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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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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揉揉(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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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朝堂动荡的隐晦,这些年轻士子就张扬得多了,他们会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法子,来表达他们的立场,而这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赤身游街”之事了。

便在七月中旬,十余名士子突然现身闹市,全身赤果,只以一面写着“我以我身鉴天地”的白布遮挡关键部位,在那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行走于繁华坊市之间,直引来满街围观百姓,把路都给堵住了。

而在无数人的指指点点中,这些学子却俱皆满面悲愤,每走上几步,便要振臂高呼“死朋党、活天下;肃以清、肃以正”的口号。

其中更有一名士子,当街以刀刺臂,血书口号于白布之上,那看热闹的百姓齐声轰然叫好,居然还有人往里扔钱让“再来一个”的,直是闹腾得不行。

若仅是如此,这也不过是狂人生事罢了,京中并不乏这种人物,以奇装异服、怪诞行止博取众人一顾,不过跳梁小丑而已,五城兵马司随便往下压一压,这事儿也就结了。

可这一回,也不知从哪里刮来的歪风,竟将此事刮进了鱼龙混杂的烟花楼子。

那些青楼女子白日无事,倚窗笑看了这整场闹剧,不知是谁起的头儿,居然搞出了一个品评榜,将这十余闹事者中皮子最白、模样最俊的那个,评选为“京城第一美男”,并放出豪言,无论他逛哪家楼子,必有花魁扫榻相迎,且,不收钱。

于是,全城轰动。

自古以来,这等香艳之事便最为老百姓津津乐道,更何况,那些学子的举动本就足够惊世骇俗,如今两下里撞在一处,这股歪风自是愈演愈烈。

而后,又不知是哪个有心人出手,在那“死朋党、活天下;肃以清、肃以正”之后,又添上了“哥儿俏、姐儿要”这样的浑话,将这出闹剧推上了顶峰,而这句口号也传得妇孺皆知。

彼时黄朴便已察觉,此事必定有人暗中推波助澜,且因其手段鄙俗到了极点,反倒让人无所适从。

查,则正中其下怀;不查,却又憋屈得紧。

谁也想不到,这花街柳巷、秦楼楚馆,竟也能成为朝局之外的战场,而其发挥的能量,亦堪称惊人。

所幸最终王炎章还是滚蛋了,朝党也算下了一城。

而此刻,这一册凭空出现《清风半月》,却终是印证了黄朴此前的猜测:

“肃论学派”,远比他以为的要难缠得多。

“太学里看这《清风半月》的人很多么?”将薄册还给李曜,黄朴掸了掸衣摆,问得十分随意。

李曜小心地将《清风半月》塞入袖笼,恭声道:“学生有不少同窗都订了这刊物,没订的也会借来一阅。”

黄朴没说话,只微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李曜登时红了脸。

此等闲书,多读无益,这道理他当然明白,一时不由心生愧意,低头道:“学生也知当以学业为重,只偶尔瞧一瞧罢了。”

黄朴望他片刻,无奈叹了一声,道:“罢了,此事须怪不得你。年轻人就喜欢这些新鲜有趣的,我年轻时也未尝不是如此,只要不过于沉迷便好。”

见他并未生气,李曜心下一宽,忙道:“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语罢,又解释地道:“其实,学生和好些同窗一样,是专冲着徐清风去的。他诗文双绝,哪怕随笔小文亦极精妙,每每捧读,必使人茅塞顿开。”

人家要的就是这个。

黄朴暗自冷笑。

徐清风算什么?不过会写两句歪诗、有几分歪才罢了。他就是放在那明面儿上的羊头,用以吸引年轻士子的关注,而羊头下的那堆狗肉,才是《清风半月》真正的用意。

自古以来,凡影响深远之事,往往发于微处,这一点,已经有无数史实例证了。

“逊之也订了此刊么?”黄朴没去管什么徐清风,只随口问了李曜一句。

李曜登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低声道:“学生囊中羞涩,并无余钱订阅,平素都是借着看的。这一册也是借来的,明日就得还回去。”

黄朴“唔”了一声,眉心动了动,又问:“除开太学,国子监也有人看这册子么?”

李曜被他问得一愣,旋即苦笑起来:“先生这却是问倒学生了。国子监的消息,学生并不知晓。”

黄朴此时亦恍然,拍了拍衣袖,温笑道:“罢了,这却是我的不是,我忘了你们是不大往来的。”

国子监与太学的关系,就好像同个学堂里两名优秀的学子,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互相都要别下对方的苗头。

而不管什么事儿,只要国子监与太学的学子同时参加,那最后就一定会以打得头破血流收场,从无例外。

所以,黄朴问李曜国子监的情形,李曜自然是不知道的。

一路闲谈着回了城,黄朴见李曜鞋都走湿了,便将他领回家中避雨,又留他吃了饭,饭后与他讲几句诗文、论两篇经义,那雨终日是歇了,李曜亦告辞而去。

此时已近薄暮,天色愈加昏暗,黄朴虽是满身疲惫,却还是外出了一趟,回家时,手中便多了两份《清风半月》。

此乃三月间的旧刊,八月新刊却是早就售罄了。

据书坊老板说,这《清风半月》是年初面市的,先还无人注意,后来突然就变得抢手起来,哪怕是旧的,也有人高价收购,这两本因有些残破,他原想找人修补好了再卖,见黄朴并不介意,索性一并卖予了他。

负着装书的包袱,黄朴只觉步履沉重,一颗心也沉甸甸地。

回府后,他先是匆匆将两册刊物翻阅完毕,旋即便放出了暗号。

不一时,柳叶渡那所清贫的小院中,便多出了一道戴斗笠、披针蓑的人影。

“初影见过主子。”人影单膝点地,叉手见礼。

黄朴没说话,只将手一挥,“啪、啪”,两本《清风半月》依次落在潮湿的地面,溅起好些泥点子。

“如此大事,何以我竟不知?”他启唇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关里挤出来的,冰冷透骨。

初影垂目看着地上的薄册,语声没有半点起伏:“属下愚钝,请主子明示。”

“此乃肃论学派的刊物,据我所知,已刊发了半年之久了,你们怎么都没查过这东西。”黄朴阴鸷的脸上泛出疲色,稍稍退后两步,撩袍坐在了竹椅上。

“吱哑”,竹椅发出了细微的声响,似不堪重负。

初影将《清风半月》拾起来,盯着看了一会,躬身道:“属下等失职,请主子责罚。”

“责罚?”黄朴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之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你倒来告诉我,何以责?以何罚?”

言至此,“嘭”地一掌拍上竹案,语声陡然转厉:“火已成势,指日便可燎原,你却来说什么责罚?以尔之罪,当提头来见!”

“属下愿为主子效死。”初影双膝跪倒,俯首说道。

黄朴目注于他,面色阴晴不定。

初影沉默地直起身,毫不迟疑地“刷”一声拔出腰畔短刀,横颈便刺。

“且慢!”黄朴飞快出声道。

初影动作一滞,执刀的手稳得如同定在了空气中,掌上短刀映着暮色,泛出迷离而又黯淡的青光。

“罢了,你……起来罢。”黄朴身上的怒意似是散去了,语声亦变得和缓:“我说得太重了,你勿要如此,把刀收起来罢。”

“是,主子。”初影利落地还刀入鞘,动作和语气皆是同样地刻板,仿佛生来便没有情绪。

“罪不在你,是我失察在先。”黄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捏了一会儿额角,方温声问:“我找你找得急,却是忘了这会也该吃饭了,你可用过饭了么?”

“属下吃过了,谢主子关怀。”初影平平语道。

黄朴微笑地看着他:“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卷饼肉,等过上一阵子,我叫人买些给你送去。”

“初影谢主子赏。”初影的回答仍旧一板一眼,从头到尾没有一丝变化。

当初那个因激动而失色的年轻人,似乎从不曾出现过。

黄朴似是很满意,点了点头,起身负手望向檐外的天空,叹道:

“方才一时情急,我如今才想起来,你们九个里,只有你与九影识字。前些时你们手头各有差事,自然便顾不到这些了。”

言至此,他已是一脸地自责:“是我轻忽了,须怪不得你们。你也是,方才也不知提醒于我,险些便叫我错怪了你。”

初影重又单膝点地,叉手道:“属下不敢。”

他像是只会说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地,偏偏黄朴仿佛极其爱听。

含笑看了他片刻,黄朴步下石阶,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莫要再说了,我都说了,是我的错。”

说完了,一指初影手中的《清风半月》,沉声道:“你手头的事先放一放,先查此事,越细越好。不管是多小的消息,都要报予我知。”

初影沉声应了个是。

黄朴又道:“还有,找到机会的话,就查一查徐五。我原先以为那肃论学派是他没事闹着玩儿的,如今看来,他背后还有高人。”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变得分外温和:“徐五和潘体乾他们走得近,只怕不好查。你们小心些,凡事以自保为上,勿要太过迫近,以免打草惊蛇。再,告诉向采青,她要的人已经找好了,暗号照旧,让她自己小心些。”

初影再度应了个是。

黄朴似有些意兴阑珊,慢慢踱回曲廊,背朝着他挥了挥手:“罢了,你去罢。”

“属下告退。”初影叉手一礼,身形晃一晃,已然不见。

黄朴悄立廊下,良久后,方喃喃自语:“徐清风,你这只羊头的背后,到底还有些什么呢?”

…………………………

“啊嚏!”

东平郡王府影梅斋,正躺在红药的膝上享受被投喂点心的徐玠,突然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他掏出帕子按了按鼻头儿,嘟囔道:“这是谁在背后念叨小爷我呢?”

说着又“嘿嘿”乐起来,道:“红药我告诉你哦,今儿我那两首诗,那可真真是冠绝古今哪,把整条街的人都给听傻了,有几个跟疯了似地追着我跑,还好我腿脚快,没被这些狂热的学子给逮着。”

他得意地晃着两只脚,脑袋也晃起来:“啧啧,这些年轻后生拿我当诗仙瞧呢,爷如今也是咱大齐第一才子了。”

“哗啦”,回答他的,是清脆的纸页翻动之声,似是对此作了答。

徐玠眯眼躺了一会儿,忽地一张嘴:“啊——”

闻听此声,红药两眼仍旧牢牢盯着手里的话本子,手却是熟练地拣起一块点心,向声音的来处一丢。

嗯,又没瞄准。

徐玠敏捷地一歪脖儿,正正接住那块点心,旋即美孜孜地吃了起来,一面含糊地道:“还是我媳妇儿喂的点心最好吃。”

“哗啦”,红药再翻了一页话本子,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并没有被夫君夸赞的欢喜。

徐玠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将手在红药的膝上拍了几下,满足地哼哼起来:“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我这算是齐活了。”

这是他娘留下的话本子里写的,倒也琅琅上口。

心里正美着,脑袋忽然被颠了几颠,,旋即便是红药充满哀怨的语声:“怎么又没了啊?”

徐玠飞快闭起眼,假装没听见。

红药一早便瞧见了他的动作,当下恨了一声,伸手便去抻他的眼皮子,恼道:“不许装睡!”

说着又埋怨:“你每回只给我写这么一点儿,根本就瞧不过瘾嘛。夫君哪夫君,咱们如今是一家人了,你也犯不着拿这个吊我胃口,就不能多写点儿出来么?”

这一声“夫君”,直是叫得徐玠浑身舒坦,虽说眼皮子被那纤手扯着,俩眼翻白,可他心下却也还是受用得紧。

强忍住笑意,他故意苦下脸,哼哼唧唧地道:“今儿冷着了,手疼,要吹吹揉揉,如此,明儿便能多写几页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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