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妖

( )金萤坐在田埂上，虽然已是早春，他仍然穿着一件旧的老羊皮袄，故意让羊毛翻露在外面，他手里拿着一个烟袋，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

他不时拿那烟袋在脚边磕几下。他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只知道别的农民手里都有这个，所以他要有一个，别人不时在地上磕磕，他也学他们那样。

他掐着手指，其实他并不擅长掐算，他很想算出今年的收成，但是当他一想到人类并不用法术去掐算收成，他又把手放下来。

不知道焰儿又飞到哪里去了？

金萤用烟袋拨拨脚边的土块，让一棵嫩芽从土里冒出来，今天的阳光真好，金萤半闭着眼睛，愉快地想，我在这修炼一会儿吧。

一群人从远处朝这边走来，大摇大摆地踩在别家的庄稼地里，金萤起初并没有动，但这群人走进了他的地里，他们的脚踩在在刚刚泛绿的庄稼上。

他们有三十多人，一个骑着马的人走在最前面，腰间挎着一把叫做军刀的武器，他们都穿着一种叫做军装的衣服，其他人手上拿着有长有短，一种叫做枪的东西。

金萤看着马蹄和他们脚上的皮靴踩在自己的庄稼是心疼不已，他想起以前偶尔路过的人，都是沿着田埂尽量绕过去的。

“八嘎……哈呀哭……”那个骑马的人在他面前停下，动不动就吼着嗓子，一口气说着话，金萤皱起眉头，这个人类说的话，他竟然一句也听不懂。

“送那咕嘟那一哟……考考打哟……”那个人还在叽哩呱啦地说着。

金萤不知道那个人在吼啥，决定去给庄稼松下土，无视那个粗鲁不懂礼貌的人。

“喂，站住，太君问你话呢，有没有看见一个人从这里经过？”终于有个人类说出让金萤能听懂的话了。

“有。”金萤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

“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金萤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过去多久了？”

“三天……”金萤这时才发觉，自己好几天没有看见人类了，连那些平时和他一样在这种地的人，这几天都没出现过。

“八嘎……捂索打哟乃……”

“啪！”

骑马的那个人扬起马鞭，狠狠甩在金萤的头上，又“叽哩呱啦”地大叫，好象是一堆骂人的话。

“我看你和他们就是一伙的！你在这里干什么？”那个说话能让金萤听懂的人又问，不过，这一次他的语气让金萤听起来很不舒服。

“我在种地。”金萤还是如实回答。

“嘭！”

这一次，是一个士兵把他手里拿着的长枪的*用力砸在金萤的头上，并对他大声吆喝起来。

金萤生气了。

当他在山林里的时候，如果他询问其他妖怪，对方告诉他答案，就算焰儿想吃掉他们，他也会阻止，因为他认为回答他问题的对象是应该得到感激的，但是这些人类在得到答案后却还攻击自己。

所以，当金萤旁边的那士兵抓住他的衣领想把他拖走的时候，他用在山林里被妖怪攻击时一贯使用的解决办法，那就是杀死他们，绝不手软。

“刷刷刷……”

他变成一把影刀，毫不费力地将他们全部杀死，当他将影刀变回人形时，他皱着眉头看着尸体：也许他太鲁莽了，也许这就是人类对待伤害他们的人的方式吧？也许……

那匹战马事不关己地目睹了这一切，它似乎知道眼前这妖怪并没想伤害自己，于是它干脆大大方方地吃起地里的庄稼来。

“嘘嘘嘘！去那边吃去！去那边……”

金萤嘴里一边说着一边推着马肚子，把马赶到别人家的地里去了，卑鄙啊，萤！吃别人家的你就不心疼了是不是？你又不是姬傲，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呢？没人教你咋就无师自通了呢？别说是跟人类学的啊！

他挠挠头，反复思考自己这样的行为对不对，像不像人类该干的事。

焰儿慢悠悠地从远处飞回，看来它的心情不是很好，身上的火焰正猛烈地燃烧着，半片天空都被它映得火红。

还没飞到金萤身边，它就气呼呼地大声嚷嚷起来：“真是气死我了，飞了一大圈，啥吃的都没找着，那些鸡呀、猪呀、牛呀……据说被一个叫‘日本人’的全部弄走了！”

它准备下一步去打听打听，这个叫“日本人”的人类到底长啥样，这么不知好歹，它要用暴力教会他，生存在这世上，有一条法则必须遵守，那就是不要和焰儿抢食物。

“哇，萤，你上哪帮我弄来了一匹马？”焰儿看到那匹快乐地吃着别人地里的庄稼的马，不由啧啧地赞叹起来。

那匹马实在太通人性了，一听这话马上很聪明地撒腿向远处跑了，不过焰儿没有去追它，因为它被躺了一地的人类尸体吸引住了。

焰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我活了几百年了，我还没尝过人肉是什么味道，这里倒是有现成的。”

三个小时后，焰儿仰面躺在田埂上，抱着肚子呻 吟着，它的肚子吃的凸的撑地都飞不起来了。

金萤担心地看着它，他不记得焰儿什么时候养成了把眼前的食物吃光的习惯，可它这次吃的实在太多了。

“人的味道嘛……”焰儿拍着肚子，发出“嘣嘣”的声音，它吧唧着嘴评价，“还是值得一吃。”

又能给焰儿找到一种食物的来源，这让金萤感到欣慰，最近焰儿能找到喜欢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原来金萤一直在考虑搬家，换个地方种地。

这样看来，他再也不用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地了，于是他放下心来蹲在地上，敲着烟袋，看着绿油油的稻苗，心想，蔬菜也该插种了。

金萤很快就打听到了，那一大群人，穿着同样的衣服，拿着枪，组成团体一起走来走去的叫做“军队”。

但他不喜欢这种人类。

因为这类人从不注意自己的行为，总是直接踩在别人辛苦种的庄稼走过去，被这样一大群人来回践踏，种了半年多的庄稼就这样毁了。

不过，这些军队倒也不至于让他讨厌，还真是报应不爽啊，因为这种人类的到来，焰儿就可以挑胖拣瘦地品尝人肉的美味了。

“嗖！”

一颗子弹从他头上飞过，宣布战争开始了。金萤耐心地等着他们打完，自己和焰儿好收拾干净自己的土地，接着耕种。

“啪！”

这次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肩膀，他把子弹拿在手里，瞅了瞅，随手扔在了地上。

两支军队激战厮杀，一个坐在田埂上敲着烟袋观战的农夫，凑成了一副多么诡异的画面。

如果他能稍微聪明一点，为国效力，在军队服役，他能帮上很大的忙，他就不会为自己的不出力而感到羞愧了，但他只是个妖怪而已。

一个人影挡住了他的光线，他抬头一看，那人突然滚到地上，血在他脚下迅速蔓延。

“一个，五个……十一个……”焰儿上窜下跳地计着数。

“今天又要撑死我了，唉……”明明是在叹息，怎么嘴边眼角的笑容却怎么都掩饰不住呢，不费一点力气，张大嘴巴等食物，就马上出现一大堆，这种事它最喜欢了。

厮杀呐喊声，枪炮声、号角声渐渐散去，有一支部队开始撤退，金萤知道战争快结束了，于是，他扶着锄头站了起来，把那些被踩坏的庄稼扶好，踩坏的田埂重新修理一遍。

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他要收集起来留给焰儿，能吃的就吃，不吃的埋在地里做肥料，而那个已经踩踏得稀巴烂的庄稼，只能用锄头挖掉重新播种。

几乎每一场战争对金萤来说都是一样的，这成为了他生活规律的一部分。

但是总有一些事情打断他有规律的生活。

“老乡，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金萤看着那个一脸焦急，关心问自己的军官，他现在知道了，通常骑在马上的是军官，当然，除了炮车被马拖着的时候。

“我在种地。”金萤如实告诉他。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那军官就挥手叫来两个士兵，不由分说架起他就跑，一直跑到离战场很远的一座小山上，才把他放下来，然后又急匆匆赶回战场去了。

当金萤回过头看向战场时，正好看见一颗炮弹落在自己的地里，迅速向天空冲上来一团“蘑菇云”，把地里的泥土庄稼冲得高高的，扬起又接着四散开来掉回到地上。

“唉，今年的稻谷完了。”金萤叹了口气，心想。

另外，他脑子里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希望那个军官和两个士兵能在今天的战争中幸存下来。

不管怎么说，他们和他谈了话，护送他的一个士兵告诉他，以他过去在家务农的经验，今年的稻谷收成会很好。

所以他们在金萤的心里，和以前那些把他当作一块石头，一根麦秸一样的士兵不一样。

这场战争结束后，军官和两名士兵没能活下来。

当金萤看见他们三个人的尸体躺在地上时，他不让焰儿碰他们，也不把他们埋在地里当肥料，金萤学着人类那样，把他们埋在他的田地的旁边，为他们建了坟头。

转眼差不多十年过去了，因为连年的战争，周围的田野有许多高低起伏的坟头，只有金萤的地里还是那么平坦，这样一来，金萤的地里和人类的更像了。

一名士兵倒在了金萤的身边，金萤往旁边让了让，焰儿兴奋地飞过来计数，却发现对方还活着，失望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