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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的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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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山里飞出的金凤凰(11)
(手机请访问 m.duxs8.com)重屋前终于嘈杂了起来。一批士兵来了,辛甲昂首阔步迈进重屋里院。

经常待在诸侯身边的侍卫长没理由缩手缩脚的,更何况马上就要被方茂山大庄主雀屏中选呢?辛甲一进重屋里院就扯开了嗓门吆喝:“闲杂人全到门外去!一个都不能留!”

虎兄虎弟没有出来。环卫工人不是闲杂人。

清场后的重屋里院只有两兄弟在认真扫地,主要是墙边的死角。野狗没吃完的一根肉骨头嵌在墙角处,扫了几下扫不出,虎兄蹲下去用手把它拉出来扔进了簸箕里。态度严肃而认真,起码比狗啃肉骨头要仔细得多。他们的眼睛在院子里,耳朵却留在外面。他们在等父亲的信号。

一起动手,重点消灭。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着。

季历的卫队到了。卫队很有威势,红缨红盔,鱼鳞铠甲,干盾长戈,这是武装到牙齿的红甲军。

有这么一支护卫,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季历的马车随后准时到达。因为准时,他的到达具有了幽灵性质。而他的人也像个幽灵,罩了一件黑色的大披风坐在马车上,身形陡然胖了许多。胖幽灵比瘦幽灵更显得古怪。

老皮点燃了落地香,气沉丹田“嗨”了一声,用劲一吹,上端的明火灭了,一股浓烟腾起,像大漠狼烟。这是动手的信号!

重屋里院虎弟的扫把用劲了,刮出一团灰,和外面的“狼烟”遥相呼应。辛甲上前阻止,虎兄虎弟的虎剑同时出手。

辛甲不怕死,无数次的生死之战他都活了过来,最后死的都是别人。他看到两扫地的居然张牙舞爪的冲上来火得不得了,大喝:“找死!”

外面老皮已经从落地香尾部抽出了打虎锏,趁着烟雾像头猎豹扑向风让。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心有灵犀,父子三人一齐动手。

风让正在下马,看到有人捧着高香朝他窜过来,明白了,这个烧香的要给他下马威。他又翻身上马,居高临下透过浓烟看到了一根打虎锏。

打虎锏这回不打虎,打的是马脚。

风让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姒悦同时从古松上一跃而下。

风让在半空脚下没根,这是姒悦刺杀季历的最佳时机。

姒悦的下面就是季历的马车,从上至下一剑毙命。

可是,有一点他没算到,马车上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季历直起身子抬头,看到树上有人下来,惊愕了,浑身一抖,身上的披风抖落在车上。

他的手上还抱着一个孩子。

孩子是季历的小女儿,刚满周岁,身上长满了疙瘩,俗名风疹块,昨晚上老哭,今天顺便抱来为她烧柱香祈求平安。

现在孩子不哭,看到一个叔叔从天下掉下来,居然咧着嘴笑。就如后来的电影《超人》中红衣超人从山顶跃下,孩子看了拍手憨笑一样。

孩子的反应古今中外都一律。

这孩子像覃!

姒悦茫然了,恍惚了,是那种对突发事件猝不及防的不知所措。动作迟疑了一下,凌空一个前滚翻准备正面再击。剑是笔直的,杀气全逼在剑尖。

孩子吓着了,被杀气吓着了。眼睛瞪得老大老大,远离了小鼻小嘴,吊眼相望,连本能的哭都忘了。

小女孩吓坏的样子反过来又吓着了姒悦。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杀气全消了,全身肌肉僵硬,像一块石头似的掉在了地上,然后听到“嘣”的一声,右手不能动了——右肩胛骨挨了重重的一戟。

这一变化也就一个喷嚏间,但这个喷嚏打出了一条界河,河那边是未来安逸的生活,河这头却悬浮着失败的苦果。

这一戟当然是风让下的手。

风让从马背上跃起本来是要反击老皮的,但看到姒悦从树上跃下后马上改变主意,倏忽一扭身扑向姒悦,救主要紧!

风让一变老皮也跟着变,打虎锏几乎同时舞向了风让。风让的戟挥向姒悦时自己的眼前先黑——被打虎锏击中头顶,手中的锏只是惯性前冲砸在了姒悦的右肩上。

全乱套了。

院子里的辛甲听到院外的动静知道不妙,甩开虎兄虎弟窜到了季历身边,组织卫队在瞬间搭起了人墙。弓箭手拈弓引箭。

老皮和姒悦呼啸一声往重屋里边窜,四人照原定路段撤走。

————————————————

岵峰客舍。虽然是正午,但有片灰黑的云浮在头顶。冬日的阳光本就散漫,被云一挡,懒懒地洒在了客舍门前油腻腻的案几上。

店老板端上一大盆猪头肉,这是客舍里今天最好的莱肴。

店老板笑眯眯地对老皮说早上乡里杀了一头猪,店里分到一个猪头。猪头肉放到案几上重了一点,炖得很烂的肥肉在盆里颤了几颤,很不情愿地等着别人下箸。店老板用舌头舔了舔沾了猪油的手指,然后夸老皮能吃到热腾腾的猪头肉实在是福气。

可是老皮的心头压着一块石头,无福消受这份福气。

他苦着脸喝了一口酒,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嗝,空气中弥漫着老白干和猪头肉的混合气味。他对姒悦说:“也喝点吧。”

姒悦的目光散散淡淡,绵软无力。他的右肩胛一阵疼痛。疼痛不是平面的,有立体感,很重,往骨子里钻,整条右胳膊被压得往下坠。他用左手把酒碗往案中一推,说:“不喝也罢。”碗中的酒咣当一晃,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很郁闷地平静了。

老皮父子是山里猎户,职业是打猎,刺客是兼职,行动成功与否只关系到进项的多寡。这次没有完成任务,恐怕今后类似的肥差轮不到他们了。但他们和辛甲打了照面,今后还要防备周国的报复。这趟差使,唉!

姒悦和老皮父子不同,他是商都孤儿院养大的,从小吃的公家饭。吃公家饭的没完成公家事就该开除,就该“甩出去”,就该“妈勒个巴子”。

“甩出去”就意味着永远地休息——死了才能永远休息。今后连“诱饵”的资格都没有了。

浮云飘过了,正午的阳光把姒悦的影子甩在地上,一团黑,斗笠那般大。姒悦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渺小。

老皮一喝酒就出汗,他的汗味闻起来有点焦躁。他看着姒悦的酒碗说:“你不能回商都了。”

姒悦颓唐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眼睛看老皮,说:“我知道。”

老皮说:“你应该知道怎么样逃亡。”

姒悦又点头,直接把头点到了胸口,又看到了自己渺小的身影。小有小的好处,逃起来方便。一年前他就逃亡过一次,那次是为了躲避地方上有司的诬陷而逃亡的。就是那次逃亡,在霍太山的清风口认识了笑笑。之后地方上有司被其他人扳倒,他才回到了商都。

可是这一次和一年前的情况有了变化。之前他孑然一身,现在却有了笑笑,有了覃,亡命就要一家人玩命。

“你有了家?”老皮看出了姒悦的犹豫。

姒悦点点头,说:“还有个女儿。”

孩子是最大的累赘,老皮当然懂。他拍了拍姒悦放在案上的手背,说:“可以把孩子给我。”

一股暖流顺着手背传到了姒悦的心里,暖得让人心跳。

逃亡中最难隐匿的是孩子,孩子会哭。

逃亡中最容易隐匿的也是孩子,因为可以送人。

老皮住在山里,家里多个小女孩也就是多个虎妞。

姒悦知道把覃寄养在老皮那儿是可以放心的,但终究也是一份危险。商都的斥候可不是吃素的。“不行,孩子要有妈妈。”姒悦在找借口。

老皮很知趣,没有再问什么,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闷酒。

姒悦很感激老皮的知趣,他现在的心境经不起提问了。

但不管怎么说,姒悦还是要感谢老皮父子。他把案上的酒碗又拿了过来,脖子一伸,倒进了嘴里。然后对老皮说:“再见。”

说话时相互间存在六十度的视角差,这个角度里塞满了相忘于江湖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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