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夫人到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袁家人都睡着。
听到禀报才起来点灯。
陶氏吩咐下人:“别吵着三郎媳妇,我去接待。”
袁明珠也接到信,安排道:“让客人去客院休息,点两个火盆送去,再让厨房做些容易克化的吃食。”
唐妈妈拎着灯笼给曾祖孙俩引路,“已经安排了。”
袁明珠很满意:“做得很好,回头都有赏。”
添丁进口是喜事,只要母子平安就少不了赏钱,她这也是说的吉祥话。
唐妈妈也是机灵人:“那奴婢就代表大家谢谢二小姐了。”
驿丞夫人听送信的人说已经发动了,才连夜赶来,这会看到袁家的情形,大冷的天把人从热被窝里惊动起来,十分惭愧。
别人或许会嫌烦,不过袁明珠却不这样想,作为亲娘,闺女是心尖尖上的肉,关心些该理解。
而且驿丞府对三嫂越是疼爱,对三哥和他们家越是好事。
亲情是天然血脉的羁绊,两家的关系只会因为这样更好不说,两家也能达成休戚与共的盟友,比利用的结合牢固得多。
她随着曾祖母跟驿丞夫人说着客套话,劝说驿丞夫人不必在意。
“我怕三郎媳妇睡得不好,回头生产的时候没有力气,就没让人去惊动他们,怠慢了您了。”
驿丞夫人忙说:“还是您考虑得周到。”
说了一会话,驿丞夫人正劝陶氏去歇着,外头传来声音。
陶氏让吴妈妈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须臾间吴妈妈就回想禀道:“三少奶奶院里的人正在找太奶奶您呢,三少奶奶又发动了。”
陶氏和驿丞夫人也顾不上客套了,一起往三房的院子赶过来。
等到了三房院子里,驿丞夫人身边的妈妈才想起来,从来到就没有看到杜氏。
悄悄跟他们家夫人说了,“……,不光没看到袁家大奶奶,也没看到他们家四少奶奶。”
驿丞夫人心心念念都是她闺女,哪里还记得谁在谁不在?
等见到陪着她家姑爷站在院子里的袁季驹随着她家姑爷上前跟她行礼,才察觉出异常。
不过也只是诧异了一瞬,就被他家闺女的呼痛声转移了注意力,撩了帘子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是预先备好的产妇。
任氏的生产并不顺利,她身材纤细修长不假,但是骨盆窄,平日穿衣倒是好看,但是不符合妇人们腚大腰圆生孩子不难的选媳妇标准。
当初杜氏也是犹豫过的,不过有袁弘德夫妻在上头压着,驿丞府当时的条件又比袁家好太多,杜氏才没反对。
半夜开始到次日巳时,任氏挣扎到力竭,还是没有生出来。
稳婆就多了这种情况,时下妇人因生产死亡的比率达到百分之十以上,也就是说每十个孩子出生就有一到两个产妇死亡。
就只桥泗巷这一片,就有一半以上的男人娶的是继室,有些还是三婚或四婚的继室。
稳婆一天一脸的喊,发丝凌乱,扎着两只血乎撩拉的手,说:“不能再耽搁了,只能保一个。”
驿丞夫人让跟进来的妈妈:“给她婶子拿个上等的赏封。
“您再费费心,肯定能行。”
稳婆看着赏封,想拿却不敢拿。
任氏拉着她娘的手气若游丝:“娘,我,我不行了。”
她娘趴在脚榻上拽着她的手,“别胡说。”
稳婆到底没敢拿赏钱,只催着让赶紧拿主意。
驿丞夫人看着陶氏,生怕她选保小的。
若是以前,他们家强袁家弱,她能压着袁家选保大,现在的袁家势力大过他们家,闺女吃了亏她也没有把握讨还公道。
事关子嗣,袁家这一辈五个儿子却依旧子嗣不丰,几年了还只蓁姐儿一个女娃娃。
袁家肯定期待这个孩子。
驿丞夫人往窗外看去,光线透过模糊的明瓦照进屋里,窗外却寂然无声。
她的心在一点点下沉,如同坠入深渊下的寒潭。
她知道袁家曾祖和袁叔驹都在窗外,此时他们的沉默,已经代表了他们的态度。
院子外头太阳已经快升到正中,正午的阳光下,袁叔驹正跪在袁明珠的脚边。
陪着他的袁季驹和袁少驹一边一个拉着他的胳膊。
袁明珠看了一样曾祖父,曾祖父虽然把嘴抿得向下,却未出言反对。
袁明珠:“三哥起来吧,自家兄妹不必如此。”
叫郑妈妈:“把闲杂人等都带出去。”
又叫春荞,“打水给我洗手。”
举着手看看自己的指甲,春荞她们平日伺候的十分尽心,她的指甲光滑圆润长度适中,不需要特意修剪。
袁叔驹爬起来:“我来。”
袁明珠拿了试制成功的肥皂,用七步洗手法仔细洗了手和胳膊,袁叔驹提水给她冲水。
郑妈妈那边已经把人都带了出去。
袁明珠扎着手,袁叔驹给她撩了帘子,兄妹俩依次进了西厢房。
驿丞夫人感觉到帘子动,扭头看过来。
还不待她有所反应,就看到袁明珠站到稳婆旁边:“有劳婶子了,您先歇会,后面就交给我吧!”
所有人就愣愣地看着她,稳婆看着面前身着中衣系着襻膊的姑娘,脚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就往旁边挪了挪,把位置让给她。
等站到一旁才醒过神来,往屋里做主的两位当家奶奶看过去。
陶氏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也未说。
驿丞夫人则像是想起来什么,脸颊透着潮红,两只眼睛像黑暗中的猫眼般闪着光。
袁明珠先是查看了任氏的状况,然后伸手向郑妈妈:“银针。”
野史上都说武则天的女儿是被她用做了权利争斗的牺牲品,用来陷害对手。
但也有一个说法,她的女儿死于难产,原因就是骨盆狭窄。
骨盆狭窄就意味着产道窄,真遇上难产,管你是谁的女儿,都是有命喝鸡汤,无命见阎王。
就是袁明珠在这,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行,她毕竟不是大罗神仙。
好在她很早就知道任氏的情况,一直注意着她的合理饮食,避免胎儿过大和胎儿骨骼过硬。
本来她都以为不需要她亲自出手,不过现在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这会子的稳婆的能力。
把银针先扎上,袁明珠又摸了摸任氏的脉搏。
让袁叔驹切了参片给任氏含着。
“含参片已经类似于饮鸩止渴,是对精力的透支,不利于产后恢复,也容易诱发产后大出血,若不是已经脱力,不建议使用。”
袁明珠这话是说给稳婆听的。
她怕稳婆不懂,以后给其他人乱用。
袁明珠按着任氏的肚子仔细的摸着胎儿的情形。
待到任氏慢慢缓过来,指挥着她生产。
待到日头渐渐偏西,西厢房里终于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是个女儿。”袁明珠对任氏说。
驿丞夫人顾不上担心陶氏会不会不喜,看着迈过鬼门关的女儿偷偷擦了擦眼泪。
袁明珠吩咐郑妈妈:“让账房支银子,所有人多一个月的月钱。”
郑妈妈会意,拿了一个荷包给稳婆:“您辛苦了。”
驿丞夫人也示意身边的妈妈给赏封。
稳婆眼神闪了闪,捏了捏袖子里的两个荷包,嘴咧了咧。
高兴之余也知道这是封口银子。
收起荷包,凑到袁明珠身边,伸手去抱她手里放到水中清洗的婴儿,“还是老身来吧,姐儿歇歇。”
袁明珠也未坚持,把侄女递过去,这种事稳婆才是专业人士。
事急从权,之前袁家兄妹都进了产房,这会事毕,陶氏和驿丞夫人忙把他们往外赶。
“你们去洗洗歇着吧,这里有我们看着。”
袁明珠也累了,从善如流的从西厢房里退出来。
袁叔驹本来还不想出去,看到妹妹应了,他也跟着应了。
驿丞夫人看着这一切,眼睛微眯了眯。
袁明珠回到她的西跨院,进净室梳洗之前想起一件事。
吩咐春桐:“你带着夏滟去客院,帮着把驿丞夫人的行李搬到四房的院子去,你们就留在那边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暂时住在那边。”
春桐福了福,“是。”
接着又听她说道:“我想要刘府孙少爷身边小厮墨香的卖身契,问问驿丞府的妈妈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春桐不知道小姐要刘府下人的卖身做什么,更想不通刘府下人的卖身契为何要让驿丞府想办法?
不过她一向寡言,只闷声做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未询问,就带着夏滟去执行了。
到了晚间,驿丞府的妈妈服侍着他们家夫人卸头上的钗环,把这事禀报了,“袁家二小姐身边大丫鬟过来,说想托奴婢买南山刘府孙少爷身边小厮墨香的卖身契。”
驿丞夫人拆发簪的手悬在头上,之后把发簪摘下来拿在手上,疑惑道:“刘家的小厮?”
虽然知道夫人背对着她看不到,那妈妈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是,就是那个……。”
至于哪个,主仆二人都明了。
他们跟袁家在保大还是保小,还是两个都保全上,也撕掳不轻谁欠谁的,袁明珠救的也不是旁人。
她这么明公正道的提要求,让驿丞夫人觉得意外又理所当然。
当日蟠龙寺的法事她也在,其中的异常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家二小姐是想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她提了我们都得尽力满足。”
她闺女掐人家手里呢!
她若是不做,送到乡下的邵氏就是她闺女的榜样。
袁家连当家主母都能送到乡下去,媳妇生产加上快过年了都没让回城,她不以为出了事他们有能力替女儿撑腰。
袁家二姑娘说赏钱就能支银子,而且看女婿行事都看他妹妹的眼色,这袁府的风向朝哪她哪里还不明白?
妈妈感叹:“他家二小姐还真是……!”
她都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行事的神奇。
“不过也多亏着他家大奶奶和四少奶奶不在家,不然还不得拦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
驿丞夫人一下子想通为何杜氏和邵氏快过年都不得归家的原因了。
笑了笑对妈妈说:“我们明日就回吧,那去跟明姐儿的丫头回复,说这事我知道了。”
妈妈有些意外:“我们不等姐儿养好些了?”
走得也太急了。
“我们不走,袁家大奶奶不能回家,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知道袁家不会慢待她女儿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而且明姐儿托她办的这事,她得抓紧去办,免得生变故。
这事谁办都会出事,只能她办,不过她出了事宗房的少夫人会帮她兜着。
少夫人的妹妹也掐在人家手里,估计也等着这样的机会呢!
袁明珠没想到驿丞夫人会想这么多,其实她的目的很简单。
时人认为妇人生产污秽,不许未婚女子和男子进产房,她就是不想她娘哭哭啼啼啰里啰嗦拦着。
因为把杜氏她娘送乡下修身养性的时候,刘永昶还未出事呢,她又不能未卜先知。
次日一早,驿丞夫人就向陶氏告辞。
“马上过年了,家里一大堆事,能看到她们母女两个都平安我就放心了。”
陶氏挽留了再三,见她去意坚定遂不再劝说,命吴妈妈收拾了一堆礼品给她放到车上。
袁明珠由春韭梳着头,正在听春桐的汇报:“……驿丞夫人回话说这事她知道了。”
正说着,陶氏使了人过来叫她:“驿丞夫人要回去了,太奶奶让您过去送客。”
袁明珠看看刚刚升起的日头,还在纳闷怎么才来就走。
对春韭说:“随便绾上就行。”
绾了两个丫髻,穿了衣裳,过去给驿丞夫人送行。
袁叔驹听说了岳母要走,也赶了过来殷切挽留。
袁明珠也跟着劝了两句。
待发现驿丞夫人身边的妈妈频频偷偷觑她,才站到一旁。
她不能再劝了,不然就表现得太婊了。
其实她是希望驿丞夫人赶紧回去的,早回去就能早把她托付的事情办妥。
这事就得打个时间差才好行事,不然等贺先生把墨香弄出来,她跟刘家唐家摊牌,对方肯定就能猜到她的意图。
若是对方先于她拿到墨香的身契,她拿着墨香也用处不大。
而且,她娘知道三嫂生产家里通知了驿丞夫人没通知她是一回事,看到孙女已经出生姥娘在家而她才回家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得考虑考虑她娘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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