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减清辉

( )楚帝成文十二年夏

七月初三是皇后的生辰，这一日皇室宗亲和京中显贵人家的女眷们都纷纷应召入宫参宴为皇后庆生。

春日时，萧璇也刚刚过了九岁的生辰。这几年的时间她个子抽条得快，也已经渐渐脱了白胖的幼儿模样。九岁的身形都赶上外头十三、四岁的姑娘家了，原先浑圆的小脸也变得小巧了起来。她的长相也尽挑了楚帝和柳皇贵妃的好处来，已经颇具美人的雏形了。

“柳夫人。”丹橘把柳菽芙事先为萧璇选好的衣服捧了来。“公主今日要穿的服饰已经熨烫好了。”

大公主萧璐个性张扬，爱着各色艳丽的服饰。萧璇性格活泼、讨喜，偏爱粉嫩、清淡些的颜色。

今日是皇后整岁的生辰，柳菽芙便挑了一身绯红的衣裳给萧璇，出挑又不张扬。

柳菽芙还在妆台前挑选今日萧璇要带的首饰。这三、四年的时间里，柳皇贵妃的兄长们又各自升官。柳氏近支的子弟们也争气，去年的科考当中柳氏子弟中举十一人，永寿大长公主才十三岁的长孙更是拿下了探花的位置，成了大昭立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柳氏一族声势鼎沸，柳氏却反而行事越发低调了起来。

宫中的柳皇贵妃仍旧盛宠，膝下长子也颇得楚帝看重。

柳皇贵妃知道皇后如今只怕越发得恨着自己了，长子性格沉稳倒不用额外看顾，只好将全副精力都放在萧珺和萧璇的身上。

“姨母。”柳菽芙正检查衣服和首饰时，内室传来环佩撞击之声，一个女童在宫人簇拥下走出。

“殿下起了？”柳菽芙把手里的首饰放下，快步上前说道。“今日的衣裳、首饰我都替你选好了，殿下今日可是起迟了，得快些梳洗打扮和娘娘一起去给皇后娘娘拜寿。”

“唔，知道了。”萧璇平日里最为贪觉，她不是皇子需要早起读书，楚帝和柳皇贵妃也都十分娇惯她，让她每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

萧璇被宫女们拥着去洗漱，回头换上了衣裳，柳菽芙亲自按着她给她梳头。

“母妃。”萧璇刚刚妆扮停当，站起身来回过头便看见穿着贵妃仪服的柳皇贵妃过来了。

萧璇拎起裙摆，立刻跑了出去。

“瞧瞧你，还有没有点儿女孩儿的样子了？”萧璇跑到柳皇贵妃跟前，一脸孺慕地仰头看着她。柳皇贵妃笑容温和，看着萧璇问道。“用过了早膳没有？”

“没有呢，我今儿起迟了。”萧璇牵住了柳皇贵妃的手，笑嘻嘻地说道。

“那你就等忍着会儿了，等给皇后娘娘拜完寿了，我们回来你再用些。”柳皇贵妃牵着萧璇走在前头，颐华宫的十来位宫女跟在后头，一行人便朝着昭阳宫去了。

近年来，皇后的身子是着实将养得不错了起来。往日清秀、苍白的脸因多了几分血色也平添了几分颜色，今天又是她的好日子，她穿着皇后礼服盛装打扮坐在高位上，妃嫔们带着皇子和公主们先在昭阳宫内为她拜寿。

“都起来吧。”她挥手让底下众人起身，视线也止不住朝着柳皇贵妃和她身边的三个孩子看去。

柳皇贵妃除了身上夺目的一套皇贵妃仪服以外，妆容、发饰都只是简简单单的。萧瑜领着萧珺、萧璇站在皇子公主那一边，都是十分乖觉的模样。

叙过了一会儿话后，皇后推说精神不济便让妃嫔们、皇子公主们都散了。

皇子们今日的课业照常，萧瑜带着亲弟萧珺回了授业的上书房。柳皇贵妃也要去德妃宫里叙话，便让萧璇自己回颐华宫去。

萧璇想着现在回去也是无聊，便让人回颐华宫讨些糕点、茶水来，她带着人径直去了御花园。

萧璇吃完了糕点，坐在临着水边的亭中，靠着柱子看着水面，渐渐地阵阵水面袭来的凉风竟让她生了瞌睡起来。

知她今日起得早，柳菽芙挥手让跟着的宫人们退了出去，只带着丹橘守在萧璇身边。

萧璇竟也能睡得熟了，耳边却突然生出一阵嘈杂来，似乎有人在不远处喝骂着什么。萧璇隐约着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实在是不堪其扰，萧璇只好睁开了眼睛。

“殿下醒了？”柳菽芙笑着上前。“此处吵得厉害，殿下若是还渴睡不妨回宫歇一会儿，左右皇后娘娘的寿宴要到申时才开。”

“不用了。”萧璇起身拍了拍裙子。“我们去看看热闹？”

“殿下，方才我们见了大公主身边的人往那处去了。”柳菽芙进宫陪伴萧璇这些年，自然也知道了萧璐和萧璇的事情，连忙劝道。“今天是皇后娘娘的好日子，殿下千万别生出什么事端来。”

“御花园里人来人往，今日宗亲、诰命夫人不知道来了多少，我的姐姐都不怕生事，我也不过是去看个热闹罢了，哪里生得出什么事端来？”打小萧璇不爱搭理喜欢没事也要生出些事儿来的萧璐，可今日她睡得少了，好容易能舒服得靠会儿子还得被她扰了，饶是泥捏的人儿也忍不住要生出三分火来了。

萧璇这位小祖宗平日里是最好伺候的，唯独是缺觉时性子最为执拗。她执意要去看看，柳菽芙也只能带人跟着过去了。

此时不远处，萧璐身边的几个宫女正把一个只有三、四岁模样的小姑娘按压着跪在地上，另一头是个小少年因着力气不小，宫女控不住他，萧璐正指挥着几个内监去压制他。

萧璇停下了脚步，眼瞧着那小少年像是会些拳脚的模样，对付几个内监倒也简单。只是他却还知道收敛，没有动手只是动作灵活得绕过了围堵他的内监，奔着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姑娘去了。

能在萧璐近身伺候的宫女们不需要做粗活，日常吃穿也比得上外头一般商贾人家养女儿了，一个个身娇体弱的，伺候梳妆、打理衣物这样的松快活做着还可以，手上却是没什么力气的。因此，小少年轻而易举地掀翻了那几个宫女，一把将地上的那个小姑娘捞了起来，可是转眼又被内监围住。

“还不赶紧去回宫里叫人来！”萧璐身为楚帝长女，除了每每在萧璇身上会吃些挂落以外，哪里容得这样的场面，立刻尖声喝道。“让人去取板子来，我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少年和小姑娘看着眉眼肖似，应该是一对兄妹，看着衣裳服饰也应该是勋贵人家的孩子。

纵使这样，若是萧璐发作让人无端责打了这对兄妹，也是不好。

“大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呢？”萧璇带着人上前，微笑着问道。

“不关你事。”萧璐没好气得瞪了眼萧璇，继续叫人回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丹橘，给我把人拦下。”萧璇看了眼丹橘，扬声说道。“大姐姐，今日是母后的生辰，我看着这对兄妹该是随着家中女眷一同入宫为母后拜寿的。虽然我来得迟，还不知道事先的缘由。但是这样的好日子，姐姐无端责打他人恐怕不好。”

丹橘领着人将准备回去报信的内监拦下，又让人将那对兄妹与萧璐身边的人隔了开来。

“萧璇！”萧璐指着萧璇喝道。

“你们是哪一家的孩子？”萧璇却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向那对兄妹。“我似乎从来未在宫中见过你们。”

少年眼中防备未褪，看着这个不及自己胸腹高的女孩走到自己跟前来笑着同他问话。

“公子，这位是二公主殿下。”柳菽芙见少年迟迟不回话，便上前低声提醒。

“见过殿下。”少年见萧璇眼中带笑，这才卸下防备，将怀里还在哭泣、抽噎的妹妹放下来，俯身向萧璇行礼。“我和我妹妹是镇国公府二房的，今日是随母亲端素郡主一同入宫为皇后娘娘贺寿的。因着母亲鲜少带着我们入宫，所以殿下才不曾见过我们兄妹二人。”

萧璇听罢怔愣了下，她也没想到这对被萧璐找了麻烦的兄妹居然是皇后母家镇国公府的出身。不过因为皇后是镇国公府的嫡出，长房世子才是她的嫡亲兄长，二房那位不过是镇国公的庶子。

镇国公府嫡子昏庸、庶子精明干练，两房嫡庶不和也是在帝都出了名的。

“小妹妹，怎么哭得这么可怜？”如今宫中没有比萧璇更年幼的孩子了，萧璇见那个小姑娘长得可爱又哭得可怜，忍不住问道。

小姑娘怕是被吓得很，一时之间只得哭泣说不出话来。

“家中母亲和伯母正在昭阳宫陪皇后娘娘叙话，妹妹头回入宫，皇后娘娘便让人领我们出来逛逛，只是领着我们的宫人半路推说有事走了，我们兄妹这才撞上了大公主殿下。”见妹妹说不清楚情况，少年只得开口，条理分明得将方才之事娓娓道出。“原是妹妹淘气冲撞了大公主，污了大公主的衣裳。大公主责问，妹妹害怕才会哭泣。”

“哦，不过是这么一桩小事。”萧璇不以为然，倒果真是萧璐一贯的做派，只要事关自己，针尖粒大小的事儿都能不依不饶地闹。

再一看，萧璐的裙子下摆果然污了一小块，不怎么显眼的样子。

“母后的寿宴申时才开，大姐姐既然出了气，赶紧回毓秀宫换套干净衣裙才是正事。”萧璇抬眸看向萧璐，又是一脸的忿忿。“御花园人来人往，大姐姐当真要闹得阖宫尽知吗？”

“萧璇，你怎么知道我就出了气？！”萧璐声音尖利，听得萧璇不由皱眉。

“大姐姐闹了这么一番，我坐的那么远都能被吵来，气出到这分子还不够吗？”萧璇心下也不耐，萧璐行事总是如此。

“我身上这套衣裳可是为了今日特意制得，你可知衣裳料子能有多难得吗？”

“是吗？”萧璇自然能认出萧璐身上的衣裙是蜀锦中最为难得的月华锦所制，蜀中偏远、蜀道艰难，蜀锦价格因此水涨船高。“不过是月华锦，我母妃宫里还存着几匹。不过因为颜色太过艳丽，我与母妃都不太喜欢，如今也只闲放在库房里头。姐姐若是喜欢，我让丹橘领着姐姐去颐华宫去挑一匹如何？权当是我替这对兄妹向姐姐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