩下的事儿就和他没关系了。
“等等。”
太子回身,低眉顺眼的。
赫连峰看着他,“最近你与三郎闹的不像话。”
太子苦笑,“孩儿……”
“刺杀大唐使者,想嫁祸给三郎,是什么让朕的太子越发的蠢了,是权力?”
太子跪下,“孩儿……罪不可恕。”
他不敢分辨。
这便是帝王的威严。
他双手扣住地面上的金砖缝隙,看着一双鞋子出现在身前。
“你为太子后,朕悉心教导,更召集了德高望重的大家为你的先生,一心想栽培你。可看看你如今的模样,看看!”
皇帝大喝。
太子浑身颤栗,抓住金砖缝隙的手却牢牢的。
那骨节泛白,看着恍若骷髅。
“怎么,忍不住想要坐上那个位子了?”
“孩儿,不敢!”
“朕看……你敢的!”
呯!
太子被一脚踹倒,就这么仰天躺着,喘息着。
赫连峰厌恶的看着他,“再让朕知晓你与那些内侍的勾当,朕便废了你!”
太子爬起来,哽咽道:“孩儿不敢了。”
“滚!”
太子吸吸鼻子,倒退到大门外,这才回身,弯着腰往前走。
何忠出来。
太子回头。
目光交错。
何忠微不可查的点头。
太子回头看了一眼里面。
赫连峰坐了回去。
低头,继续处置政事。
太子走下台阶,被人带着往东宫去。
“哟!这不是大兄吗?”
三皇子被几个内侍簇拥着出现在前方。
太子此刻看着很狼狈:衣裳凌乱,头发乱糟糟的,发冠都歪了。脸上多尘土,眼中也还残留着惊惶之色。
“三郎啊!”太子强壮镇定。
“大兄这是怎么了?”三皇子走过来,关切的道:“可是惹恼了阿耶?哎!不是臣弟说你,阿耶这般仁慈,大兄若是能体贴些,何至于此?对了,可要我去为你说些好话?”
太子木然,“不用了。”
“要的要!”三皇子扶着他,叹道:“阿耶常说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大兄,你说可是?”
“是啊!”太子微笑。
三皇子松开手,笑容可掬,“如此,臣弟这便去了。”
太子看着他走进了大殿。
开口。
悄无声息的说道:
“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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