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

独孤燕作为七兄妹中的老二，跟唐南一起照拂着下头那些弟弟妹妹这么多年，身上自有一番大姐头的风采。

加之那小鱼修为虽高，年纪却小，大半的时间都被纳兰韵这位掌门师姐当做月井的继承人，时时督促着修炼，剩下的那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本就少得可怜，其中还有九成九的时候只能呆在月井之中，自然有种井底之蛙的感觉。

前往月井的一路上，小鱼对于身边这位修为不怎么高的‘晚辈’竟能有如此丰富的阅历和洞明练达的处事手段而感到折服，就连那一声声‘燕燕姐’也从起初叫出来后有些别扭的感觉变成了如今的‘姐’不离口。

月井的弟子之中，也不尽是些埋头修炼不问世事的人。

同其他的门派一样，在这里，蝇营狗苟的人有，趋炎附势的人有，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有，一身正气义薄云天的也有。

月井就像是一口锅，煮出来的东西那是五味杂陈。

其中，善于揣摩人心，交游广泛的弟子自然也有，这些人，对于世事的看法在小鱼的眼里原本觉得就已经算是极为透彻，但是见了独孤燕之后，她却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独孤燕对此却只是付之一笑。

除了那些被师傅们自己领回来的弟子，其余的门人想要拜入月井，天赋和门第都十分重要。

这世上的天才有很多，但是想要发光，首先就要有伯乐发掘。

没有门第，那些天赋出众的少年少女想要进入到月井这等顶级宗门的视线依旧不容易。

至于天赋本身，那是入门的硬性要求，自不必说。

这些人，自幼跟在父辈的身边，耳濡目染，见识，眼光，口才，手腕，样样都不会太差，因为他们的起点实在太高，不是寻常天才可以比拟的。

但是自己就不同。

她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从这世界的泥土尘埃之中仰望而得，卑微，无奈，妥协，丧失尊严甚至是生命，这些都是处在世界最底层的小乞儿必须看到，也完全躲不掉的东西。

同样的一件事情，到了她这里，看到的与其他的月井门人各有千秋却不尽相同，也就在情理之中。

这些东西，都是苦难的积累和血泪的回忆，在她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只是，独孤燕的风轻云淡并没有让小鱼觉得不爽，反倒对她愈发的刮目相看，即使当下已经回到了门中，隔三差五只要有空，还是会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到的黑衣少女居住的地方，缠着她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

对此，独孤燕也显得很有耐心。

别的不说，单凭小鱼一回来就跑去掌门师姐那里跟她讲唐南的事情，独孤燕对这个古灵精怪，修为又偏偏极高的小妹妹就抱有非常大的

好感。

她当下刚刚入内门，人微言轻，救唐南的事情便是自己跑去求纳兰韵或者别的什么长老出手，成功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但经过小鱼这么一说，纳兰韵不假思索的就同意了。

两人到达月井的当天，纳兰韵就派出了两位地器境的大能前往大陆，调用自身的信息网络一刻不停的寻找起了唐南的下落。

借用传送阵赶往大陆并不是一件劳心费神的事情，只是到了具体的地方进行探查终究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独孤燕也知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救出唐南虽是急事，偏偏急不得。

小鱼推门进来的时候，独孤燕正坐在院子中的圆柱形石凳上，望着头顶歪歪扭扭来回颤动的波纹结界，结界之外，正有一轮明月洒下清冷的光影。

月井的山门竟真的如传言中所讲，建立在了星辰海的海底！

波纹结界之外便是真真正正的汪洋大海，此刻她看到的那一轮位于头顶的圆月，不过只是天上的月亮投射在海水中的倒影罢了。

镜花水月，似幻似真。

恍惚间，独孤燕生出了一种不甚真切的感觉。

一双柔软的小手从背后捂住了独孤燕的眼睛，在旁人面前冷冷清清的黑衣少女盈盈一笑，“好啦，好啦，我这里除了你，平时也没什么人过来。”

小姑娘并没有放下手，而是扯着嗓子故意粗声粗气的道:“姐姐你猜错了，我是送饭的商露。”

“声音模仿的很像”，独孤燕笑道:“可是商露整日干活，手上免不了起些老茧，哪里有你这么软滑滑，再者，商露是没有这个胆子跟我开玩笑的。”

商露不过是个记名，外门弟子都不是，有幸能够进入内门的地界做事，还是因了独孤燕在入门的时候选中了她。

平日里这丫头对她毕恭毕敬，做起事情更是不敢有半点的差错，这般略有僭越之嫌的玩笑，她是断然不敢与独孤燕随便开的。

“哎，”小鱼耷拉着一张脸，没精打采的道:“又被看穿了，不好玩儿。”

“你方才来到我身后，我竟全然不知，商露那点修为怎么可能做到？”，独孤燕笑着生出手指在少女粉嫩光滑的鼻头刮过:“这种低级错误，你这小机灵鬼平时是不会犯的，怎么了，有心事？”

小姑娘站在原地忸忸怩怩了半晌，这才勉强挤出了一个‘嗯’字。

“怎么了？”

小鱼的俏脸红扑扑的，局促不安的坐在了独孤燕身旁的另一座石墩之上，挥手在二人的身周架起了三重结界，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双手拍着小胸脯来来回回深呼吸了几次，这才道:“别人都说我是掌门师姐和青玄道宗掌教木枔的私生女。”

独孤燕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在大陆上

都有传言，原本身在青玄的独孤燕自然也听说过。

小姑娘低头把玩着手指，说出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当下都有些不敢去看独孤燕的脸。

月井之中，关于小鱼的身世并无人知晓，只知道她当年是被纳兰韵从外面捡回来的，至于是不是真的只是捡回来那么简单，除了纳兰韵自己，其他的人就都无从得知。

这种似是而非的传言，找不到破绽，也找不到站得住脚的证据，自然让人浮想联翩。

“也就是说，我有可能是掌门师姐的嫡亲骨肉。”小鱼红着脸道。

独孤燕笑道:“那你希望你是呢？还是希望不是呢？”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自己也笑了。

“如果我真的只是掌门师姐从外头捡回来的，照理说，我应该是她的亲传弟子才是，可我却和师姐一起，做了前代掌门的亲传。”

独孤燕道:“但是，掌门代师收徒，你们虽无师徒之名，早已有了师徒之实，本质上来说，其实是没差的。”

小鱼点头道:“所以，我就想啊，如果我的身份真的就如师姐说的那样，那我就和燕姐姐你一样，是个孤儿了，这些年，一直都是师姐在照顾着我，即便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也差不离了。”

独孤燕敲了敲小丫头的脑袋，笑道:“既然是不是都没差，那你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小姑娘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是吧师姐当亲娘看的，至于外界的那些风言风语，还有月井掌门不得成婚之类的狗屁规矩我是不在意的。所以呀，我到底是不是师姐的轻声骨肉，其实差不了多少。”

“可是呢？”独孤燕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不愿点破，只能那小姑娘自己说出口来。

小鱼道:“但是我还想有个父亲呀！”

若自己果真是师姐的亲生女儿，那么传言大抵为真，青玄掌教木枔可能真的就是自己的父亲！

可若传言不实，自己真的无父无母，是被师姐从外面碰巧捡回来的，那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叫一个人‘爹爹’的机会了。

至于这个爹爹是青玄掌教木枔或者另有其人，小鱼的心中其实并不在意。

独孤燕揉了揉小姑娘那一头色泽浅淡的细密发丝，轻轻的把她搂在了怀里，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在久远的岁月之前，动辄打骂母亲和自己的男人。

他的模样，他的神情似乎早就在漫长的岁月和刻意的遗忘中变得模糊不清，有的只是记忆中母亲脸上的鲜血，还有自己脸上的泪痕。

有些人，全心全意的渴求一个父亲，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几眼，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就会感到无比

的幸福。

可有的人，像她，却宁愿自己天生就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那样，母亲也许还能好好的活着，陪伴在她的身边。

小鱼抬头，无意间看见自己的这位燕姐姐又在失神，误以为她又在担心唐南的事情，不由得从黑衣少女的怀中钻了出来，反过来把独孤燕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安慰道:“姐姐别担心，我估摸着再有几日，老吴他们那边就该有信儿了。”

海里最不缺的就是鱼。

这会儿，如假包换的商露正端着一盘子新鲜出炉的碳烤鳗鱼走了进来，看见了小鱼这位门派里的小魔头倒也没有意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个万福，把烤鱼放在了二人面前的石桌上，没有如往常那般与独孤燕报菜名，而是转过身来对小鱼道:“长老，掌门叫你去她的密室走一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