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极无天

“修齐！今天感觉怎么样？”

宁梦瑜走进房间，替换了香炉中的熏香，点燃后，坐在了床边。

她的笑容忽然僵了一瞬，林修齐的样子又变了。

此刻的模样和七十岁的凡人相差无几，满脸皱纹，须发皆白，看起来很邋遢，而且……身上有一股臭味。

不是汗臭，也不是口臭，而是人上了岁数之后身体散发出的腐朽气息。

最让她惊讶的是，仅仅大半天没见，林修齐的修为已经只有灵动中期程度了，对大家族而言，这只能算是一个强壮的凡人。

“嗯！感觉不错！”

宁梦瑜忍不住皱了皱眉，对方的口气很重，熏得她有点恶心，掩口轻咳。

“你去那边坐吧！床边的空气不好！”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嫌弃你！”

林修齐笑着点了点头，一股倦意袭来，令他昏昏欲睡。

“修齐！”宁梦瑜欲言又止道：“难道……你真的不能守护家族千年吗？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让你继续这样受苦了！”

“劫难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经过了寻常难受之苦，才能窥探大道真谛！”

宁梦瑜有些心不在焉，若有所思道：“修齐！若是我拜托你守护家族，你会答应吗？”

“你会这样拜托我吗？”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林修齐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而且他已经倦得提不起精神了。

他从昨天起就微微有些诧异，宁梦瑜得知守护千年的条件之时，竟然下意识地以为这是顺理成章的。

一个合道修士若非根基有损，绝不可能千年无法飞升，若是要守护宁家千年，只能立下某种誓言，像是与天地约定一般，而再次飞升之时一定会面临着几乎必死的考验，就算称之为自毁前程也不为过。

对他而言，可以为了喜欢的人去拼命，去努力，去付出一切，但他只有一个要求。

和他一条心！

他想起了穆若拙飞升前的话，宁梦瑜只是转世之身，不是真正的白涵玉。

其实，他很早就明白，长到十二岁才觉醒了记忆，这和夺舍他人获取记忆很相似，他没夺舍过，却搜过其他人的灵魂，获取过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那种感觉就像是看电影一样，和自己亲身经历有很大的差别。

他当然明白只是留在白涵玉脑中的执念让宁梦瑜成了白涵玉，但他不想分辨得太清楚，因为再见白涵玉让他美梦成真，他不想让梦醒来。

即使许多事与美梦相悖，他也没办法对宁梦瑜产生厌恶之感，无论如何，那个他曾经视作一切的女人与眼前之人有着相同的灵魂。

宁梦瑜看着他，等待了足有一刻钟，依然没有得到答复，她苦笑一声，道：“修齐！你先休息吧！”

她伸手摸了摸林修齐的脸，整理了一下枕头的角度，让对方躺着更舒服一点，然后离开了房间。

不到一分钟，宁奎德三人走进房间，宁奎道随手熄灭了熏香，原本温馨的房间顿时变得有些阴冷。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

林修齐躺在床上，连眼睛都没睁开，脸上却露出戏谑的笑容。

宁奎心忍不住吼道：“林修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发誓效忠家族，千年之后放你自由……”

“哦？随便发誓就行了？”

宁奎道笑道：“只是一个稍微特殊的誓言而已，你照做就是了！”

“否则呢？我拒绝会怎样？”

“林修齐！死到临头你还……”

宁奎德阻止两个弟弟的怒吼，和善一笑，道：“修齐啊！你没有生长在大家族之中，不知掌权者的苦！有时候我也想纵马狂歌，快意恩仇，但是不行啊！族中还有数十万晚辈仰仗着我！一个小小的错误决定就可能让损失惨重，为了保全族人，就算一些违心之举也不得不去做！这就是大家族的命运，也是瑜儿的命运！”

林修齐没有反驳对方，或许在宁奎德的世界里只有这一种选择，或许在其他人的世界里有许多种选择，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即使被人指责也会认为自己是别无选择。

世人皆如此，他也在其中。

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他，当他可以理解对方的难处却无法原谅对方的所作所为之时，是该动恻隐之心，还是该除恶务尽。

他感叹对方处境之艰难，也痛恨对方手段之卑劣，很矛盾，似乎无解，就算鼓起勇气选择了一种，也会感觉到失去了一些东西。

选择本就意味着失去，但这个问题中，好像实际上受到影响的是别人，而自己只会觉得有些不忍而已，好像……自己一直在以一个强者的角度去思考。

此刻，他是弱势的一方，唯一的选择是在死亡和屈服之间，但相同的情绪是不甘，死亡会不甘心，因为还有许多事没有去做，屈服也会不甘，因为他不想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怪不得绝大多数人都奉行着强者为尊的道理，只要认定这条准则，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连心理负担都没有。

一生之中，有时作为强者去欺负弱小，有时作为弱者去逆来顺受，这或许是一种天道，更是一种生灵的共性吧。

看着林修齐若有所思的样子，宁奎德温和道：“修齐！你深爱瑜儿，守护她的家族也不是天理难容之事吧！她为了重振家族受了很多苦，难道你不想帮帮她吗？就当作是聘礼了！好吗？”

“大哥说得对！就算以往有些小摩擦，我们今后也会是一家人，哪有碟子不碰碗的，只要你和瑜儿一条心，一切都不是问题的！”宁奎道附和道。

宁奎心也想好言相劝，但他太讨厌林修齐了，就算是违心之言也说不出口。

“小子！又在折磨自己了？”圣虫的声音响起。

“嘿嘿！是啊！”

“想想你修的是什么道？”

林修齐笑了，他修的是超脱之道，自在之道，是非对错并不重要，关键是符合自己的心意。

“我可以答应！”林修齐淡淡道。

“真的吗？”宁奎德大喜过望，承诺道：“你放心！你只要为家族护道千年，我一定倾全族之力助你度过难关！”

“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先问一句，你们三个是以家族利益为重，还是以个人利益为重？”

“为何有此一问？”

“当然要问了，你们三个是家族的掌权者，谁敢保证你们不是以大义之名满足一己私欲呢？”

“我们当然是以家族利益为重，否则又怎会来恳请你成为护道者！”

“好！我觉得现在宁家的高层阻碍了家族发展，只要所有长老自戕，我可以倾玄界之力助宁家成为真正的第一家族。如何？”

“林修齐！你欺人太甚！！”宁奎心咆哮道。

“怎么！你们不是以家族利益至上吗？我能助家族更上一层楼，你们却不舍得自己的一条命？这是什么道理？”林修齐煞有其事道：“想想宁家在玄界呼风唤雨的样子，只要你们几个实力普通的洞虚修士付出生命，多划算啊！这样吧！只要你们去死，我立刻让精灵族加入宁家，瞬间多出数百洞虚修士，可以完全弥补你们不在的空缺，还会为你们竖立祠堂，让后人铭记你们的功德，如何？”

宁奎德冷笑道：“林修齐！你觉得这可能吗？”

“如果你真的像自己说的一样，当然可能了！”

“看来交涉失败了！”宁奎德平静道。

“是吗？那真是可惜……噗！”

他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口鲜血，神识已经无法使用，灵识也不能离体，只能勉强内视观体，此刻，他感觉识海中传来一阵阵奇特的波动。

“原来是灵魂毒素！很好！”林修齐喘了几口气，微笑道：“能告诉我是怎么下毒的吗？”

宁奎道手中多出一物，一截熏香。

“原来是这样！看来玉儿不仅默认的你们的决定，而且还很支持！一起出来谈一谈怎么样！”

他的状态更差了，视野中世界都变成了红色，七窍渗血。

推门声响起，宁梦瑜走了进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道：“修齐！上一世我失去了家族，失去了族人，那是我一生的痛，这一世我有机会得到一切，难道……你不能帮我一次吗？”

“我当然可以帮你，但……你要如何回馈我呢？”

“我的一切都可以是你的！只要你想要！只要我拥有！”

“若是我不想要那些呢？”

“你爱我吗？如果爱，就为我付出一次，难道不行吗？”

“所以说……如果我拒绝就等同于不爱，对吗？”

“对！”

“好吧！”

林修齐无奈地点了点头，宁梦瑜大喜道：“你同意了？”

“你们有什么招式都使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