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送行,码头边来了不少人。
徐父没出面,但徐母带着特意请假的长平过来了。
长平看着二叔和长安他们,一双眼睛红的兔子似的。
他也是昨天晚上回府后,才从大哥嘴里得知他要和二叔一起南下的事情。
长平当即就有种被抛弃的感觉的,但理智又告诉他,大哥此番过去不是玩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游学。虽然大哥嘴上云淡风轻,好似此番南下纯粹是放松身心,但也掩饰不住他想出把力,护送二叔他们安全南下的事实。
长平一边自怨自艾自己要被丢下,一边又忍不住担心二叔他们即将遇到的狂风暴雨。这些事情闹得他彻夜不眠,忍不住半夜起床去找大哥,结果又被大哥塞了一个,他们生母就在京城,他还曾见过的消息。
长平当时的表情用如遭雷击来形容不为过,那种想哭又想笑,想怒又无处发泄的感情,憋的他不知如何是好。
长平当时还想,若是大哥说这个消息只为转移他的注意力的话,那他成功了。
生母什么的,长平都已经彻底遗忘了这个人,他将脑海中的记忆翻来覆去,都寻不到她的音容笑貌。
在他心中,婶婶虽然不是他的生母,但他这些年来对他体贴周到,对他关怀照顾,对他的忧心和操心不逊色与母亲。在长平看来,二婶就是母亲。
可冷不丁就知道,那个生了他,却没养他的女人,就和他们共住京城,指不定他们什么时候还曾擦肩而过,这多讽刺啊。
长平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之后后半夜只顾着想生母的事情了,对于大哥和二叔他们南下,到是没有那么纠结了。
如今离别在即,长平走到长安面前低声说,“大哥你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放心,你不在京城,我就会把徐府扛起来。那些没名没姓的人不找我且罢了,找我我也不会认的。我是二叔二婶养大的,我只认他们。大哥你不用担心我被他们哄骗了去,我没那么傻。”
说这句话时,太阳从远处的地平线一跃而起,灿烂的金光照耀在长平身上,长平整个人绚烂的发光。他稚嫩的面颊上眼睛微肿,眼下一片青黑,显而易见昨夜没睡好。但他面上却再没了之前那股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模样,反而换成稳重成熟。像是双脚终于落到了实地上,现在这个没了依靠,只能自己撑起徐府的长平,才真真正正长大了。
长安没再说什么,只是无声的拍拍长平的肩膀。长平垂下脑袋,吸溜一下鼻子。这是他最后一次脆弱,以后他就是长.钮钴禄.平,他无所不能,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庇护和在意的人,任何人也无法伤害到他。
宿迁随之过来,他满面感慨,“我先是送走了王轲,之后送走辛魏,前段时日送别炎亭,如今又是你。走吧走吧,都走了才好呢。如今这京城风大浪大,若不是我这位置实乃肥缺,我也准备一走了之。”只是不行啊。宿轩的亲事隔年就准备办了,他冷不丁外放算怎么回事?即便要走,也要等宿轩成亲,他才能谋划外放。
徐二郎与他说,“你心中有数就好……我还是建议你外放。没有外放经历在朝中走不远,你自己琢磨吧。”
其实这根本不用徐二郎点明,宿迁也有了外放的心思。毕竟朝中有明文规定,但凡想入阁,最起码在外边待过两届任期。遍观古往今来朝中阁臣,他们的经历如出一辙的相似。都是先进翰林院为官,然后外放,之后才慢慢走进内阁。
当初他心甘情愿在翰林院窝着,还不是想走这条最稳的道路入阁么?如今可好,因为诸多事情一而再将事情搁置。如今虽说他混成了户部侍郎,看起来也有头有脸的,但比他低一届科举的徐二郎都因为外任政绩显著,混成了权倾一方的正二品总督,他这资历就实在拿不出手炫耀了。
宿迁慨叹一声,“明年吧,等轩儿成了亲,我就外放。”
徐二郎点点头,“你这职位是肥缺,若是想外放多的是人助你一臂之力,你见机行事。”
这时候林父带着沈姨母诸人,沈舅舅带着吴平勋和秋白,宿轩和魏庆耀和板儿、宿征也过来了。
长辈们一遍又一遍的叮咛瑾娘和徐二郎,万万注意安全。
小辈中宿征一下跳到长安身旁,“长安哥你带我一块儿南下吧,骠骑营实在不是人带的地方。你看我和长平,我们在哪里才呆了多少时日啊,就瘦成一把骨头了。这么些年里我也就长了这百八十斤肉,结果一下给我瘦成这副排骨模样,我心酸啊。”
长安瞅了宿征一眼,“你怎么也请假出来了?”
宿征闻言痛心的不得了,“还不是要送你们,长安哥你这也太伤人心了。因为想亲自送送你,我就差在长官面前撒泼打滚了。我脸都不要了,才磨来这送行的机会。我比长平更不容易,长安哥你却不了解我的一番苦心。长安哥你变了,你再也不是以前的长安哥了。”
长安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你以前温柔体贴,可照顾人了。”
长安“呵呵”,长平“呵呵呵”,板儿和宿轩、魏庆耀三人闻言大笑,宿轩更是拍了宿征一巴掌,“那都是你的幻觉。长安就是温柔体贴,也是冲着卫姑娘去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宿征露出沉痛的表情,“二哥说的有道理。”
长安忍不住有些窘迫,也就是这时候,长平捅了捅大哥的腰,“大哥你看,那是不是卫府的马车?”
长安对“卫”这个字尤其敏感,闻言条件反射朝通向码头的大路看过去。果不其然,就见一辆上边挂着卫国公府族徽的马车,正稳稳驶向这里。
长安不顾宿轩几人的调侃揶揄,快走几步想去接人。他心潮澎湃,心中爱怜翻涌上来,以至于过于激动之下,差点等不到马车中的人下来,就想开口说“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昨日不是与你说过,不用亲自相送么?河边湿气大,你过了寒气怎么办?”
也幸好长安本性内敛,这些话到底没提前说出口,不然看到率先下了马车的卫国公和卫世明,不知道要窘迫成什么模样。
反正现在长安就足够窘迫了,他面颊泛红,脚步在原地顿了一下,才又快步迎上去。
卫国公自有徐二郎亲自接待,这还是私底下两人第二次接触。上一次是徐二郎和瑾娘去卫府提亲,那时两人有过短暂会晤,之后即便到了朝堂上,两人也没有过多话语。通常时候都是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毕竟卫国公府势盛,徐二郎如今也位居高位,权倾一方。他们这些权臣走的太近了,难免会惹上位者忌惮。
哪怕允文帝对他们都很重用,但给避嫌时要避嫌,不然被御史参奏的多了,陛下免不了会多心。
这次卫国公亲自过来,是徐二郎不曾想到的。不过他也不过微微挑了挑眉头,便明白了卫国公露面的缘由。
“大嫂寡居在家,不便露面,我带着昭儿过来向你们辞行。”
徐二郎拱手回了他一礼,“卫国公客气。”
卫国公年约四旬,因为常年掌兵,威仪甚重。他面容冷肃,看着就不好接触,甚至有种能止小儿夜啼的煞气在。但面对徐二郎他语气却很客气。这一方面固然有两家是姻亲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徐二郎能力出挑,让他觉得旗鼓相当,所以心里就敬重几分。
卫国公递来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张,“江南局势复杂,你们过去后万望小心。纸上是我两个至交,若有疑难,你可去寻他们求助。”
徐二郎没推辞,将纸张收下了,顺便诚恳的道谢,“有劳卫国公。”
这边卫国公“嗯”了一声,便没怎么说话了。徐二郎也不是多话的人,便陪着站着。两人不自觉就看向卫思昭和长安那里,却见两个小儿女即便在这种时候也规矩守礼,心里就愈发满意几分。
长安看着卫思昭眼下的青黑,就有些心疼,“昨晚没睡好不是?”
卫思昭点点头,有啥说啥,“一想到你这次南下,不知道何时是归期,我就寝食难安。”
长安没撩的耳根泛红,心里却甜滋滋的,“你放心,等二叔在南边安稳下来,我就立马回来。”长安声音越发低了,“我也会好好读书,争取下一次科举榜上有名,等将风风光光的将你娶回家门。”
这下卫思昭娇艳的面颊上也泛起红晕,她还想羞羞的说,“那个想那么快嫁你?”但她可不是恨嫁么,简直恨不能现在就和长安成为夫妻,好随他一道南下去。
可惜,也就是想想,这根本不可能。因为家中早就防着她出这种幺蛾子,所以她的户籍和通关文凭全部被母亲收缴走。除此外母亲还以教导她规矩为名,在她院里安排了四个嬷嬷昼夜盯着。
那真是她每顿饭吃几粒米,娘亲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想要躲过这些视线,跑到江南找长安,那可太难了。
卫思昭知道这一别,怕是最少一年没法见面,鼻根就酸酸的。她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来,塞到长安手中去,“我是我的贴身之物,你可收好了。若是想我,你就多看看这荷包。荷包里我绣了两方帕子,都是给你的,我绣工不精湛,你可不许笑我。”
又忍不住叮嘱他,“去了江南后,定要给我写信。不拘是什么,只要你想到的都可以告诉我。我也会定期给你写信的,你记得收到后就快快回信给我。不然我收不到你的来信,又会昼夜不安。”
长安闻言心都要化了,若非长辈们就在不远处,这码头又是人来人往,一个不慎就会弄出是非来,不然他真想抱住卫思昭好好宽慰她几句。
虽然他昨天亲自去卫国公府辞行时,已经克制的轻抱了她一下。但是就像是吸大烟的人,吸不到不觉得那滋味美妙,也不会想念,可若是吸到了再让他断掉,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那太痛苦了。
但为了不影响对方的闺誉,长安到底忍下了蠢蠢欲动的双手。
两个小男女又小声说了几句话,天色就不早了。眼见着到了出发时间,长安不舍的催促卫思昭,“你快上马车吧,我也该走了。你回去后再好好睡一觉,不然脑袋该疼了。”
卫思昭点头又摇头,面庞微红,潋滟的眸子中泛着水光,“先不急,我还没有给叔叔婶婶以及诸位长辈请安。”
啊,这个长安可没想到。
他只顾着一解自己的相思之意了,却把这些规矩大防抛之脑后。
长安带着卫思昭,给诸位长辈都见了礼。
沈姨母和柯柯都没想到会遇到长安的未婚妻,也都没准备见面礼。可他们是长辈,第一次见人姑娘,不给又不好看,沈姨母就立马褪下手腕上的肘子带到卫思昭手腕上,“好姑娘,这镯子不贵重,你收下留个念想吧。外祖母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给他们送行,不然肯定给你准备更好的。”
卫思昭脸红红的回道,“这镯子已经很好了。只是这应该是您的心爱之物,思昭夺了您的心头好,倒有些过意不去。”
沈姨母笑的眼睛都弯起来,越看眼前这姑娘,越觉得真是哪哪都好,和他们长安果真天造地设的一对。这要是他们现在成亲多好,指不定下次她过来,就能抱上两人的孩子了。
柯柯也是京城贵女,和卫思昭自然见过几面。不过也就零碎的几面而已,毕竟卫思昭早先不安分,一年中能有一个月在府上已是万幸,其余时候她多在外边游荡,即便家人想见她一面都是奢求,更别提外人了。
不过两人同属一个圈子,即便年纪差着两三岁,到底是熟悉的。
柯柯就忍不住揶揄她,“下一次见面,可要喊我小舅妈了。诺,这是我贴身带的玉佩,给你做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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