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请访问 m.duxs8.com)乍一见到秦可卿的样貌,独孤策心中不由得一惊,好在他心情坚定,只是稍稍一愣,便掩饰住了,可内心却早已经泛起了滔天巨浪。
原本独孤策对秦可卿这个侄儿媳妇并不关注,更兼她不懂得自爱,与贾珍做出那等丑事,更是在心中对她多了几分鄙薄。
可如今,他却不能再将这个小女子等闲视之了。
独孤策前世也曾看过不少红学家的著作,其中对秦可卿这一人物争论颇多,这些争论主要都围绕着她的出身,以及死亡,其中有许许多多的疑点。
首先就是她的出身,书中说,秦可卿乃是秦邦业在育婴堂抱来的孤儿,并是由秦邦业一手拉扯大的。
这个秦邦业只是一个小官,“年近七十,夫人早亡”,书中所述秦可卿出场的时候,大约应该是二十岁的样子,那么也就是说秦邦业是在五十岁左右,从育婴堂抱养了她,因为当年无儿无女,便向育婴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这就是秦可卿的来历,这是很古怪的。
因为在当时的社会是非常重视血脉相传的,就是放在后世,很多人也还是很重视这个的,不但重视别人的血缘,更重视自己的血缘,后世之人在血缘上尚且这样看重,更何况当下这个时代,血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秦邦业因为夫人早亡,无儿无女,就决定到育婴堂去抱孩子,虽然他是一个小官,宦囊羞涩,但是他怎么可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延续自己的血脉呢?
这显然透着古怪。
育婴堂的孩子,只有最没有办法的人才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或者是实在穷得没有办法,或者是罪家的子女,或者是因为父亲或者母亲血缘有问题,或者是残疾婴儿,才会送给育婴堂。
实际上育婴堂的条件很糟糕,往往也养不大就死了,勉强养大的,也多半营养不良,或者形成残疾。
育婴堂的孩子可以由社会上的人抱养,小时候没人抱走,大了以后就往往会被人领去当苦力,男的充当苦力,女的可能更惨,不少被妓院领走,沦为娼妓。
书中只说秦邦业是因为无儿无女,就到育婴堂去抱.养.孩子,可是在当下这个社会,按一般家族血缘延续的游戏规则,如果他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没有儿女的话,他要解决子嗣的问题,第一招就是续弦,夫人死了就再娶一个,娶的夫人还不生育的话,那就纳妾,毕竟这个社会允许一夫多妻,娶小老婆是被允许的。
这样繁衍后代不就完了吗?
当然也有可能是秦邦业没有生育能力,但根据《红楼梦》后面的文字描写,这个秦邦业他是有生育能力的,后来他不就生了秦钟,所以,他要延续子嗣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到育婴堂去抱.养.孩子。
而且一般到育婴堂去抱孩子,如果只是为了延续子嗣的话,也应该抱男孩,而这个秦邦业一抱就抱了一对,一男一女。
按说他要有能力养两个,抱两个男孩才是双保险,这样不就更可以延续秦姓吗?
他却又抱了一个女儿,看来这个女儿是非抱不可的,谁让他抱的?
恐怕未必是他愿意抱的,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抱了一儿一女。
而且更古怪的是,最后儿子又死了,死的还不是女儿,是儿子,只剩一个女儿。
只剩一个女儿,要延续子嗣的话,再去抱一个儿子不就完了,育婴堂的男孩很好抱,随便选,秦邦业也不是真的穷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好歹也是一个营缮郎,就算是一个小官,跟贾府没法比,但跟社会上一般人比的话,还是不错,但是很奇怪,他就只养这个女儿,不再抱儿子了。
另外,如果自己实在生不出儿子,还可以从兄弟或堂兄弟那里过继来一个儿子,除非是亲兄弟和堂兄弟全没有,但是在《红楼梦》书中,芹分明写到,秦钟死后,贾宝玉闻讯去奔丧,“来至秦钟门首,悄无一人,遂蜂拥至内室,唬的秦钟的两个远房婶母并几个兄弟都藏之不迭”,可见秦邦业若是要从秦氏宗族里过继来一个儿子,是很现成的事。
可是这个秦邦业却既不纳妾也不过继,偏要到育婴堂里抱孩子,抱来一儿一女以后,却又不认真养那个儿子,倒是把心思全用在了养那个女儿上头。
更加奇怪的是,秦邦业因素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将秦可卿许与贾蓉为妻,要知道贾蓉作为宁国府的承重孙,他的妻子是千万不能乱娶的。
宁国府的血脉已经到了三世单传的危机时刻了,娶媳妇一定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门不当户不对的话也得比贾府的门和户还要高,而且要保证能给贾蓉生儿子,也就是给宁国公这一支传续后代。
可是仅仅因为营缮郎跟贾家有点瓜葛,就去把他抱养的育婴堂的女儿,许给了贾蓉,还不是小老婆,而是娶为了正室夫人。
一个育婴堂抱来的野婴,出身想来是极寒微的了,可再看宁国府,宁国公贾演与其弟荣国公贾源战功赫赫,位高权重,爵位世袭。
当时的贾家,享的是世上顶级的奢靡生活,受的是祖上传下来的荣耀光环。
书中又曾提到贾史王薛四家皆连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见贾家氏族家世显赫,与之结亲的都是豪门氏族,讲求的是门当户对,贾家的媳妇即便不是其他三家的小姐,也是邢夫人,李纨一类官宦人家,书香门第的小姐。
贾家要选孙媳,任她父亲再有多少瓜葛,无论如何,恐怕也是轮不到秦可卿。
况且更为要紧的是,宁国府当时人丁寥落,贾敬只有一个儿子贾珍,而贾珍亦只有一个儿子贾蓉。
这样显赫的家族,却是这样三代单传的局面,随时有可能断了老祖宗的香火,这是颇有些尴尬的。
因此,蓉大奶奶这个位置更显得尤为重要,宁国府必得精挑细选。
可宁国府偏偏选中了秦可卿,怎能不让人疑惑。
就算贾家真的高尚到了不重门第,只重人品,可是对媳妇真的可以容忍到连血缘也弄不清的地步,就连长大后的育婴堂弃婴,也很乐于接受。
可贾家不但接受了,而且对待秦可卿,上至贾母,下至王熙凤还都另眼相看,更加奇怪的是秦可卿的品貌气度。
以秦邦业个人的能力及其家世,竟也能培养出一具有贵族气质的女儿,况且秦可卿其卓越的见识还远超于一般贵族之上。
如果是秦邦业培养出来的,秦可卿再好恐怕也顶多只是小家碧玉而已,而秦可卿的言行举止分明是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按说秦可卿既是那种出身,她进入贾府后,难免要受到起码是潜在的歧视,书中在交代秦钟和秦可卿出身的那段文字中,便有“那贾家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的点睛之句,可偏偏贾家阖府上下,除了焦大一人对于她同贾珍的乱.伦有石破天惊的揭发批判外,竟是上上下下对她都极宠爱极悦服。
书中曾有这么一句: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
这很是有些古怪。
书中所述,当时宁、荣二府的重孙辈中,也就贾蓉一人娶了媳妇,贾兰尚幼,贾宝玉、贾环均未婚无子,贾琏没有儿子只有巧姐儿,因此并不存在第二个重孙媳妇,根本没有可比性,秦可卿“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这句话不是古怪透顶吗?
也许是把近支全族都计算在内了?
秦可卿死后,来吊丧的草字头重孙辈计有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十四位,有的书中明文写到他们仅在情思萌动中,有的还很幼小,而且即使他们当中有哪位娶了媳妇,也几乎没有进入贾母眼中心中的可能,是不必用之一比不堪与之一比的,秦可卿“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这句话显然古怪的很。
依着贾母的心思,秦可卿能入得她老人家的眼,就美丽与聪颖而言,秦可卿显然都是拔尖的,而她实质上的尊贵而言,也是无与伦比的。
因此,即使贾兰或贾琏和贾宝玉将来娶了媳妇,有了儿子,就是再好,也仍可以预见出秦可卿那“第一个得意之人”的稳固地位。
一个养生堂中的弃婴,何以在贾母心中有一种潜在的不可明言的尊贵感,视为“第一个得意之人”,使后来者均不得居上,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谜啊!
秦可卿即使不是从育婴堂抱来的弃婴,而同秦钟一样是秦邦业所亲生,那么,以秦邦业的营缮郎那么个小官,而且书中明言其“宦囊羞涩”,秦可卿何以在秦家获得那样圆满的教养,一进贾府便不仅能处处适应,而且浑身焕发出一种天然的贵妇人气派?
美丽可以天生,在贾府那样一个侯门中能行止“妥当”,那本事难道也是与生俱来的?
就算秦可卿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从清寒之家一迈进贾家的门便迅速“进入角色”,适应得飞快,那她心底里,总该有着因自己出身不称而滋生出来的隐忧隐愁吧?
也就是说,她多少该背着点“出身包袱”,才符合她这一特色人物的特定状况,然而,书里一点也看不出来!
后面书里写到妙玉,写到邢岫烟,都有对她们因家庭背景逊于贾府而产生的某种戒备感,某些距离感,如妙玉的执意要贾府下帖子请才愿进府,邢岫烟雪天身无皮毛衣服,冷得拱肩缩背而一声不吭,但秦可卿在贾府中却鱼游春水,心理上没有丝毫的自卑,没有任何因育婴堂或薄宦之家出身所带来的精神压力和戒备感、距离感、冷漠感,那气派,那心态,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在若干场合里,她比尤氏更显得有大家风度。
即使在身染痼疾的情况下,对王熙凤吐露衷肠,也只是说:“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
话里话外,都并没任何“门不当户不对”的羞愧,有的只是因病不能挑起一大家子重担、当管家奶奶的遗憾。
这又该如何解释?
答案或许只有一个,即秦可卿自己知道自己的真实出身,她的血统其实是高贵的,甚或比贾府还要高贵,也许根本就是皇族的血统,这一秘密贾母、王夫人、贾珍、尤氏、王熙凤等都知道,贾蓉也不会不知道。
而且秦可卿除了托名秦邦业抱养之女,或许根本就没有在秦家成长,她受到了秦家根本不可能给予的高级教养,她的进入宁国府,骨子里不仅是门当户对,甚或还是“天女下凡”般地让贾家暗中沾了光。
后世很多红学家都曾这样给出秦可卿身世之谜做注解,想来也并非没有根由。
再者,秦可卿临死前向王熙凤托梦,面授机宜,指示要永保家业,惟一的办法是“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
其最重要的根据是,“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
一个育婴堂里的弃婴,一个长在小小营缮郎家中的女孩,耳濡目染的恐怕净是“东拼西凑”借钱过日子的生活情状,又哪来的这种“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的经验教训之谈?
独孤策前世第一次读《红楼梦》,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这些话,似不该出于秦可卿的口中,她若说些比如悔淫惭浪、劝人改邪归正的话,倒还差不多,可偏她有这样宽的心胸,这样大的口气,可见她并非真是那样的一个清寒出身,她托梦的口吻,俨然“天人”的声气。
这也只能解释为,秦可卿的真实出身,是一个比荣宁二府还要富贵的门第,但因没能趁富贵之时在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结果“有了罪”,一切财产都入了官,连她的真实身份,也不得不隐匿起来,而佯称是育婴堂的弃婴,佯装是什么营缮郎的女儿!
而且秦可卿死后,丧事办得极其隆重铺张,固然可以从贾珍与她的特殊情感关系上加以解释。
但自家办得如此隆重铺张,别人家却并不一定也随之相应看重,就贾府而言,贾母一辈尚在,秦可卿不过是个重孙媳妇,贾蓉临时抱佛脚地捐了个龙禁尉的官身,也不过是“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而已,然而来送殡路祭的,却一个比一个有身份,一个比一个规格高,连北静王,也不以王位自居,探丧上祭,又设路奠,自己五更入朝,公事一毕,便换了素服,坐大轿鸣锣张伞而来。
或者可以解释为北静王与贾府关系非同一般,世交之谊,礼当如此。
但奇怪的是,宁国府的最高家长贾敬服食金丹宾天时,连天子都亲自过问了此事,那丧事却远比不了其孙媳秦可卿排场,当时贾府并未势败,因元春的荫庇,正当兴隆,不知为何却大有草草了结之态,尽管出殡那天也还“丧仪焜燿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看的何止数万人”,却不见有北静王的身影。
世交之谊,为何施之于一个重孙媳妇如此之浓,施之于一个长房家长却如此之淡?
另外,秦可卿的棺材也透着一丝古怪,在她死后,贾珍看板时,几副杉木板皆不中用,结果是薛蟠送来了一副板,叫作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那樯木板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薛蟠称拿一千两银子来,只怕也没处买去。当时贾政还劝了一下,说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可贾珍却不听。
似乎只是在揭示贾珍对秦可卿的特殊情感,同时暴露豪门贵族的奢靡,但是这其中却还有另一层深意。
贾政说此物恐非常人所享者,而偏偏表面上出身于育婴堂堂、小官员的血统不明、门第寒微的秦可卿,却公然享用了,似乎暗示着,秦可卿的出身,她浑身中流动过的血液,恰与未坏事的义忠亲王老千岁那般尊贵,她躺进那樯木棺材之中,是适得其所。
因此,秦可卿出身的谜底可以大胆地猜一猜了,她出身不仅不寒微,而且竟是相当地高贵,甚至有着类似北静王那样的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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