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侯府正院。
一向和萧元形影不离的黑衣侍卫之一,此刻正眉飞色舞的在周夫人面前讲着,
“大人从前不管去到哪里都不会要战利品,可这一次,他看到王城里的那些蓝宝石就拿了过来。”
“不仅如此,此后一有空闲,大人就会把自己关在大帐里,属下有一次偷看,原来大人正在打磨那些宝石……”
“前些日子辛七姑娘行及笄礼,大人揣着那个匣子就出门去了。”
周夫人丝毫没有儿子胳臂肘往外拐,送姑娘礼物不送亲娘的不悦,反而笑的合不拢嘴,
“偷看的好,偷看的好,萧一啊,以后继续保持,新碧啊,抓一把前些日刚打的金锞子给萧一。”
萧一连忙拱手,“多谢夫人。”
周夫人想到在辛家看到的那个小姑娘,顿时恨不能今日上门提亲,明日就成亲,后日生出个乖孙孙来。
别人家的孩子二十一那孩子都满地找爹娘了,可自家这个!
周夫人真是想要叹气。
她从五郎十四岁就开始操心他的亲事了,本来照惯例放了两个年轻貌美的丫头在他屋里。
不管收用不收用,让他生下男女之思来也好啊,可三个月后,那两个丫鬟被打发去马厩洗马了!
好吧,没关系,五郎不喜欢年轻貌美的是不是,她是最开明的老母亲,于是,她放了两个风韵犹存的,谁知,上午送去,下午就被打发去倒夜香,洗恭桶了!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什么样的女人都不喜欢,难道五郎喜欢的是小倌?
那样怎么传宗接代?以后总要个摔盆的人吧?
周夫人哭的眼睛都肿了,也没办法继续跟泰安侯去云游世界,而是火速的从外头赶了回来,找亲爱的儿子谈心。
既然这个不要野女人,那就定亲啊,家花总比野花香是不是。
五郎操手抱胸横眉冷对,兴致缺缺,好歹没有反对。
以五郎的品貌,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压,但是因为小时候的一件事情大家都有点顾忌。
最终,还是相看好一家,那家女儿不是特别的漂亮,胜在一眼看过去清秀明理,忠厚老实。
这家姑娘也是五郎看过,并且点头的。
本来么,一桩好姻缘,大家都很满意,偏偏女方家里在准备下定之前,请了五郎去家里做客,酒过三巡,就请他去客房休息,然后派了个颇有姿色的丫鬟去伺候。
不要说皇家公主下降前有派宫女试婚的习俗,就是民间,为了女儿的幸福,有些人家也会如此行事。
一般男方对此都没意见,毕竟有便宜占啊,不占的是王八蛋。
可萧五郎是什么人?他是一般人吗?不是!
好不容易愿意娶一个姑娘,本来挺高兴的,谁知道,在未来岳家酒后休息的时候,有个不认识的女人脱了衣裳往他的被窝里钻……
这是什么惊悚之地?
萧五郎为乐保护自己的清白,一个反手,将那女子给推下床,他明明只用了两成的力,可那女子还是摔的老远,和个剥皮的青蛙一样,撞在屏风上,四仰八叉的倒在上头,口吐鲜血!
五郎事后诚恳的道歉了,表示自己确实是想娶这家的姑娘,可是姑娘家不愿意了。
看起来人模人样的萧五郎竟然是个哪方面不行的,甚至还气急败坏就动手打人。
这以后姑娘嫁过去能有幸福可言吗?
必须没有!
于是,亲事黄了!萧五郎单了!
两家说亲事都已经到下定这个环节,外头的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忽然间,婚事黄了,总有好奇的人想弄明白原因。
那姑娘家因为担心亲事黄了对自家姑娘有影响,将来说亲不利,虽然没有肆意宣扬,可有意无意的总是会漏出那么点消息,于是乎,上京城的权贵之家都知道了萧五郎做过的事情。
此后,甚至有些猥琐之人,还时不时的接着各种可能的机会将光着的姑娘送上萧五郎的床榻。
而萧五郎对各色各样的美人均是无动于衷,比戒律堂的和尚还要清心寡欲。
再加上皇帝从小就对萧五郎的各种维护,萧五郎不行和可能好南风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饶是如此,依然有很多的姑娘哭着喊着要嫁给她!
周夫人一想到这些,整个人就焦躁起来,在此之前,她怕儿子受了她的影响,对男女之事,对婚嫁之事有了抵触。
毕竟,她和离再嫁,在外人看来就是不守妇道。
别人也不会管你这中间有多少的艰辛,只要有个说嘴的八卦就可以了。
幸好,幸好,如今儿子终于对一个姑娘不排斥了。
真是谢天谢地,她再也不用在找媳妇的这条路上砥砺前行了。
熊熊希望之火燃烧在周夫人柔弱的身躯里,衬的她整个人容光焕发起来。
只是,她坚挺的脊梁忽然垮了下来,满是忧愁的看着黑衣的萧一,
“这辛家能同意把姑娘嫁给咱们家五郎?就五郎现在这个名声……”
周夫人悔不当初,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澄清澄清,偏偏五郎说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身正不怕影子斜,谁爱说谁说去。
现在流言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要和辛家说,我儿子很行的,不行你派个人来试一试?
她这老脸还要不要了。
萧一一脸的憨厚样,但嘴却机灵的很,“夫人,听说英王妃也帮燕大人看中了七姑娘,不知道会不会上门提亲呢。”
“你说无名那孩子也看上七姑娘了?”周夫人叫了起来。
萧一是看不懂燕无名,可既然能同意英王妃相看,想来应该是看上的吧?
哎,周夫人抚了抚鬓角,儿子的名声这样坏,也不知道辛家回看上她家死孩子,还是看上燕家那个孩子。
这个英王妃,真是她的死对头,连个媳妇也要和她抢。
周夫人觉得她鬓角的白发又要增多了!
愁啊!
众人口中的好媳妇人选辛夷这会却正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
滚了两下没睡着,悄无声息的起身,踮起脚将多宝格上的一个匣子取下来,坐在靠窗的榻上,盘着腿,打开匣子,露出里头反射着蓝光的宝石。
她一枚一枚的拿出来对着窗外昏黄的灯光看。真的好像星子落到了反间。
怎么这么美丽?
辛夷越看越觉得心头暖呼呼的,又仿佛有人在挠她心尖的痒。
她越看越乐,想要笑。
她将宝石一颗一颗的放回匣子,抱着匣子偷偷的笑着。
大约是笑的动静大了,睡在外头的锦春听到了,忍不住道,
“姑娘,天色晚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辛夷轻手轻脚的下了榻,抱着匣子,上了床,将匣子放在枕边,
“我在看星星,马上就睡了。”
外间的锦春也不知道是被糊弄了还是睡着了,四周一片安静。
辛夷摸了摸匣子,想着明日可以把师门的那块玉放在一起,这是她最为宝贵的东西呢。
转眼入了冬,上京城的风刮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再冷,就落了雪,不过,太阳一出,积雪很快就化了。
这样的日子,辛夷自是不爱出门的,她怕冷,只想整个人缩在屋子里,抱着汤婆子。
一日清晨起来的时候,辛夷丝毫不怕冷,也没让丫鬟进来,在箱笼里找出装着师门玉的匣子,将玉从锦袋里倒出来看了看,顺手放进了装宝石的匣子里。
这会天色还不亮,辛夷以前虽在师父那里看过这块玉,不过今日她才发现,这块玉竟然是不完整的,因为边缘有些毛刺。
她用手摸了摸,有些毛边,和匣子里打磨过的宝石不同,刺手。
可玉为何会这样?辛夷翻来覆去的仔细查看了许久。
忽然,她一下子僵住,旋即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急速跳动。
边缘的毛刺不是玉本身的,而是有东西在里面。
门外有敲门声响起,然后是锦春端着脸盆进来,“姑娘,今日你起的有些早,厨房那边早膳还没好,咱们先梳洗吧。”
辛夷胡乱的摆摆手,“水放那,你们先出去。”
锦春不以为意,姑娘不太爱让人贴身服侍,只有不会做,做不好的时候才会叫他们。
她依言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屋内的光线再次暗了下来。
辛夷手中抓着从玉里抽出来的东西,捂着胸口,眼睛一下就湿润了。
不会,一定是她看错了,这绝对不可能的!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双手将手中的羊皮卷重新打开,一字一字的开始看起来。
每看一个字,她的心就提起来,到了最后,好像缺水的鱼儿,无法呼吸。
看完了之后,她脱力般的倒在床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帐顶。
怪不得,原来如此,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
羊皮卷上,是熟悉的字迹,是师父写的,说她之所以将她送到红尘里来避难,是因为师父在外头结下了一个仇家,仇家给师父下了生死贴。
师父本以为自己能赢,结果被那仇家摆了一道,输了,为了辛夷,师父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将她送到了辛家。
师父说,就怕辛夷不肯来红尘避难,这才和她定下机缘之约。
师父还让辛夷一定要在红尘里过的好好的!一直到自然终老。
辛夷紧紧的握着那块破损的玉,她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的读着羊皮卷上的字。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满目茫然!
辛夷觉得她无法解释如今的心情。
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无助极了,可是没人能帮助她!
原本,她想着三年了,机缘总要来临了吧,说不定那天师父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牵着她的手回去青丘。
三年来,每一日堆积起来的希望,每一日堆积在一起的焦躁,每一日对自己做的心理建设,在这一个清晨终于被击溃了。
三年了,辛夷觉得自己已经会了很多,她长大了,她甚至学会在红尘里装了。
穿衣见人,脱衣睡觉。
却没想到,她面对的是这样的打击。
永远不会有师父来接她,而她,根本不知道回师门的路在哪里。
辛夷将自己蜷成一团,将头埋在双臂里,眼泪濡湿了被褥。
外头锦春出去后,等了一会,见辛夷还没梳洗好出来,于是敲了敲门,问,
“姑娘,要奴婢帮忙吗?”
“不用。”辛夷蒙在臂弯里回答,声音嘶哑。
锦春见辛夷回答了,又放下心来,想着是不是因为天冷,她不愿起床,所以又赖在床上,又不想她们这些下人看到。
这中间,她还提醒锦秋等其他的丫鬟在外头走动做事的声音小一些,不要打扰到辛夷。
辛夷平时看起来很好说话,也不惩罚下人,可是一旦她不让做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做。
许久许久,外头天光大亮,太阳高升,外头的早膳热了又热,到最后糊成一团不能吃了。
辛夷始终没出门。
锦春在外面叫了许多次,可是没得到辛夷的首肯,她不敢随意进屋。
在她叫了许多遍之后,辛夷始终没有回答,终于,她忍不住道,
“姑娘,你若是不想吱声,那奴婢就自己进来了。”
等了许久,依然没有回音,锦春咬了咬牙,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帐帘还没有挂起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掀开帘帐,等到看清楚里头的情形,顿时吓得低呼一声!
帘帐里只有团成一团的锦被,没有辛夷。
锦春心惊胆战的,她在屏风后,净房,甚至箱笼里都找了一遍,始终没有辛夷的影子。
明明她一直守在门口没有离开过,为何人会不见了?
锦春甚至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甚至想着屋内是不是有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姑娘才不见的?
她忍着心里的惊吓,将屋子里的又走了一遍,期盼着辛夷只是玩心大发,和他们捉迷藏。
可是没有!没有人!
一直到她在半开的窗户上,看到一半的脚印。
锦春来不及说什么,一阵风般的朝正院跑去,姑娘不见了,可怎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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