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个中秋节,大中午用饭的时候,却只有瑾娘带着几个孩子。至于徐二郎和长安、荣哥儿,果真像瑾娘预想的那样,根本没回来。
好在瑾娘早有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多失望。
中午时简单的用了一顿,到了下午时,眼瞅着距离太阳落山越来越晚,几个孩子就愈发兴奋。
长乐和小鱼儿在给长洲长晖长绮三人座灯笼,中秋节么,他们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满足下弟妹的心思,给他们做几个灯笼玩。
也就在长乐几人忙活的热火朝天时,宋玉安进了门。
他还带了不少礼物来,东西倒不是多贵重—一些贵重的,以及一些蕲州的土特产,他昨天已经让人当做中秋节礼送过了。如今手上拿着的,便都是今天从镜湖回来后,从街上过来时特意买的。
东西大多是些玩物,就比如七巧板和泥咕咕就有好几个。这些东西长绮几人都是自小玩大的,但不得不说,通州匠人出手的作品就是要特别一些。七巧板上的颜色颇有些民族风格,鲜艳夺目,精致唯美。就连那些泥咕咕上的彩绘,也逼真耀眼,别有一番精致和灵动。
宋玉安又将两个匣子分别给了长乐和小鱼儿,“也是机缘巧合碰到了,猜着你们会喜欢就买回来了。打开看看合不合你们心意。”
长乐看了看婶婶的面色,见婶婶示意他们接过来,到底是把匣子接了过去。
若这是外男送的她指定不接了,可若是关系亲厚的世家哥哥当着长辈的面送的,那接了也无伤大雅。但送礼物的人还在跟前,当着人的面打开匣子真的好么?
长乐有忌讳,小鱼儿却不管那些,一下就把那个方正的匣子打开了。
匣子中不是别的物件,竟是在作画用的锗色。
小鱼儿在书画上开了窍,最近练习画作练习的如痴如醉。可惜所有徐家人中,也就只有徐母在书画上有些见地,其余人包括长安、荣哥儿,甚至包括徐二郎在内,对书画虽说有一些鉴赏能力,但要让他们系统的指点人作画,他们也没那个能耐。
安澜夫子书画上的造诣不低,从她只言片语间可知道自幼也是系统学过的,她本人天赋卓绝,书画这些非常有水准。
可也不知道安澜夫子在忌讳什么,她只教导姐妹几个书法,小楷和草书、隶书安澜夫子都会教导,但涉及到书画,安澜夫子基本不正眼看。
无人指点与教导,可就这么奇特的,早年间见到书画就头疼的小鱼儿,突然在这上边开了窍,这要是让人惊奇。
也好在宋玉安本人年纪不大,却琴棋书画皆通。他来过总督府三次,瑾娘待他至亲,小鱼儿也将他当世家哥哥看待,有什么问题还会问他请教,如此一来二往,两人关系倒是亲厚一些。
宋玉安见到小鱼儿惊喜的笑出声,就也朗笑道,“碰巧有人贩卖,我便买来了。只是锗色出产不多,这个季节雨水又颇密集,一些寻觅矿石的匠人也不敢贸然上山。”不然也不至于堂堂一个总督府的千金小姐,跑遍整个通州府,都没找到作画用的颜色。
宋玉安不知不觉又和小鱼儿说起作画的事情,此时长乐也打开了宋玉安赠予她的那个匣子。匣子呈偏平的长方形,长乐猜不到其中会放着什么。通常这样的匣子都是放钗子的,但长乐觉得,依照宋玉安稳妥的为人,他应该不会莽撞的送她这种让人误会的东西。
事实证明,果然不是钗子,却是一副非常非常难得的金针。
别看匣子小,但其中装的金针竟然足有百十根。从纤细如毫毛那样细小的,到正常规格的金针,大小不一、长短不一。金针上还泛着因年代久远、使用时日过长导致的润泽感,只是看着,就让长乐忍不住想象,当时拿着这副金针行医济世的是那位神医,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导致这副金针离开了他的主人?是因为他的主人年岁过大,已经去世,而子孙不孝,不能继承他的天赋,才将金针贩卖?还是因为,他本人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连陪伴了多年的老伙计,都没有妥当安置?
不管是因为什么吧,长乐深呼吸一口气,拿起一根金针。金针的材质相比起银针要更柔软一些。若是针灸之术学的不精深,更甚者没有学到一定程度,普遍不敢用金针刺穴。如今世面上,大多数医者行医用的也都是银针,就是宫中的御医,能将金针用的手到擒来的,为数也不多。
但长乐就可以使用金针。
她师傅李神医在针灸一道上颇有些道行,长乐跟着学了不少。即便水平赶不上李神医,但使用金针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长乐本身也是有一副金针的,那金针还是一开始学习金针针灸时,二叔找人替她打造的。不过那时候她是一个初学者,而锻造金针的人,也只是普通的锻造师傅,所以金针的尺寸也就和银针差不多。没有多精细,也没有多完美,真就是一副平平无奇的金针,毫无出奇之处。
而眼前这副金针,这色泽润泽到这个地步,该是他的主人用他诊疗了多少人命?
长乐爱不释手,两眼发光,她将每一根金针多细致的摸过,仔细的收起来,然后对着宋玉安郑重道谢。
宋玉安却笑道,“落到我们这些门外汉手里就糟蹋了,倒是给了你,也算是为这副金针找了个好主人。想必这金针的原主人见状也是欣慰了,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长乐郑重点头,“那也要多谢玉安哥哥挂念我。”这句话完全没有歧义,也没有深意,长乐想的就是,多谢宋玉安惦念着他们一家人。若不然,人家也不会知道小鱼儿缺少颜色,就特意寻来了锗色;知道她没事儿就出去行医,就给她送了一副金针。
如说这锗色和金针真是随意得来的,长乐一千一万个不信。小鱼儿最近对书画如痴如醉,为此没少缠磨她一道出去书肆寻找画作和颜料。而她本身又是个医痴,只要上街必定要到药铺中看一看。
她们两人在外边逛了这么长时间,小鱼儿没有找到想要的颜料,她也没有寻到心动的药材或药方,亦或者其余医用道具。可如今,宋玉安轻轻松松就给他们送来了。
长乐心中感慨万千,再次在心中感慨这位玉安哥哥的人品和处事能力。那绝对是,杠杠的。
这时候徐二郎领着长安和荣哥儿回府了,长乐也就止住话头,不再说些什么。倒是小鱼儿还在小声和宋玉安嘀咕,“我爹可忙了,中午都没回来用膳。连带着我大哥和三哥他们,都跟着爹爹跑腿,连个中秋节也过不好。”
宋玉安道,“叔父万事以朝廷百姓为重,如今坊间市井到处都是叔父爱民如子、公正廉明、嫉恶如仇的传闻。”
小鱼儿骄傲的挺起小胸脯,“那是,你也不看那是谁爹爹。”
小鱼儿还想再和宋玉安科普一下,自家爹有多了不起,瑾娘就嗔了她一眼,小鱼儿赶紧闭住嘴,欢快的带着长绮迎上去,“爹,你们可回来了,就等着你带着我大哥、三哥回来吃晚饭呢。”
徐二郎拍拍小鱼儿的肩膀,张口问宋玉安,“何时过来的?坐下说话吧。”
宋玉安行了一礼,随后又含笑和长安以及荣哥儿打了招呼。
丫鬟们端了热水和毛巾来,瑾娘伺候徐二郎擦洗过手脸,就又忙着让丫鬟们快些把菜肴端上来。
长洲和长晖饿肚子好一会儿了,之前要吃糕点他没让,担心到时候正经饭吃不下。如今两小子可怜巴巴的捂着小肚子站在地上看着他们爹,那眼神巴巴的透着恳求,就是想让他们爹别说那么多话,赶紧开饭吧。再说下去,他就要少两个儿子了。
晚膳很丰盛,今天的菜肴有平阳口味的,京城口味的,辽东口味的,同样还有通州和蕲州口味的。
宋玉安也算见多识广,可桌上有几道菜,他还真吃不出来是哪里的。不过想到叔父出身西北平阳,又是在辽东发迹,宋玉安心里就闪过了悟。
饭桌上免不了说起最近两日通州城内的动静,宋玉安隐晦说了他听闻的消息。长安和荣哥儿闻言吃惊的声音都提高了,“什么?官府找到丽家库房的事情,已经传到世面上去了?”
宋玉安微颔首,“倒也不是传的人尽皆知,只是在某个层面上流传。”又说,“我随同窗今日在镜湖游玩时,偶然听见有几个富贵打扮的公子,轻声嘀咕了几句。原还以为是假的,莫不成此事当真?”
其实看长安和荣哥儿的反应,宋玉安已经可以断定,这事情确实是真的。但他还是有些意外,世家的库房啊,即便没有藏在深山老林中,也必定藏在湖泊地道底下。依照世家谨慎的性子,知道这事情的必定只有每一代的家主,或是继任家主。这事情若没有内贼透漏,想来即便外人有所想法,也不一定确认世家当真有别的库房,更甚者还把这库房找了出来,这有点厉害啊。
徐二郎没有阻止长安和荣哥儿,两人就明白父亲的意思了,就把事情大致经过和宋玉安如此一说。
宋玉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丽三娘子此人他也是知道的,来到通州后,他们一行人有目的的收集了许多与衙门和总督府有关的讯息,丽三娘子此人也是此时入了他们的眼。
不过到底都是读书人,尽管觉得丽三娘子此人的行为不太妥当。但那也不是他们的亲故,他们也管不到人家头上,为人君子更不好口出诋毁之言,所以将此人轻轻揭过不提。只是,没想到这事情中还有丽三娘子的手笔,当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徐二郎开口说,“之后可有闲暇?”
宋玉安颔首,“有的。叔父可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你父亲说你来通州,是想见见世面。”其实这个世面具体指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徐二郎这边动作大,造成的影响肯定足够深远,那说不定就要在史书上多写几笔,是肯定要青史留名的。往小了说,如今正在发生的事情,指不定会出现在来年春闱的试卷上。
没有什么比融入其中,静心感受更能体会到其中的利与弊,而宋玉安诸人所来的目的,也是为此。
徐二郎说,“若得空,便和长安一道过来给我打打下手。”
这提携之意就非常明了了,宋玉安怔愣之后立即起身行了一礼,“有空的。多谢叔父给玉安机会。我不瞒您,我还正想开口求您给个机会,让我在您跟前跑腿长些见识。还是叔父懂我,这就满足了我的心愿,玉安谨敬叔父一杯,聊表谢意。”
徐二郎喝了宋玉安敬的酒,瑾娘肉眼可见发现,宋玉安与长安、荣哥儿之间的关系,好似更亲厚了。
可这是为什么啊?
瑾娘挠破脑袋也有些想不通,最后将之归咎于,宋玉安情商太高,太毁做人。
他是青阳书院下一任山长,按理虽会参加科举,但殿试过后指定会回到书院教书。他不踏足仕途,对科举的名次就不会有什么要求,那如今这个“跑题”的机会,对他来说就无足轻重。
更何况,依照宋玉安的机敏聪慧,再有宋明乾以及宋家叔辈、祖辈的指点教导,宋玉安殿试高中绝对不是夸口。
徐二郎如今的一应动作,宋家肯定会拆开了揉碎了说教给学生。难道宋家祖辈教人的本事,还没有徐二郎高?
那指定不会。
所以这个“学习”的机会,当真可有可无。可宋玉安就是能将话说的那么中听,让人听到心里觉得舒服的不行。那这小子这口才和情商,真是了不得。
他哄他们这些长辈,都如此手到擒来,这以后若是成了亲,哄他媳妇,那还不是一哄一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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