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硝火映霓裳

( )老太婆注重规矩，主仆观念很深，季家的家风自然也严谨，家法比司令部大牢里的私刑还要狠上几分。

到了老爷子这一代，其实很少动用家法，据说第一次，是用在季峥那个短命娘身上，第二次则是两年前用在季峥身上。

季家的家法是一条九节鞭，鞭子用熟铁打造，传承了上百年依然光亮如新不曾腐蚀变色。

和九节鞭一起被拿上来的，是两桶盐水，在施刑前，会先用一桶盐水把受刑者全身浇透，然后用九节鞭鞭打，等全身打伤了以后，再用盐水泼一次。

这样可以保证每一道鞭伤都能被盐水浸泡，痛入骨髓，两年前季峥被打完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痛晕过去。

可见这家法的严苛程度。

“我再问一遍，你当真不能生育？”

季老爷子问着，管家已经拿起了九节鞭，鞭节发出轻微的声响，夜澜肩膀抖了一下，到底还是害怕，然而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坚定地开口回答：“是！错在儿媳，儿媳愿意接受惩罚！”

这便是板上钉钉了，老爷子冲管家递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把那桶水泼在夜澜身上。

她穿得单薄，一桶下去，浑身便湿了个透，管家扬鞭狠狠抽了下去。

啪的一声，衣衫被鞭尾绞破，露出一条血红的口子。

季家家法，轻易不出，一出都是要见血的。

“大少夫人，这一鞭，打你无所出，不能为季家传宗接代，是为不孝，你可认罪？”

管家在季家待了多年，熟悉这套刑罚流程，边打还要边数出所犯之罪。

被盐水打湿的衣服还在往下滴水，盐水浸到伤口，痛得钻心，却似乎还比不上管家口中那句‘大少夫人’来得刺耳可笑。

两年前季峥也是这样被捆在这里受刑的，夜澜那时还没嫁给季峋，只知道他受了家法，却不知道受着家法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如今她跪在这里，尝着蚀骨钻心的疼，终于也算有了体会。

多可笑，却又多么大快人心啊。

身子痛得发抖，夜澜却扬起了嘴角，大声回答：“我认！”

她背叛季峥选错了路，她认；季峥要恨她报复她，她认；命运捉弄，要她尝尽恶果，她还是认！

不认又能怎么样呢？

啪！

又是一鞭子，夜澜背上出现一个大写的×。

“大少夫人，你明知自己不能生养，却隐瞒不报，是为不忠，你可认罪？”

“我认！”

“大少夫人，无所出者，犯了七出之首，是为不守妇道，你可认罪？”

“我认！”

……

管家找出的罪名很多，夜澜无一例外都爽快认下，后背很快被打得血肉模糊，她渐渐支撑不住，趴在地上。

“犯了七出者，当自愿被休弃，如今给你休书一封，再不许踏入季家家门一步，你可甘愿？”

“……”

夜澜没了声音，管家诧异，抬头去看她，发现她还醒着，剧烈的喘着气，只是咬着牙不肯回答。

“大少夫人，你可甘愿？”

管家又问了一遍，夜澜神智有些模糊了，咬牙一点点撑着自己直起身来，一字一句坚定道：“我不同意！”

所有的罪行她都认，但休书，她不要！

其他人似乎没想到她还有脸不同意被休，季峋的表情更是一片古怪，兰溪早就在旁边哭得泣不成声，闻言失声低呼了一下，右手紧握成拳用牙咬着才没喊叫出来。

“大少夫人，你若是不同意，我就要再把刚刚的罪列数一遍了。”

管家提醒，夜澜身子本来就弱，再被打一遍，只怕是要死在这里。

以季家在恒城的地位，打死个人确实没什么，但传出去终究是不好。

夜澜身子晃了晃，深吸一口气，坚持自己一开始的决定：“我不同意！”

这一次这四个字带了股子不知所谓的狠劲儿。

管家劝了一下也算尽了仁义，抬手再度挥鞭，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血肉溅开。

“你可认罪？”

“我认！”但我不同意被休！

这个叫季峋的男人，当初许了她荣华富贵、许了她一世无忧，于是她抛弃所有，背叛一切跟了他。

如今他要另娶，她可以答应，但她不能就这样被休弃。

她不甘心，这辈子都不甘心！！

夜澜靠这一口气撑着，在管家第二遍问了两个问题以后趴在地上，神智陷入混乱，已经无法回答问题，只不停地重复着：“我不同意！死也不会同意！”

兰溪受不住了，扑过去帮夜澜挡下一鞭子。

“澜姐儿，求你同意吧！你身体太差了，受不住的！”

求你同意吧，我们离开这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再也不要受任何人的白眼和苛待不好吗？

兰溪不懂夜澜到底在坚持什么，就像她不明白两年前夜澜为什么要背叛季峥。

“受不住，那就死……”

夜澜喘着气回答，她知道季峥一直在看着她，就像那天在兰香阁，他们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他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好久好久都没有离开。

明明她感觉自己现在的灵魂都好像被那鞭子绞碎了，却有种莫名的直觉，她死不了，她能活下去！

只要熬过今天这一劫，她会活得很好，甚至在不久以后，她还能像之前那样，心平气和的和季峥坐下来吃个饭，唤他一声‘阿峥’。

“阻挠家法，你也不想活了？还不快让开！”

管家呵斥兰溪，这简直太没有规矩了，兰溪摇着头不肯放，她不是夜澜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夜澜打的什么主意，只知道澜姐儿如果不想活了，她也不要再活在这个世上！

“成何体统！还不快把她给我拉开！”

老太婆发了火，脸色铁青，她原本觉得夜澜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想让季峋纳个妾，谁知道夜澜自己松口同意了，这会儿到了关键时候，却又反悔不同意，她感觉自己遭到了戏耍！

护院立刻去拉兰溪，兰溪这会儿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是怎么都拉不开，场面正混乱着，一个怯弱的难以置信的声音软软的插进来：“二哥，你们……在做什么？”

一直做壁上观的季峥猛地抬头，看见站在楼梯上的乔灵。

她困倦得很，应该是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他不在，出来找他的，没想到会看到这样血腥的一面。

季峥眉头一皱，起身大步走向乔灵。

“怎么出来了？”

他低声问，宽大的身形一挡，将乔灵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乔灵已经全部看见了，怎么可能不管，她抓着季峥的肩膀努力探头：“澜姐姐……”

“不用管！”

季峥语气强硬，揽着乔灵的腰要带她走，兰溪大声哭喊起来：“灵儿小姐！灵儿小姐求求你救救澜姐儿吧！她流了好多血，快撑不住！”

季峥眉峰一皱，脸上布满戾气。

他从心底不想再和夜澜扯上什么关系，既然不希望乔灵再被夜澜缠上，夜澜若是真的那么敢作敢当，就该自己受着这些后果！

“二哥。”

乔灵睁大眼睛看着季峥，兰溪哭成这样，她的睡意一下子就散尽了。

夜澜现在是季家的大少夫人，这事就是季家的家事，乔灵知道自己是没有立场管的，只能向季峥求助。

季峥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心里暗骂了句操，带着乔灵下楼重新坐下，掀眸冷冷的看向管家：“当初打老子的时候不是挺有劲儿的吗？现在怎么打个女人都打不死？演给谁看呢？”

季峥这话说得有点恶毒，管家直接让护院让开，又在兰溪身上狠狠抽了两下。

兰溪虽然是丫鬟，也是细皮嫩肉的姑娘，身上很快开了花，哭得更惨。

乔灵坐在季峥腿上，紧紧抓着季峥的手，手心吓得冒出冷汗。

她没见过季家家法，第一次看见这种皮开肉绽的刑罚，自己的背都有点隐隐作痛。

兰溪帮夜澜挡了鞭子，但夜澜的痛楚没有丝毫减少，她耳边嗡嗡的听不清旁人说话，苍白的唇瓣动了动，无意识的哼起一首小曲儿来：“郎君许奴如磐石，奴待郎君如蒲草，磐石可移转，蒲草永……不移！”

这小曲儿是根据一首叫《孔雀东南飞》的词做的，她以前在兰香阁的时候很喜欢唱，明明是悲戚凄美的故事，被她唱得婉转妩媚，不知道勾了多少人的心。

这会儿她却好像领悟了词曲的精髓，字字泣血，只让人心头感觉无限的悲凉凄惨。

季峋不知怎么被这首歌触动，突然跪下：“爹，娘，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儿子和澜儿夫妻两年，不忍看她被赶出家门无依无靠，请爹娘不要逼儿子休了她！”

季峋说得恳切，季峥脸上满是讥诮，人都打成这个样子了，你才想起夫妻恩情，这恩情是不是太淡薄了点？

得了季峋这句话，夜澜好像突然又有了力气，她往前爬了一点，朝向老太婆：“爹，娘，儿媳自知一生无所出，担不起正妻的名，儿媳愿让相公抬平妻进门，此后儿媳愿吃斋念佛，为爹娘、相公和以后的妹妹祈福！”

她把自己的姿态底线放到最低，只求能在季家保留自己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