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硝火映霓裳

( )季夫人自从跟老爷子分居以后，便在自己院子里待着鲜少出门，平日除了季峋、季嵘按照老规矩晨昏定省，季峥根本没进过她的院子，细算起来，她也有近十年没看见过季峥了。

季峥今年二十三，她对季峥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十三岁的毛头小子身上。

十三岁的季峥脾气已初显狠戾、暴躁，但因为在季家受了些苛待，身子瘦弱，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在季夫人看来，不过是个不服管教的臭小子，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后来兰香阁被烧，季峥盘下兰香阁，一点点蚕食季家的家产，她也只当季峥心机深，季峋不成器，她就在背后帮季峋谋算着。

这不，季峥多行不义，被这么多人联手弄出恒城，兰香阁不就成了现成的香馍馍，送到季峋手上了吗？

季夫人对这件事相当得意，自认姜还是老的辣，季峥这点花花肠子，在她面前还是不够用。

所以这次听说季峥拉了几百个兵，做了副帅回来，她也只是小小的吃了一惊，有点危机感，但并不强烈。

她知道季峥喜欢乔家的小丫头，所以今天专门把乔灵留在这里，一来是想借题发挥，把夜澜两年无子的事说了，给季峋抬个姨太太进门传宗接代，二来也是想敲打敲打季峥，不管他在外面翻出什么样的浪来，回了季家，也得守季家的规矩！

但季夫人没想到的是，季峥身上的变化会这么大，他刚刚走进来的时候，她甚至没能认出他来。

当初那个瘦弱的季峥长高了很多，比季峋还高出半个头，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膀、背脊跟刀削似的，棱角分明。

这具身体才二十三岁，正是最强壮有力的时期，单单是站在那里，就能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他剪了老祖宗留下来的发辫，戴着军帽，帽檐投下的阴影将他的容颜遮挡了两分，平添阴鹜，也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明亮犀锐。

季夫人指着季峥，身体因为恼怒而颤抖不止，后背却一阵阵发凉。

这头狼崽子长大了，这两年他在外面，把骨子里的野性全都释放了出来，季家这个笼子怕是关不住他了……

“老二，跟娘道歉！”

季峋皱着眉劝说，他还跪在地上，端的是一副孝子模样，想拿出大哥的气势命令季峥，却显得很是滑稽。

“娘？”

季峥咀嚼着这个字，像看见有人吃屎一样厌恶：“我娘不是早就被打死烂成渣了吗？”

他娘早就死了，他像一棵杂草在季家艰难求生，一开始，和风细雨都能将他摧折，但现在，便是狂风骤雨席卷而来，也不能让他的腰杆弯折半分。

季峋被堵得失语，季夫人对季峥一直很不好，以季峥的脾性，没指着季夫人的鼻子跟她对骂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劝不动季峥，季峋只能扭头劝季夫人：“娘，您别生气，老二向来就是这个样子，您也知道他……”

季峋看着老实憨厚，说话也温和。

但话没说完，就被季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那巴掌声响亮清脆，乔灵下意识的往季峥怀里缩了缩。

“别生气？这个逆子骂你娘老东西，你就只知道劝我别生气，你这个季家大少爷是怎么当的？”

季夫人一张脸气得铁青，肌肉颤动，原本精致的妆容出现一道道细小的皱纹痕迹，像粘了一张假面，现在假面碎了，露出真实的老态。

季峋是她一手养大的，她几乎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在他身上，但他一点都不成器，为人过于和气，什么都不争不抢，当初如果不是她出手，只怕兰香阁就白白送给季嵘了！

季嵘被季峥一起拎过来的，被季夫人这一巴掌震住，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

啧，老东西，下手真重！

季嵘跟着在心里骂了一句，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往门边挪。

看戏有风险，他还是先走为上。

“逆子，就算你不认我这个娘，季家对你也有养育之恩，你辱骂长辈，罔顾人伦，你娘死得早没教好你，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季夫人动了肝火，她出身名门，最讲究气派和规矩，这么多年，没人敢在她面前这么放肆，今天被季峥如此冒犯，她自然是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一听这话季峋就知道要坏事，正想阻止，季夫人已厉喝出声：“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拿下！”

变故只在一瞬间。

季峥在听见季夫人那句话以后，本能的揽着乔灵退到柱子旁边，半遮住身形。

“枪呢？”

季峥问，乔灵还没来得及回答，季峥已凭着直觉探进她怀里。

“……”

乔灵一张脸爆红，下意识的按住季峥的手不让他乱动。

天气冷，她穿着一件偏厚的短袄，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中衣，暖乎乎、软绵绵，跟揣了个暖炉似的。

季峥发誓他一开始真的只是想拿枪的，但被乔灵一按，手就陷进了绵软里面，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之前乔灵背着他偷偷换衣服时，不经意露出来那一抹可爱的圆弧。

似乎……比他两年前看到的要大一些？

季峥控制不住的出神，季夫人见没人进来，越发恼怒：“外面的人呢，耳朵都聋了吗？”

这聒噪的声音将季峥的思绪拉回，他轻松挣开乔灵的手，把枪拿出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着门口就是一枪。

嘭！

季嵘刚好走到门边，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打到门框上的，他吓得腿软，直接坐在地上。

妈的，季峥这条疯狗果然又发疯了！

张妈和两个丫鬟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尖叫连连。

季峋到底是亲儿子，这个时候临危不惧，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在季夫人面前，嘴里大声嚷嚷着：“老二，你冷静点，娘可是长辈，她要是有什么事，爹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底气不足，把老爷子搬出来，也不知道在这种时候镇不镇得住季峥。

季夫人整个人都吓傻了，她见过家里的护卫背的猎枪，但从来没人敢把枪口对着她，而且猎枪装弹都要装半天，季峥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威力比猎枪可大多了！

枪上残留着乔灵的体温，撩得季峥很是心猿意马，他紧了紧手里的枪，这才压下唇角扭头绷着脸跟季夫人说话：“老东西，如果还想活到寿终正寝，以后记得不要乱动我的人！”

季夫人浑身冰凉，抖得厉害，不是气的，而是被吓的。

她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一颗心砰砰乱跳，似要从嗓子眼儿冒出来似的。

正安静着，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季嵘离门最近，见鬼一样从地上跳起来，抱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柱子：“什……什么人？”

他声音发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尿意，却见张旭一手一个，丢了两个护院进来。

“副帅，这两个人兄弟不大听话，我刚刚手欠跟他们过了两招，没给你闯祸吧？”

张旭说着露齿一笑，他皮肤偏黑，牙齿却生得很白，笑起来跟个大傻子似的。

季夫人都要气晕了，好啊好啊，这个狼崽子果然是出息了，她管不住了！

“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直接宰了，不用留活口！”

季峥冷冽的说，不想再看见屋里这些人的嘴脸，拥着乔灵往外走。

张旭知道他是故意说出来吓唬人的，默契十足的立正行礼，中气十足的回答：“是！”

这一声回答，又把屋里的人吓得抖了抖。

达到震慑效果，张旭巴巴地跟在季峥身后走了。

枪上的余温很快消散，又变得冷冰冰的，季峥突然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把枪递到乔灵面前。

乔灵的脸还烧着，见他这样，绷起小脸：“干什么？”

“揣好了！”

“我用不上这个，不要！”

乔灵拒绝，胸口被按压的感觉一直没有褪去，像一块石头压在她心里。

“揣着！”季峥板了脸，知道她怕什么，煞有其事的威胁：“要我帮你塞回去？”

“流氓！”

乔灵终于忍不住骂出声。

她也不习惯骂人，翻来覆去只有‘混蛋’‘流氓’这样的词，声音又是软软的，骂出来也没什么气势。

张旭在后面酸成柠檬精，亲娘哎，副帅从哪儿找的这么娇软的小姑娘，这也太可爱了吧！

正想着，季峥森寒的目光幽幽的看过来，张旭立刻立正站好，不打自招：“报告副帅，属下绝对没有偷听夫人撒娇，没有在心里夸夫人好可爱！”

乔灵：“……”

她不是在撒娇，她在很认真的生气！！！

“季家房间多，自己找地方住，明天跟我去营里练兵！”

“诶？练兵？您不是说让我以后保护夫人……吗？”

和跟阎王一起练兵相比，保护夫人的任务简直不要太完美！

“那就一起去，你有意见？”

季峥眼梢微斜，眼尾拉长，形成箭镞一样的弧度，张旭头皮一紧，领悟过来：“报告副帅，属下没有意见，双手双脚支持夫人到营里参观监督！”

他们是没有意见了，乔灵的意见大大的。

“我又不是你的兵，我不去！”

“亲我一口，我就准你一天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