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进制亡者列车

在极致的白炽后，便是滚滚升起的浓烟。整个作战指挥室中的仪器近乎破坏殆尽，只余下一片焦黑的燃尽物，暴露的电路爆裂着火花，四处飞溅。

一具完全失去四肢的焦黑尸体滚落在地，四处的黑色块儿都是他爆裂的焦糊组织。三号机器人和伪装成参谋的机器人也彻底化作了碎片，破裂的钢骨洒了一地。

“高能反应结结结束……正在执行检索……机体完整度，百分之3.66666……需要送往返修……”

处刑人装甲近乎宕机的声音从残垣断壁中传来。巫子菲猛然吸入一口的满是有毒物质的空气，声带宛如撕裂的风箱般颤动，脊背猛然挺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

破开大半的面甲下是灼伤严重的面部，一根钢铁碎片从那些焦糊的肌肉中刺了进去，就这样插在她的左脸上。

“检测到四级烧伤……脏器受损67%……生理系统遭遇致命性破坏……正在启动奥尔芬紧急救护程序……启动失败。您是否要中断处刑人动力炉的能量供应，提前结束您的痛苦？”

在那三枚处刑人动力炉造成的恐怖爆炸之下，此刻的巫子菲只剩下了一只胳膊和半条大腿，四肢近乎完全碳化，处刑人装甲彻底爆裂。

她现在依然活着，靠的是处刑人动力炉的生理调控和注入的神经兴奋物质，但毫无疑问，她的生命正在走向倒计时。如果不是在那爆炸发生的前一刻身体里的子体突然钻出构筑防护，恐怕她会瞬间死亡。

但对巫子菲来说，全身大面积的烧伤和损毁的脏器相比死亡更加痛苦。惊惧和痛楚让她的呼吸逐渐急促，破损的脏器蠕动着几乎要呕出食道。而且……

千面，死了？

毫无疑问和她一起走进来的就是千面本体，没有那层外面的装甲，就这么……死了？！

她无法挪动自己的身躯，只是难以置信的目光锁定在那焦糊的尸块上。

钢铁撞击地面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处刑人将作战指挥室围得水泄不通，巫寰宇和巫勤文从分开的人群中走了出来。

一人神情空洞，满眼的复杂和悲痛。而另一人则眼中燃烧着怒火和快意，快步上前踢了踢地上的焦糊尸体，转身拔出咔咔扩展的智能手枪就走向巫子菲，但有人比他更快。

蓝光闪烁而过，巫九的刀刃已经横在了巫子菲的脖颈上，面甲过滤出冰冷颤动的声线：

“叛徒。”

巫寰宇沉默着没有说话，巫勤文则是探脚狠狠碾在巫子菲唯一完好的大腿上，碳化的膝盖接合涌现一股强烈的剧痛，惨叫下扭动的身躯让那些漆黑的组织发出“啪咔”脆响，但巫勤文毫不理会她的哀嚎，一把捏住勉强完好的手臂上端：

“巫家养育你，给了你最好的教育，这就是你的回报？之前撤了你的职，你就用利用巫寰宇对你那点愧疚让他给你当走狗，查家族的机密？！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以为那是愧疚吗？那是可怜你这个废物！！当时他就应该干脆点崩了你！！”

巫子菲的大脑一片混沌，强烈的痛感近乎让她崩溃，周围的声音全是模糊的，但她依然能感觉到巫勤文那些朦胧话语中燃烧的怒火和鄙弃。

当对方放开手臂，她就像个坏掉的布娃娃般摔倒在地，触碰到对面的手掌因高度碳化而彻底碎裂开来。

在她眼角的余光中，三名白色装甲的处刑人走向了千面的尸体，开始提取残留组织扫描分析并搬运尸体。那瞥来的目光仿佛充满了对她的嘲笑。

巫勤文的目光充满了憎恶，那愤怒神情上的每一寸皱纹都是对她的唾弃。巫寰宇神色空洞，看起来麻木极了，但巫子菲也能看到他眼中跳动着的失望，和那一点希望的火光，他似乎觉得她还有些难言之隐。

千面的尸体仿佛让世界在一瞬间崩塌，她只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变成了一条爬虫，半死不活的怪物，黑暗和绝望一寸寸钻入剧痛和伤口之中。

而眼前的人，还有这把架在脖子上的刀，很快就会像踩死一只扭曲蠕动的爬虫一样踩死自己。

这就是失败的代价，或许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她没想到，失败来得如此之快时，这种绝望的味道会如此浓烈。她浑身上下都在灼痛，而这些来自巫家人的目光让她冰冷到窒息。

是我选错了么？

但我有的选么？

巫子菲无力地躺倒在地，四肢末端早已失去了知觉。在落入千面手中的一刻，她就像一叶扁舟，在波涛大海中漂浮不定……不，或许在怀揣着那股虚假的仇恨，接下刺杀千面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她根本没有选择。无论是千面还是巫氏重工。

世界树利用她，将她作为一枚棋子。可对自己的家族来说，自己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献出自己的生命，暗杀千面，摧毁邦加西北。这甚至是自愿的，他们利用谎言让她自愿的。

在自己和米克顿的友谊之间，选择了后者。巫山极甚至要将自己送给对方的代表。

我可真是个可怜的提线木偶。

仿佛感应到了死亡将至，那些灼烧的细胞仿佛失去了痛感，扭曲的面容逐渐变得平静。思维穿透了黄龙要塞，穿过了呼啸的黄云，就这么飘上云端，进入浩瀚的星空。那些星云钻进她的记忆，变成回忆中的模样。亲生父母的第一次笑容，还是个孩子的巫寰宇，处刑人教官严厉的目光，在邦加参与训练的战友，入职九科后前辈拍打在肩膀的手掌，千面刺杀计划，还有这些曾经的同袍们憎恶的面容。

这些画面都像是沉入了胶水之中，缓慢，又迅速地在她眼前闪过。

这时，她看到了一点闪耀于星空中的红星。就像环绕着庞大的引力，将她拉近。

这颗红星分裂着无数形状，排列重组，似乎要组成一张脸，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平静到让她心慌——

火狐聂特。

随后它迅速变成了千面的模样。

旋转的感官目镜圆环阵列，喷涌的蒸汽，咧开的怪物般的大嘴，爆发刺目的红光将她吞噬。

“执行官，尸体的DNA检测有些不对劲。”

巫子菲模糊的意识和目光回到了眼前焦黑的天花板上，那只悬在脖颈边的刀刃已经离开，但巫勤文依然站在她的身前，手枪正抵在自己的脑门上。

“怎么了？！”

巫勤文一脚踹开巫子菲的大腿，膝盖以下的足肢化作一堆漆黑的碎块撒了一地，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于是她抬起头来，脖颈焦黄的皮肤咔啪作响，看着巫勤文走到了验尸小队身旁。

刹那间，一抹红色的星点闪耀在检验仪器之中，爆发的火光将它和拿着它的小队成员炸得粉碎。

于是巫子菲笑了，嘴角咧得极大，口轮匝肌被她扯得麻木而生硬。

突如其来的红色爆破惊动了现场所有处刑人，他们紧张地端起了枪口想要退出房间，但焦黑的尸体已经化作一片鲜红，闪烁的萤火虫喷涌而出，化作汹涌的编译冲击将一名处刑人瞬间解体。

巫子菲大笑着，鲜血和眼中的浑浊混在一起，顺着眼角留了下来。昏暗的眸光倒映着反复炸起的枪焰和撕裂人体的红潮。

弹跳的子弹钻入巫子菲碳化的身体组织中，她也没有任何反应，扯开的嘴角就像在脸颊上撕开了裂口，笑声凄厉而疯狂，看着那些处刑人被红色的萤火虫啃食，解体。

巫九在枪林弹雨的掩护中迎战那些红色的星光，他必须将能量放出完全打开才能伤害到那些小东西。而巫勤文则拉响了智能手枪，快步将其抵到了她的头上。一边躲闪着萤火虫的巫寰宇见状猛地扑了过来，想要夺走巫勤文手中的枪，大喊大叫的嘴唇上下开合。巫子菲的听觉依然朦胧，但她看到他的唇形，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你不能就这么杀了她！！！”

“她是黄龙要塞的叛徒！公司的叛徒！整个巫家的叛徒！！！别给老子犯蠢，当初你就应该一枪打死她！”

“文叔，极叔还没有下命令，我们要留着她，这样还能知道世界树的更多情报！”

“世界树马上就他妈的打到你脚下了！这叛徒是千面塞到我们里面来挖我们的情报！你别他妈犯蠢了！！！”

争执的两人一边闪避着空气中流转的红潮，一边都想要擒住巫子菲。一个想保护她，一个想杀了她。但巫子菲笑的更大声了，她看着角落的地面缓缓破裂，看着一根漆黑的金属根须钻了出来，当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锋利的幻肢已经将他的头颅洞穿。

刹那间，万千世界树根须冲天而起，数名处刑人被狂乱地穿透身躯挂在了房间中央，惊爆的警铃声在破开地面的狰狞巨爪下嘹亮声鸣，一道庞大的身躯瞬间撕开地面，狂暴的红光和冲击波震颤整个空间——

“吼——！！！！！”

高温的蒸汽在嘎吱作响的地板上翻滚，鲜红的感官目镜阵列高速旋转出现在每个人的目光中，狰狞可怖的巨口增长根根钢齿，在惊天动地的怒吼中，三位一体掀翻地板，澎湃的活性能量化作汹涌的猩红钻头瞬间撕裂空间，无数身躯化作血浆和装甲碎片的残余混合物洋洋洒洒炸裂在半空中！

恐怖的大洞几乎要贯穿整个中央建筑，活性能量留下的化学反应在图灵途径的路径上化作激荡的闪电，同飞舞的萤火虫交织在一起二次炸开，无数幸存的处刑人纷纷炸裂倒地。

巫勤文的下半身碎了。他拖着脊椎和血肉，将复生装置按在自己的胸口。巫寰宇一只手臂断了，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个将他推开的处刑人只剩下了两只脚横在不远处，就像是巨大的圆弧将他的其他部位擦去了一般。

在现场的一片哀嚎中，巫子菲的狂笑逐渐上气不接下气，她用残破的手臂撑着身躯，碳化的组织寸寸碾碎，支起了自己的身躯，靠在了焦黑的墙壁上，让那些有害气体一股股涌入自己的呼吸道，灼烧着逐渐死亡的肺叶。

“……你的真身一直藏在那些被运出来的设备里……那具身体，只是一堆红色的虫子……”

看向身侧生长而出的幻肢子体，她知道千面能听到。

“对你而言……我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

“杀了我吧。”

幻肢子体晃了晃尖端，似乎正在疑惑。

下一秒便穿透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