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妖

( )沈梦曼漂浮在病房天花板的灯光下，看着医护人员突然惊慌起来，对着自己的身体进行抢救，她心里产生了现在这种不祥的预感。

当这个长着一双雪白翅膀、头上顶着光环的俊美男子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预感得到了肯定。

其实，就在四分钟前，当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沈梦曼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她轻飘飘地绕着自己体温还在的身体转了几圈，自己死的样子很美很安详，她拼命往身体里钻，怎么也钻不进去，她开始恐惧，以后该怎么办啊？

只见那个俊美男子向她行了个礼，并用悦耳的声音说：“小姐，请允许我把您从这个世界带到天国吧。”

“天国？”沈梦曼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她哪都不想去，她想回家，想活着。其实她知道在车祸中自己受伤非常严重，死亡是自己意料之中的，“这么说你是天使啰？”

“当然。”天使微笑着又恭敬地向她行了个礼。

“我还认为自己会下地狱……”沈梦曼很有自知之明地嘀咕着。

“地狱！”天使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提高了嗓门，“你竟然想去这样一个被诅咒又可怕、邪恶又残忍的地方……愿我主保佑，请擦亮你的眼睛吧！只有天堂才是所有善良灵魂的最终归宿……”

沈梦曼将信将疑地瞪大眼睛用力点头，虽然自己“死了”是一件非常让人痛心的事，但现在知道自己还是一个“善良”的灵魂，让她甚感欣慰。

看到那个天使还在不厌其烦解释天堂和地狱的区别,并做出一个个详细的比较来分析这两个地方,她听得脑袋都快炸开了，急忙打断他的话：“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别说了，能去天国谁还想下地狱呢？但是我听说天使可以满足人们的愿望,是真的吗？”

“愿望？”天使不禁汗颜，偷偷抹了一把汗，心想现在的人类实在太贪婪了，死都死了还要求别人帮他们实现什么狗屁愿望，不像以前那些淳朴的老百姓，死后能升天就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了。

他脸上带着微笑温柔地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请说出来吧，也许我能帮到你喔。”

沈梦曼马上双眼含泪，可怜巴巴地把双手交握在胸前乞求：“能不能让我复活？我才十七岁，还不想死啊！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我保证我活到九十九岁死去的时候，一定跟你去天国。”

“呵呵,这个嘛……”天使努力保持着职业微笑，克制住踹沈梦曼一脚的冲动，耐心地解释，“其实人的寿命是注定的，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能在世界上存活多久，健康还是疾病，这一切……”

沈梦曼立刻收起乞求的表情，失望地摇摇头摆了摆手：“你干脆说不行不就得了，干嘛绕那么大个弯子，其实我是个无神论者，你解释的那一大串我压根就没听懂。”

“既然这样，那你就先跟我去天国，反正你都死了，你那未了的心愿，只要你真诚地祈祷，我父就会听到，也许我父能帮你实现也说不定。”

“我不是说了嘛，我这一生都是个唯物主义者，我根本不相信亚当的肋骨这种扯蛋的东西，非要逼我去迷信，我更愿意相信女娲用泥土创造了人，男人的身子是用土做的，女人的骨肉是用水做……拜拜啦！”说完她向天使挥挥手，准备趁机飘走。

“还一生……喂，你要去哪儿？你已经死了，别到处乱跑啊！”

“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成为一个美丽迷人的幽灵，我不会去天国了，拜拜啰！”

“喂，等一下……”

突然，天使拦在沈梦曼的面前，挡住她的去路：“你不能在这个世界上游荡，这太危险了！听话，跟我一起去天堂吧！”

“喂，你想干嘛，想绑架我啊，你再这样，我要喊非礼了啊，我不相信上帝、基督这些，更不信天国这种鬼地方！”沈梦曼说着一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看到他那么负责任地引导自己去天堂，正在想着怎么跟他讨价还价。

两人正在僵持拉扯中，沈梦曼刚想抬脚踹那个天使一脚，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稀里哗啦”铁链抖动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大喝：“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看你往哪里逃！”

沈梦曼急忙回头，只见不远处出现了两个人。打扮非常怪异，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其中一个一身素白，就象守孝穿的那种颜色，另一个全身墨黑，宽大的长袍罩在他们身上垂到地上，两人头上戴着一顶没有一米也有半米高的又尖又高的帽子。

他们的肤色和身上穿的衣服相对应，一个白得像涂了厚厚的石灰粉，惨白得瘆人，另一个则黑得像锅底煤炭一样。

他们嘴里拖着长长的红舌头，一直垂到胸口，手中拿着锁链和铁牌，这样一副极具特色与众不同的打扮，任何人一看见他们，就会立刻说出他们的名字。

“真是变态！有这么无聊装鬼吓人的吗？”

沈梦曼正在气头上，她还没有摆脱那个烦人的天使，现在又不知从哪里跳出黑白无常这对活宝，死都死了还到处受到骚扰。

她发出一声尖叫，突然跳了过去，仔细打量黑白无常，激动地扯着天使手上的竖琴：“快来看啊，有人扮成黑白无常在街上到处乱逛呢！上次我还看见有人扮成中岛裕翔、F4什么的在广场上拍照，听说有个EXO的韩国组合，现在很火呢，如果我没死，我也想去试一试呢！我长得这么娇俏可人，扮成小叽肯定美腻萌呆了。”

丽丹市人氏沈梦曼，你的阳寿已尽，今日八月八日是你的死期，我二使奉旨拘你前往阴曹地府销案，速随我等前往。”白无常冷喝一声，用力一抖手中的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哇，我都死了你们竟然还能看见我，你们也是死人？该不会是真的黑白无常吧？”沈梦曼看着他们诡异的样子，心里直发毛，急忙冲到天使的身后躲了起来。

“不用害怕，我马上带你去天国，决不会让任何人将你带走！”天使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很有男子气概地将她护在身后，这让沈梦曼非常感动，心想，果然是纯洁善良的天使啊。

“你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又非法入境来这拐骗鬼魂了！我上次就想抽死你丫的！”黑无常气恼地指着天使大骂，撸起袖子就要冲过来揍天他，“你想拐走这魂魄门儿都没有，我们地府的政府官员绝不允许你这样做！”

白无常则堆起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狼外婆似的一脸和善频频向沈梦曼招手：“小姑娘快过来！别上这个外国骗子的当！小女孩出门要格外小心，像这种整过容的小白脸更不能随便相信，你差点就被拐到国外去了，知不知道？”

“人口贩子？天使？”沈梦曼侧过头，捏捏天使的脸，用力扯扯他那双翅膀，心想还真不能相信外表这张真皮包装材料啊。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现在她已经死了，谁知道“阴间”天国是啥样？又没有人规定人口贩子不能扮成天使，考虑到这一点，她一点点蹭着小步往后退，想趁着他们不注意迅速离开。

天使沉下脸来，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又是你们，总是跟我抢客户！”

黑白无常毫不示弱地顶回一句：“看你站在谁的地盘上,应该是我们说你才对！这个地方当然是属于我们阴曹地府来管。”

“这样一个好女孩，当然应该去天国那么美好的地方，怎么能让她像囚犯一样被你们这种长相恐怖的鬼差押走？还有没有人权？就算是死人也应该尊重他们。”天使昂首挺胸说得理直气壮。

“生死轮回，天道循环，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不是你这种外国人可以理解的。”白无常的大舌头甩来甩去，摇头晃脑摆出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

黑无常趁两人辨理这际，不知何时溜到了沈梦曼的身边，抹了一把冷汗，心有余悸地说：“姑娘啊，幸好我们及时赶到，你差点就被拐到天国去了。”

“被拐到……天国？”沈梦曼听得一头雾水。

“走，快跟我们去地府报道，抓紧时间排队，等着转世投胎。”黑无常拉住她就走。

“地府？天国？”沈梦曼头脑一片混乱，拼命甩开手，但黑无常握得很紧，两人撕扯了起来，面对这样的局面，她突然害怕得想放声大哭。

就算自己死了，也不应该遇见这种怪事吧？难道……这些幽灵也变态了？不过……幽灵也是人死了变的，有什么人就有什么幽灵，也对啊。

想到这，沈梦曼吓得浑身发抖，人死之后遇到的事情比活着还可怕，我不死了行吗？

这时，估计是为了抢鬼魂，两个人吵吵闹闹就要开始打架了，天使突然大叫一声，从翅膀下抽出一把西洋剑来，对着黑白无常就捅了过来。

黑白无常也不拖沓，两人撸起袖子拖着铁链、铁牌齐心协力吆喝着就向天使扑了上去，你刺我一剑，我甩你一铁链，再砸你一铁牌，二对一，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沈梦曼见黑无常竟然丢下自己干架去了，一时没人注意到她，现在不逃，更待何时？她转身就快步飘走。

沈梦曼慌乱中随便钻进一条小巷一阵猛冲，也不知道这算是跑的还是飘的，反正脚跟没着地，她跑到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才停下喘了口气。自己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喘气？她一边拍着胸口胡思乱想，一边东张西望。

街道还是像以前一样繁忙，人们不停地来来往往，没有人看一眼沈梦曼。当她伸出手去拉身边行人的衣服时，她的手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自己果然是死了。

当那辆车夹着尖刺的刹车声朝自己冲过来时，她不是清楚地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了吗？当自己飘在病房上空俯视自己的躯体时，不是也听见医生亲口说她已经抢救无效，请通知亲属了吗？

沈梦曼叹了口气。

她试着靠在栏杆上，好像可以靠在上面，她靠在那儿，盯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发呆，她心里空落落的，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无法这么快地接受和适应鬼魂的身份。

当然，她不愿意这么年轻就死去，她的生命如此短暂，但不甘心也没有用啊，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沈梦曼从来就不对怪力乱神这种事情感兴趣，与其说她是一个无神论者，不如说她是因为还太年轻，她还没来得及在享受生命之余，去思考死亡或别的事情。

但是现在她必须认真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可她的头脑并不是为读书而生的，现在要想这么复杂的问题，太难了……

沈梦曼仔细看自己，浑身上下，除了有些透明之外，似乎和往常也没有什么不同，不缺胳膊不少腿，她清楚地记得身上的衣服在出车祸时明明粘满了血迹，可现在却整洁干净地穿在身上，只是平时戴着的戒指、项链都不见了。

虽然她心爱的项链不见了，但她仍然装着潇洒地摇着头，心想这不过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而已。

沈梦曼发呆了很久，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方法也没有想出来，最后被繁忙的商业街所吸引，不知不觉地飘到了一家店铺。

沈梦曼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街上，每一家店铺都进去看，却拿不走任何一件商品，不一会儿就兴味索然了。

当她路过一间音像店，听到里面正播放着音乐，她不由自主地扭动身体，站在道路中间，任由飞驶的车辆从她身体穿过跳起街舞来。

死了也好，无论怎么任性舞动，也不会引来陌生人奇怪的目光，不用担心来来去去的人挤到你，也不用管交通拥堵，不用担心被车辆撞到，只要随着音乐尽情摆动身体就好……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顺着人流往她这边走来，正沉醉在舞蹈中的沈梦曼并没有注意，她放纵着舞步越过人行道，随便对着那个英俊又时髦的男子做了一个潇洒的甩头动作，对他挑逗地眨眨眼，反正他也看不到自己，就当作是对着空气做的呗。

男子双手插进裤兜里，正轻快地吹着口哨走着，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当他看见沈梦曼的舞姿，开朗地招手跟她打了个招呼：“嗨，美女，跳得不错，有空一起吃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