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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一世长安
(手机请访问 m.duxs8.com)苏籍虽然离开神都,却没有远遁万里之外,而是去了离神都数百里的长安。一

世长安!长

安是赤汉神朝的故都,正因如此,在大晋神朝建立后,长安彻底被废置,千年以后,长安早已不见昔年万国来朝的繁华。古

人云“一年成集,二年成邑,三年成都”。长

安以前是都,现在是集,千年成集,古今独此一家。长

安集外有渭水,昔日清澈,自从五年前那场地震后,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导致渭水变得浑浊,所以现在长安集的人用水艰难,原本就不多的人,现在更少了。就

连护佑一方的土地庙,都香火寥落。苏

籍路过这里,见到这处疾苦,便下意识留在这里。他

同此世的贵族不同,并非视人命如蝼蚁,因此就连下贱的车夫,都能在他这里被等而视之。

世人尊重苏子思,亦有这个原因在。于

此世,他是不同的,所以也格格不入。

长安集下有十二个村落,苏籍落脚的地方叫做孤老村。

如同其名,这个村里只剩下孤儿和老人。

村里唯一一间完整的砖瓦房是村长家,其他的房子都很破烂,仅能遮风挡雨。因为村里已经没有成年劳动力,所以只能搭建简易的木棚,在没有下雨的天气里勉强可以居住,若是遇到小雨,便只有进入原本破烂的危房,如果是暴雨,那就都躲在村长的屋子里。这

些事都是村长告诉苏籍的。

至于村长原本是军人,但大晋神朝有一政令,凡年满五十者,皆要遣返回乡,并视其平生积累的战功,分出一定额度的免税官田,当然仅免税到军人这一代。

这政令听起来还不错,其实有一个弊病,那就是遣返时,大晋是不发放路费的。而且十五二十从军的军人,如何能再耕田,故而大晋许多被遣返的老卒,最后反倒是落草为寇,为盛世埋下隐患。

孤老村的村长是为数不多回归乡里的老卒,因为从军出征多年,故而见识要比一般人多。

不过苏籍和他交谈,发现他见识不是一般的高,竟能说出西域的奇事,谈吐也无一般军人的粗俗。

苏籍心想村长怕是来历颇有些门道。

加上村长,村里的老人共有五位,其中一位是铁匠,却是驼子,也不是到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一位是说书人,现在已经口齿不清,因此讲故事连孩子们都不爱听。还有一位婆婆据说以前差点被选上绣娘,因为是长安人士,招忌讳,所以没被选上,且这婆婆现在已经瞎了,许久没有做过绣工。最后一位老人更教人意外,他不是诸夏人,而是来自域外,高鼻梁,深邃的眼眶,眼睛是海蓝色,虽然年纪很大,但五官线条仍是硬朗,他是西方神殿的神甫。大

晋对西方神殿的教义并不感冒,而且道门和佛门垄断宗教信仰,西方神殿也只能在一些繁华地带,传播些许教义,但不怎么成气候,只不过神殿势力到底庞大,因此还有些隐于地下的实力,当年大神官能入大晋,便源于此。

而肯来到孤老村这样地方传教的神甫,怕是整个大晋就此一例。苏

籍在孤老村经过的第一天清晨,便是在孩子们跟随老神甫吟诵的圣歌声中度过的。

他看得出孩子们不信神殿的教义,只是觉得圣歌的调子好听。村里共有三十名不足十岁的幼童,四十二名不足十五的童子。这

些孩子都是村长这几年陆陆续续捡回来的,说起来都要怪五年前那场大地震,导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类

似这些孩子身世的人还有许多,只不过许多怕是都没能活到现在。

事实上此世的平民都过得极苦,即使没有灾年,幼儿的存活率也是很低的,有些地方甚至五个幼儿,只能有一个长到成年。

苏籍以前是略有听闻,现在是亲眼看到这些底层百姓的疾苦。他

心里多少有些酸涩。

可是散尽明月山庄的财货,也救不了天下百姓。何

况今世之民,至少还是民,在神夏之时,不过是奴隶。

有时候最不把人当人的,反倒不是猛兽,而是人。自

有仁义道德以来,便有三六九等的划分。

苏籍知道这些问题,却没有办法解决,在他前生那样的盛世,也没有真正解决这些。

童子们的声音干净而纯粹,苏籍的羞惭才渐渐减少许多。

他决心做一点小事,于是去找村长。

村长高兴道:“苏公子愿意留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

苏籍道:“是的。”

村长道:“大概能呆多久?”苏

籍道:“不好说,不过我会让所有孩子都能识字。”

只有学会识字,才能学到那些可以改变命运的知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苏籍很明白这个道理。于

是孩子们每天又多了一件事,跟随老神甫唱完圣歌后,便要跟随新来的苏公子识字。苏

籍先教每个孩子做一个沙盘,然后用树枝在沙盘里笔划。教

小孩子识字,实际上是极为需要耐心的。

因为一个字不单是字,更是文明的传承。

识字不只是会写就叫识字了。

苏籍教的很慢,他尽量要孩子们明白每一个字的含义。不

过他教学的时间亦不算多,因为每天孩子们还要去采集野果,以及去捉鱼虾,如此才能填饱肚子。

老人们到底已经老了。村

长显然笑容比以往多,甚至舍得抽他珍藏的旱烟,虽然味道辛辣呛人,但这是他的最爱,平日里哪个孩子要是敢偷他的烟丝,他便要用烟杆抽他屁股。不

知不觉,苏籍已经来孤老村十天,每天有许多重复,却因为孩子们成长,又有一点新意。日

子平淡如绕着孤老村的溪水,却非是毫无波澜。第

一次波澜是因为税吏。

村长虽然有免税的官田,但村里的田地也不完全是免税田,所以村里还是要交税。但

孤老村这些老弱,哪里还能将村里的田地都耕完。可

税吏并不关心这些,他们只关心税有没有收上来。何

况长安集荒凉败落,虽然昔年繁华,而今也只是穷山恶水,所以税吏们更凶狠,其实算起来,长安集的村民,都算是他们的乡亲。

越是如此,他们越狠,如此才显得他们和这些贱民是不一样的。

鞭子狠狠抽在五个老人身上,登时皮开肉绽。

税吏们的眼神没有怜悯,眼神随着鞭子落下,更加凶恶。

苏籍出去登山,回来的晚了一些,所以到时,鞭子已经落下好一些。可是无论是神甫,还是瞎子婆婆,都一声不吭,至于铁匠和村长,自是吃得苦,还有说书人,他早已口齿不清,于是想叫,都叫不清楚,干脆闭口。五

根鞭子在苏籍回来时,无声断裂,税吏的虎口都裂开,鲜血淋漓。他

们都看向苏籍。

因为场中只有苏籍是突然出现的,故而鞭子断裂自然跟苏籍有关。为

首的税吏很畏惧,却又露出凶神恶煞的神态。

最后却突然神色大变,变得无比和蔼,带着手下的税吏灰溜溜离开。

因为苏籍脚下的地面居然画出一个符号,复杂古朴。那

是清微的教徽。

即使近年来大禅寺在北方快速扩张,但清微的影响力到底在千年以来深入人心。清微教众有千百万,而有资格使用教徽的清微子弟不过数百,比县令还少。无

论如何,这样的贵人,都不是小小税吏能惹的。

甚至税吏都不敢回去提这件事,毕竟要是惹恼贵人,他们这些人的命,也不过是蚂蚁而已,贵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全家。苏

籍也不知道为何要搬出清微的大旗,兴许是为了忘却的纪念,更或者是觉得这样处理比较简单。老

人们默默让村长处理伤口,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卒,对于这些皮外伤的处理早已驾轻就熟,甚至村长很快拿出捣好的药汁,显然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因为苏籍,可能这种事,很久都不会再出现。

出乎苏籍意料,老人们居然没有询问苏籍。兴

许是因为年龄增长而来的智慧,教他们学会谨慎,更知道如果一个人不主动说的事,就不要有追问。

万言不如一默。孩

子们那日受到惊吓,很快又忘记,人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应当是童年。那时候人间的疾苦,对他们而言,并不算苦,反倒是新鲜。待

到成年后,知晓那是苦,才真的苦。

苏籍瞧着这一切,心里更愧疚。原

来他无忧无虑活了好多年,前世如此,今生有许多年也如此,因为有老头子的庇护啊。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不

知不觉,夏天快要过完,离秋天有些近了。孩

子们认识了许多字。学

字这种事,一开始会很慢,到后面便会很快。因

为渐渐明白了字的结构以及其中的理。

每一种文字,都有贯通始终的理,是这个理,架构了文明的基础。

这是人理,而非天理。

天理是春夏秋冬,是日月星辰,是二十四节气,是许多随处可见的自然事物……

孩子们并不知道,随着他们识字越多,他们敬爱的先生离去的日子也越来越近。而苏籍其实也非是一直呆在孤老村,他每隔一段时间会悄悄回神都给花七渡以阳气,但不过问关于神都的事。花

七也没有问苏籍一直躲在何处。

世间唯有他们两人是相看不厌的。

在立秋那天,苏籍遇到在孤老村的第二次波澜,要比第二次要大。村

里来了一群年轻人,确切的说是一群少年侠客和侠女。

他们听说附近有残剑老人的传承,于是找来了。这

些侠客和侠女都出身名门,因此武学的传承对他们而言不算珍贵,只是其中探险得来的刺激,却不足为外人道。

其实这方面,他们和村里的幼童没两样。

因为村里的孩子,也会去山洞里冒险,哪怕最后只是得到一块石头,亦可以惊喜好久。

人生获得的愉悦,有时候不在于物质,而在难易和付出。

这是人有别于动物的地方。

因为是侠客和侠女,所以不像税吏那样凶恶。腾

出了几间破屋子,每日送些鱼虾和果子,便能得一两银子。

苏籍默默观察了他们好一段时间,才放心下来。

这些侠客和侠女共有六人,三男三女。

与其说是来寻宝,倒不如说是谈情说爱,顺便凑合一对。因

为有两对男女是一对的,剩下的一男一女显然还没在一起。

另外两女生的也不错,性子活泼,更大部分的明媚少女没多少区别,但最后的少女,却不一样,即使是笑,也给人冷的感觉,像冰山难以接近。苏

籍当然知道,这样的女孩对少年男子的吸引力远比明媚活泼的姑娘要大。人

性本来如此。

越是难以亲近,越是想要征服。

追冰山的少年侠客,生得倒也倜傥,看起来家世在一行人中算是最好的,因为其他两对男女多少有捧着他的意思。他

姓秦。苏籍想起,长安附近有座秦岭,那是天险,秦岭的秦便是以秦家为名的。秦家是古老的世家,地方的豪族,甚至是土皇帝。庙

堂江湖都有他们的身影,甚至和明月山庄都有生意往来。苏

籍记得这些,是因为秦家的家主很懂礼节,没有许多世家大族的骄横。秦家家主有句话是做生意便是交朋友,生意可以做不成,但不能伤和气。

他这样的人在世家大族很少见,所以他朋友很多,秦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至

于冰山,姓苏。

苏籍心想,真巧,跟自己一个姓。

苏籍现在虽然是原貌,但在孤老村经历风吹日晒,且没有刻意保养,反倒是任由自己变得沧桑憔悴,所以这群少年男女固然出身不错,却没有认出他是名震天下的苏子思。

其实他们也不会注意到苏籍。毕

竟谁会想到苏子思会在穷乡僻野当一个教书先生?

教的还是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他

们的注意力大都放在如何寻找残剑老人的传承上。

或者说凭此让秦公子获得冰山姑娘的欢心。

因为冰山对残剑老人的传承很上心,为此多次询问五个老人。

尤其是村长,答复了她很多遍。他

们已经走访过整个长安集,孤老村正是当初残剑老人最后出现的地方。

因此残剑老人的遗物,最可能出现在附近。好

几日都没线索,冰山都有些愁,秦公子更愁,这代表他和冰山一直没进展。苏

籍倒是怡然自得。他

现在除了教孩子们识字,最大的兴趣是钓鱼。

钓鱼最大的乐趣不是钓了多少鱼,而是享受那种宁静自在。只

是苏籍钓鱼时,不知为何,那冰山也来了,她倒是不和苏籍说话,更离得不远不近,就托着腮发呆。

若是旁人,怕是很想搭讪。

毕竟冰山是冰山,更是美女。

冰山正是二八芳华,托腮露出的半截胳膊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花的。秦

公子守在更远的地方,只是痴痴望着。他

毕竟还是少年,在这个年纪怕是觉得能看着心爱的人,便是莫大的幸福。

苏籍觉得有趣又好笑,最后又惆怅,他好似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啊。然

后秦公子突然哎哟一声。

原来不知何时一只猴子居然抓了一枚野果,砸中秦公子的额头。照

说,秦公子武功也还行,至少在同龄人里,算是出色。毕竟秦家家主对于秦家子弟的教育很严厉,而秦公子很可能就是秦家家主的儿子或者孙子。

所以他被猴子用野果砸中,瞧来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苏籍却似笑非笑。

同时冰山噗呲一笑,似是觉得这挺好笑的。

不爱笑的人,笑起来不一定好看,但好看的人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秦公子更是一呆,然后又被猴子砸了一果子。这

次是浆果,所以秦公子一脸的红色果酱,冰山笑得前俯后仰。

秦公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出了大丑。他

饶是涵养好,此时也恨极了猴子。

于是一跃而起,用未出鞘的剑去打猴子。他

剑法高明,使出来法度严谨。猴

子登时被打得呱呱叫。可

是猴子速度很快,绕着树枝躲了一圈,居然折下一根树枝,斜斜往秦公子一刺。秦公子本不当回事,可是猛地发现,猴子这一次看似毫无章法,却将他的秦家剑法破解了。秦

公子惊讶不已,忙退了一步,反手一挑。

这也是秦家剑法的精妙剑招。猴

子看到后,也不避开,用树枝接了一招,居然又将秦公子的剑法化解。

他一时间额头冒出冷汗,这哪里是一只猴子,分明是长得像猴子的剑术名家。猴子的剑招一开始不出奇,越到后来,便有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架势。

秦公子渐渐难以抵挡,猛地一抖,剑鞘脱飞,将猴子的树枝撞得一偏。

于是剑刃锋芒毕露,寒气大盛。他

被猴子打着急了,此刻也顾不得对方是一只猴子。

出手便是全力。

那森寒的剑光,只要擦中猴子一点,立时都能教它皮开肉绽。

可是猴子抖了个剑花,那树枝居然贴着秦公子的剑刃。

秦公子顿时觉得自己的力气一下子好似被海绵吸走了一般,根本使不上力。他秦家剑法高明,自有防备对手卸力的窍门。可

是对猴子,根本不见效。

那猴子似乎觉得有趣,树枝左挑右绕,竟把秦公子当提线木偶一样。

秦公子此刻哪里还有报复的心思,只想摆脱猴子的控制。

此时冰山惊喜道:“少游,别放走它。”

原来冰山起初只是瞧个乐子,后面越瞧越不对劲,这猴子分明就是一个剑术名家,可猴子能从哪里学得一身高明的剑术,自然是跟人学的,又在此处出现,最大的可能便是它知道残剑老人的传承在哪里。

唯有苏籍暗自发笑。他

当然知道冰山是误会了。这

猴子哪里是会残剑老人的剑法,它是跟苏籍学的。

原来苏籍在罗浮后山便经常喂猴子。来

到此处后,正好遇到这只猴子,看它灵气逼人,便喂了几次,所以这猴子一天到晚在苏籍附近溜达,偶然瞧见苏籍自创的剑法。说

起来这猴子也了不得,应当是受了不少天精地华,不但过目不忘,而且身手矫捷,神力惊人,看苏籍剑法几次,居然就得了神髓,将它一身铜皮铁骨和惊人的神力同剑术结合,竟短短时间成了一代剑术名家。

这也是苏籍起初都想不到的。猴

子也是学成剑术后第一次同人比斗,但它也不知活了几百岁,在山林里同豺狼虎豹都斗了许多次,作战经验丰富,故而虽然是比剑,到底没有因为初试剑术就吃亏。甚

至苏籍都看得出,猴子有意拿秦公子给他喂招。秦

公子听到佳人的话,心头暗暗叫苦,他现在哪有拿下猴子的力气,这猴子不把他捅死,都算他运气好了。他

现在只觉得身体越来越使不上劲,猴子的树枝竟荡出越来越惊人的力气,弄得浑身难受,眼睛都开始冒金星,身子越来越沉。

许是猴子不耐烦,将树枝刺出,居然是一剑化作两剑,一剑沉稳,一剑飞脱,教人难以防备,不知虚实。这

是苏籍剑法里少有的杀招,又叫做“天清地宁”。

实是融汇阴阳的一招剑法。

冰山求取残剑老人的剑法,其中最厉害的剑招,都怕是要逊色这一招“天清地宁”。猴

子这一剑却没刺穿秦公子的身体。

关键时刻冰山拦阻了一下,猴子的剑招稍稍偏差。

最后树枝居然刺进树干里。猴

子怪叫一声,爬上另一株大树。秦

公子得了喘息。看

到冰山眼神示意,只要咬牙硬上,同冰山一起去追猴子。

恰好此时另外两对少男少女听到动静,六人彼此呼应,渐渐在河边的小树林将猴子围住。那

猴子左冲右突,突围不出去,最后便往河边跑,六人赶紧追赶,只是河面宽阔,却不好守。猴

子往苏籍这边来。

“教书先生,请拦一下他。”秦公子看到猴子突出重围,马上要从苏籍这边过河,忙请求苏籍。他

心里只要这个教书先生能拦一下就行了,至于苏籍会不会因此受伤或者丢掉性命,浑然不在这世家子弟考虑中。这

是他心下自然的反应。

毕竟秦家再如何讲究风度,可是平民在他们眼里,也是不当人的。苏

籍没有理它,那猴子一个扑通,钻进水里,然后冒出头对着众人做了一个鬼脸,再扎个猛子,也不知窜到了哪里去。其

中一个少侠生气道:“教书的,没听到刚才让你帮忙拦一下吗?”若

是以往,秦公子倒是不愿追究苏籍什么,可是刚被猴子弄得极为狼狈,他是少年人,心头火气压不住,便没有拦阻自己的朋友。倒

是冰山开口道:“剑南,不要怪人家。他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刚才怎么能帮上忙。”见

冰山这么说,其他人倒是不好继续追究,只有最先发话那少侠狠狠瞪了苏籍一眼。苏

籍神色毫无波澜,这些小孩子于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甚至他们背后的大人,莫说是现在的自己,便是以前的自己,都不可能威胁到他。若

是真惹恼他,打杀了事便是,真要有言语上的争吵,却是不耐。

秦公子又道:“红药,这猴子就在附近,咱们要不分两组,一组去搜,一组在附近守着,总能将它逮住。”

冰山迟疑道:“一定要将它活捉才行。”

起初对苏籍有气那少侠嘀咕道:“秦家的剑法也不差,你何必苦苦要学残剑老人的剑法。”秦

公子正色道:“咱们这次不只是为了找到残剑老人的剑法,更是一种磨砺,吃苦就是咱们这次出来的意义。”冰

山却不领情道:“我又不是秦家人。”

秦公子只好苦笑一声。

到得傍晚,六人中除去冰山外,都有些垂头丧气,忙活了大半天,却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晚

上各自用过晚膳,苏籍还在溪边。

“教书先生,你怎么不回去吃饭?”却是冰山走来。苏

籍笑道:“我不饿。”冰

山拿出一块肉干,说道:“吃一点吧,之前我同伴冲撞了你,还请你别生气。”

她可能性子如此,虽然说着关怀的话,仍是冷冷的。

苏籍接过肉干,并不吃,而是道:“你虽然看着冷漠,却比你那几位朋友热心得多,是个好人。”

冰山莞尔道:“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我是好人。”

苏籍道:“也就你是好人。”

冰山正色道:“你可不要对他们这样说,他们真会杀人的。”

苏籍笑笑,说道:“你叫苏红药?”冰

山道:“怎么?”

红药是名花,根可以入药。

取这个名字的姑娘,并不在少数。苏

籍心想兴许是巧合。苏

籍道:“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冰山道:“教书先生不是本地人?”苏

籍道:“越州人,我也姓苏。”

冰山惊讶道:“我外婆也是越州人。”

她这时换了一口越州话。苏

籍道:“是吗,你外婆住哪?”

冰山道:“不知道。”苏

籍道:“哦。”

冰山好奇道:“越州是不是有很多好看的风景。”

苏籍道:“有,采菱人语隔秋烟,波静如横练,你见到后,怕是一辈子都不想离开。”冰

山道:“真想去看看。”

苏籍道:“你不能去吗?”

冰山摇头,说道:“我武功未成,不能去那里。”

苏籍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一定要武功很好才能去做的事?”

冰山欲言又止,最后幽幽一叹道:“反正你跟我素不相识,不知为何我见你总有点亲近,那我就告诉你吧。我有一个大仇人,我非杀他不可。”

苏籍道:“看来你那仇人武功一定很高。”冰

山道:“岂止很高,天底下能杀他的怕是没几个了。还好我那大仇人走了背运,否则我一辈子都杀不了他。我练好武功也不是为了堂堂正正击败他,而是要等他最倒霉时候出手,这样才有那么一点机会成功报仇。”

苏籍道:“听起来你那仇人真是可怕,他是谁?”冰

山摇头道:“我不能说,说了就是害你。而且那人名满天下,说不准你还以为他是好人。”苏

籍又道:“现在我觉得你这姑娘还挺实诚和善良的,你没必要装出一副冷若冰山的样子。”

冰山道:“从小我师父就不许我笑,她说我该冷酷一点,这样将来报仇时,才不会心软。其实我很喜欢花,但师父不许我养,她说养花会让人丧失锐气。我见得最多的是各种猛兽,而且从小我师父都带我去看犯人斩首,说是要锻炼我的胆量。所以我一直不太会笑,大约是经历跟常人太不同了。”苏

籍道:“你师父是谁?”

冰山沉默。苏

籍笑道:“这也不能说吗?”冰

山道:“不是,只是说了你也未必知道。”苏

籍道:“那你的同伴都知道?”“

我们都知道。”秦公子走近他们身旁。

看着冰山和苏籍说话,秦公子有些吃味,他又对红药道:“他不过是普通人,跟我们不在一个世界的,你跟他说这些,他也不懂。”

冰山点头,又对苏籍道:“你选的钓鱼地方不错,但不会做饵料,你可以尝试一下做些鱼爱吃的饵料,这样钓鱼会容易许多。”

苏籍道:“记住了。”冰

山和秦公子离开。苏

籍若有所思,他在想冰山难道真是她的后人?

可她既然活着,为何不去罗浮山找他呢?

当初沈兴国明明去查过,她早就死了,按理说不该有后人。

他刚才还忘了问冰山是不是跟她外祖母姓。其

实不是忘了,只是心里对揭开陈年旧事总有些怯怯吧。“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苏籍看着波心荡,无声冷月,不禁低声呢喃。第

二日,天光大白,苏籍不知不觉在溪边独坐一夜。

“小苏,喝口热粥吧。”

粥是瞎子婆婆端来的。苏

籍喝了这碗热粥,对婆婆道:“谢谢。”瞎

子婆婆道:“你有心事吧,坐了这一夜,也差不多了,孩子们还等着你去教他们识字。”

苏籍点头,说道:“只是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倒不是有多难过。”他

自嘲笑了下,又道:“像我这种人,本来就没心没肺。”

瞎子婆婆道:“你这样说,才证明你有心肝,这年头有心肝的人少啊。”苏

籍笑道:“婆婆,你好似经历也很丰富。”

瞎子婆婆道:“哪有什么经历,不过遇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到现在都弄得我很少开心,但你来了,婆婆是真心高兴。”

苏籍道:“为什么?”瞎

子婆婆道:“瞧着小娃儿们能识字,我心里暖和,我和村长都很感激你,虽然知道你只是短暂停留在这里,迟早要走。”苏

籍道:“婆婆希望我走吗?”

瞎子婆婆道:“不是希望,而是这里留不住你,你也不属于这里。”苏

籍道:“其实这里真的很好,很宁静,我很喜欢。”他

没说自己是不是定要走,只是说了此刻的心情。

然后苏籍去教小孩子们识字。

看到孩子们澄澈的眼神,苏籍觉得心里一暖。

他现在有些像是回到前生某个时间段,那也是在穷乡僻野,对着一群小孩子,教他们读书习字。可

惜自己没有那样高尚无私,最终只呆了两个月,便离开。

今世仿佛也是这样的结局。念

头一瞬即逝,苏籍道:“今天教大家一首诗。”孩

子们已经学了好多字,但还没有学过诗,对于诗词,他们听说书人说过,虽然说书人口齿不清,但孩子们记忆里,诗词是神圣的,而今他们要真正接触到诗了。

幼小的心灵充满着期盼,同时不自觉比往常坐得更直。

其实如果秦公子他们要是见到这些幼童上学的样子,定会有些吃惊。因

为这些他们眼中的野孩子,跪坐在简陋的木棚时,竟有一丝世家子弟才有的架势。

那是贵族们口中的礼,实则是从自然之道归纳总结出来的跪坐姿势。行

如风,站如松,坐如钟!

苏籍平日里便是这样的,而且这方面的仪态,即使千年的世家,都找不出比他做得更好的。

因此苏子思总让人觉得贵气,觉得高不可攀,觉得在云中,在天上。

孩子们见到先生这样,自然也照着学。得

其形,自然也有了一丝丝神韵。不

过秦公子他们却从苏籍身上觉察不到这一点。

因为苏籍经过孤老村的平淡,渐渐趋于返璞归真,任何他身上的异常处,在旁人眼里,都变得理所当然,不会多想。故

而苏籍在他们眼中,一开始被认定为普通人,便一直会这样认为,直到事实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才会改变。若

是五大剑派那种核心弟子,受到长辈们的耳提面命,便会对苏籍这种状态有更多的了解。

返璞归真,归于平凡,那正是超凡入圣的开端。如

同文学的大宗匠,有些传世文章,通篇都是简易的文字,初读不觉如何出奇,可道理已经到了心中。又

如剑道的大宗师,大巧不工。

苏籍也知道这些,却不能多想,多想变落了下乘。“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大

清早便去寻找猴子的冰山回来,她有些沮丧,不过却听到了孩子们念诗的声音。这首五言古诗她从没听过,但真的是一首好诗。

木棚完全没法遮挡住里面的场景,她看到了苏籍以及孩子们。孩

子们念诗很陶醉,大约是他们平生第一次接触到声律的美妙。诗词的美,本是人类文明璀璨的结晶。冰

山竟有些羡慕这些孩子。她

这么大的时候没有上过学,因为她生来就很聪明,师父说她没必要和庸人呆在一起,那会影响到她。所

以她的冷,也有童年并没有小伙伴的缘故。

“你很羡慕他们?”不

知何时苏籍走到她身边。

冰山道:“苏先生,我打扰你教学了。”苏

籍道:“今天该教的已经教了。”

冰山道:“这首启蒙诗真好,是你做的吗?”苏

籍道:“你没听过这首诗。”冰

山摇头道:“没有。”

苏籍道:“这是苏子思做的,很有名。因为作诗时,他才七岁。”文

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既然做惯了文抄公,苏籍自也不会去纠正。

那样很麻烦。冰

山神色一冷,说道:“苏先生果然很喜欢那人的东西。”苏

籍听出她言语不但变得冰冷,还有咬牙切齿的恨意,这种恨意已经入骨。一下子把有些亲近的两人生分起来。“

难道她的仇家是我?为什么?”苏籍心里有疑问。苏

籍口中却道:“天下的读书人,多少都读过他的著作。”

冰山脸上的冷色稍有缓解,她想到苏籍说的确实如此。可她不知道,自己憎恨的苏子思就在她面前。

冰山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苏籍道:“不必。”

冰山扭头离开。

苏籍有些遗憾,若不提到自己,他还能问一下冰山外婆的事。如

果是旁的人,苏籍哪还用得着旁敲侧击。他

不是坏人,却不迂腐。

可她到底可能是小妹的外孙女。小

妹虽然不是他的亲妹妹,但也是妹妹。只是他一直以为,小妹已经在四十多年前便去世了。如今看来,或许还有别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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