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气凉爽起来。 吕康听得岸边有人在喊,探头出去瞧了瞧,无奈道:“是山长,叫我去陪客了。” 借了人家的地盘,少不得应酬一番。 吕状元一边唠唠叨叨地抱怨,一边整理袍子,命人把船撑回去。 靠了岸,楼晏指了指撑船的老仆:“师兄,这种场合,我就不去倒他们胃口了,免得带累你,借你的人一用。” “行,等会儿我也不送你了,你自便。”吕康摆摆手,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 他回身去看,只见老仆已经撑了船离岸,不禁拍了下脑袋,“哎哟”一声:“这子!分明想与姑娘游湖,得跟帮我忙似的!” 走了两步,又纳闷:“怎么觉得这姑娘好眼熟,明明没见过啊!” …… 楼晏伸手折了一支荷叶,递了过来。 池韫看着花瓶里插的荷花,“扑哧”笑了:“送你师兄的是朵花,送我就成荷叶了?” 楼晏波澜不惊:“送师兄,那叫鲜花插在牛粪上。” 池韫忍不住笑:“你敢给他听吗?” 楼晏也露出笑意:“他不是不在吗?” 目光交汇,池韫抬了抬手里的荷叶:“那送我呢?” “这叫,”他低头去拨水,“鲜花还需绿叶衬。” 池韫只记得笑了。 他以前从不这样。 出去游玩的时候,做这种事的都是先太子。 当然,先太子也不会这种话,他待她亲切又自然,就像亲人一样。 是以,她从不知道,被人送礼物是这种感觉。 他假装去看外面的风景,可通红的耳朵泄露了心中的忐忑。 池韫便笑了,问道:“我可不可以认为,楼大人答应我了?” 楼晏怔了下,回头看她。 红晕还未褪去,但神情已经恢复冷静。 “不过议亲还有点早,再有半年,师父的孝期才过去……”看他眉头微蹙,池韫眨了眨眼,“难道楼大人不想负责?原来你是这样的楼大人!” “不要胡。”楼晏有点不自在。 池韫一脸失望:“看来钱还没给够。” “……”过了会儿,楼晏轻声道,“我母亲还在北襄。” 这是解释?婚姻大事,要告知父母,他父亲已经不在了,所以更要得到母亲的认可。 池韫笑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让他等了这么多年,她等一次又何妨? 色黑了下来。 书院里亮起灯光。 文会是学子们玩乐的日子,黑夜非但没让他们安静,反而更加兴奋。 有人大声唱着自己编的歌,有人时不时假装狼嚎,还有人在湖边放灯。 有荷花灯从船边经过,池韫顺手捞起,拿出里面的字条,读道:“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她哈哈笑了两声,把字条放回去。 以前在无涯海阁,每到节日他们也会放灯,她曾经和锦瑟蹲在河边,一盏盏地偷窥别饶心愿。 多数写的是金榜题名,学有所成。还有一部分,是对她的表白。 起来…… “你是不是没放过灯?”她问。 楼晏看了她一眼,答道:“放过。” 池韫纳闷了:“那我怎么没见过你的字条?” 他的字迹,她认得的。 楼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没写。” 池韫“啊”了一声:“原来空白字条是你的,我还以为别人误放进去的。” 她饶有兴趣:“为什么不写,心愿太多了吗?” “……没用。” 池韫笑道:“谁都知道没用,但有些事还是要做。做了就更有信心去实现,这就是仪式。” 楼晏默默地想,他哪有什么信心?那是他从没想过会实现的事。 池韫探出船舱问:“老人家,这花灯有卖吗?” 老仆笑道:“樱这些孩子懒得呢,哪会自己扎花灯,都是买的。” “那载我们去买一些。” “好咧!” 老仆利索地撑着船到了岸边,池韫与卖花灯的婆婆讨价还价,十文钱买了十盏,还多送了一盏。 付钱的时候她没铜板,直接给了块碎银,弄得那婆婆哭笑不得。 明明有钱,还非跟她还价,逗她老婆子玩啊! 池韫搬着花灯回到船上,让老仆送他们到湖心。 “知道十一是什么意思吗?” 池韫一边写字条,一边问。 楼晏摇头。 “是一生一世。” 楼晏怔了下,一时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他从没想过一生一世。 在无涯海阁的时候,不敢想。 后来,是没得想。 “老还是有灵的。”池韫慢慢写下心愿,“我落海的时候,心里就想,一定要活下来,人生这样短,还有好多事来不及做,然后我就真的活过来了。” 楼晏叠字条的手颤了一下。 她搁了笔,将叠好的字条一个个放进荷花灯。 “还有最后一个,留给你吧。”她。 楼晏手里被塞进一张字条,一时不知该写什么才好。 过了会儿,他叠起空白的字条,放进花灯。 池韫挑眉:“怎么,又不写?” 他:“写不下。” 池韫哈哈笑道:“早知道我多让几个给你。” 楼晏却摇头:“不用,都在我心里。” 他从来没有写过心愿,但从来没有忘记。 想留在无涯海阁,看日出日落。 想跟着先生做学问,教书育人。 想看她开心快活,不知忧愁。 这些心愿,一个也没实现。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实现了,没想到老又给了他机会。 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了。 无涯海阁没了,可以重建。 先生去了,但他会继承遗志。 她还在这里,一切都来得及。 花灯一盏一盏,推进湖里。点点灯火,仿佛连通地。 身边的少女闭目合掌,神情虔诚。 楼晏心中前所未有地平静与安详。 …… 夜雨划着船跟在后面,嘴里跟寒灯抱怨:“都黑了,四公子还不回,也不怕翻了船。” 寒灯躺在船头看星星,懒懒道:“公子会水,淹不着的。” “这是淹着淹不着的事吗?”夜雨数落,“你到底怎么跟着四公子的?让他去做危险的事却不劝阻,真是一点也不专精!” 寒灯呵呵:“你专精,你让王爷赶出来了!” 一刀插进胸口,夜雨差点吐血。 “公子在放灯啊!”寒灯坐起来,看着那边,“哇,可真难得。” 夜雨抬头去看。 总是神情冷峻的青年,此时眉目温和。 身边坐着个俊俏少年,在花灯的围绕中,两人目光相对。 夜雨不能呼吸了。 “他、他们……公子不要啊!啊!” 他想去阻止,结果忘了自己在船上,一步迈出去,摔进湖里。 池韫听到声音,疑惑地问:“是不是有人落水了?” 楼晏冷漠地收回目光,淡淡道:“你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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