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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江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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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3
( )夜幕下,冰冷的月光正铺洒在一座石砌殿宇的森严砖瓦之上。这殿宇看上去虽派头不小,但却完全不似皇宫中那般富丽堂皇,位处这山林之间,反让人感觉阴冷无比。

而在这大殿外高悬的门匾上,从右至左,书写着三个大字——無樑殿。

“谢殿下!”

忽然间,响起了一声众人的齐喝。只见,殿门外整齐列队的,正是不久前捉拿朱允炆而回的那支忠义卫骑兵。此时,他们人人手捧一个酒碗,满面红光地纷纷将各自的酒碗高高举起,之后一饮而尽。

而在大殿门口处,还站着两个人。

上首者手握金碗,长髯飘飘,剑眉虎目,气宇轩昂,一看便知乃帝室贵胄,似乎正是那即将夺得大位的燕王朱棣。

旁边另一人,则长着鹰钩鼻,手捧银碗,站在其下首的台阶上,恭谨的姿态仪表下,却隐隐藏着阴狠的目光,正是统领殿外这些忠义卫骑兵的那名为首千户——纪纲。

“接下来,这第二碗酒......”

只听燕王朱棣面对众人,正在慷慨激昂地继续开口道。随着其手中金碗一横,旁边的亲兵侍卫便立刻为朱棣添上了满满一碗酒。与此同时,侍立在旁的其他亲兵也迅速为殿外一干忠义卫人马添好了下一碗酒。

“敬这四年来,为大明、为孤、为天下黎民苍生,牺牲于靖难之役的忠义卫阵亡将士!”

只见朱棣略显悲壮地说完此话,手中金碗内的酒液也已顺势缓缓倒在了地上。犹如这四年来,自北至南,洒遍大明江山数千里的无数血河。

“敬我忠义卫的阵亡将士!”

见势,站在一旁的那名忠义卫千户纪纲,也立即语气凝重地念道。而随着其手中银碗内的酒液径直洒向地面,一众忠义卫手下自然也同样效仿着,敬酒于地,同时齐声道:

“敬我忠义卫的阵亡将士!”

“好!至于,这最后一杯酒......”

朱棣饮罢第二碗后,稍作停顿,待一旁的亲兵们再次为众人添酒已毕,原本略显悲痛的语气中,似乎又恢复了手握乾坤的万丈豪情,作为即将执掌江山、纵横天下的一代雄主,爽朗地笑言道:

“‘奉天靖难’既已成功,各位多年来为孤出生入死、披荆斩棘,皆立下了汗马功劳。孤铭记于心,一刻未曾忘记!不日,孤荣登大宝之际,也将是尔等衣锦还乡之时!除了惯例的因功封赏,孤将再额外赏赐在场的忠义卫将士每人白银千两!保你们儿孙也能富贵绵长!来,干了这最后一碗酒,既算是孤为即将荣归故里的各位勇士提前送行,也祝我们君臣能永远同享荣华!”

朱棣话音一落,纪纲立刻率众举起酒碗,附和道:

“多谢殿下!干!”

其余忠义卫士卒同样群情激奋地再度高举酒碗,每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无比的期待与满足。这些年来,浴血沙场,九死一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的可不是老朱家到底谁当皇帝,更不是为了那些朝廷里面自己根本见也未见的所谓奸臣,大家心中真正图的,不就是大事既成后,给自己换来个封妻荫子、荣华富贵吗?因此,对于这最后一碗酒,每个人谢得也最为起劲儿:

“多谢殿下!干——!”

带着多年的辛苦、一路的杀戮、怀揣的梦想、还有富贵还乡的憧憬,众人将这最后一杯酒毫不迟疑地喝了个干净。唯有那为首的千户纪纲,垂首望着自己银碗内的酒液,似乎略有迟疑,但还是在稍作犹豫后,同样闷着头一饮而尽。

望着人人手中滴酒不剩的一只只酒碗,朱棣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笑容,随后,便令众人暂且在殿外待命,只吩咐纪纲,随自己单独入殿议事。

而在入殿之时,朱棣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殿门旁的侍卫头领,对方似是立刻会意,无声地点了下头,随后,便命人先关闭了殿门。

“咚——”

随着厚重的殿门被门外的燕王亲兵们合上,空旷而阴森的无梁殿内,幽幽燃着的几盏烛火间,便只剩下朱棣与纪纲两人而已。

“纪纲,你可知罪......?!”

这时,只见朱棣忽然板起脸来,口吻中甚至隐隐带有几分杀气。

闻言,纪纲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瞬间汗如雨下,身体微微发抖,但垂下的面庞间,目光却似乎依旧阴冷镇定,只听其回禀道:

“殿下,卑职知罪。可那《大明江山图》,恐怕确已毁于宫中大火......”

“哼...... ”

只听朱棣冷哼一声,打断了纪纲的辩白:

“朱允炆这小子,孤太了解他了。你就不曾想想,他为何耽误了那么久时间都没有及时逃走,以至最后还被你擒获?自孤破城、至其被抓的这段时间里,先帝所传的那幅《大明江山图》,他不可能不作安排。对于先帝托付之物,他既不会弃之不顾、也绝不敢放火烧毁,唯有将其藏起来,才符合他的风格。”

“殿下是说......”

纪纲虽然低着头,但眼珠却在不断转动。而朱棣却忽然转而问道:

“关于那幅《大明江山图》,当初你在父皇驾崩前,曾偷听到其对朱允炆的嘱托。要想洞穿那画中的玄机,需要什么条件来着?”

见朱棣又换了话题,纪纲也只得赶紧跟上其跳转的思路,立即回想道:

“先帝曾道‘只有真正胸怀天下、德才兼备之人,才能看懂其中蕴含的玄机!’卑职应记得是一字不差......”

“嗯,的确是一字不差。孤那侄儿,刚刚也是这么说的......”

朱棣点了点头,嘴上夸奖着,但面容间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而纪纲垂首下的眼珠,转得更加飞快,像是在暗忖着什么。

“纪纲,你可知,孤刚刚为何要放了朱允炆?”

“卑职......实在不知。”

纪纲稍稍犹豫了一下,隐藏的表情间似是早已猜到了**分,但口中却故作不知。不过,朱棣似乎也未曾发觉,只是自顾自喃喃道:

“既然先帝的确曾说过,‘只有真正胸怀天下、德才兼备之人,才能看懂那《大明江山图》所蕴含的玄机’,那孤也是做对了。就先饶他一条性命吧。父皇在世之日,虽然杀了不少功臣将相,毫不手软,但是对于自家兄弟子侄,即便罪无可恕,也不过是软禁终生、不忍加戮。若是真的杀了朱允炆,这个他昔日的宝贝孙子,父皇在天之灵,恐怕也不会饶恕。如此也好,既对得起父皇,也不影响日后洞悉那图中的天地玄机......况且,放出长线,说不定,还能钓回更大的鱼来!”

听到这里,纪纲心中不禁更加笃定,立即主动请缨道:

“殿下妙算!卑职望尘莫及!纪纲愿率麾下忠义卫人马,秘密监视朱允炆的行踪,继而顺藤摸瓜,为殿下寻回《大明江山图》!”

“嗯......”

朱棣闻言,微微点头,似是本就有此意,但却话锋一转道:

“不过,以后就不要再叫‘忠义卫’了。父皇在时,曾设‘锦衣卫’,赋予巡察缉捕之权。后虽废止,孤已有打算,登基之后,就将其重新恢复。而你,就将作为‘锦衣卫’的指挥使,全权负责缉拿建文余党、监视百官。当然,更重要的,便是暗中替孤寻回那幅《大明江山图》!”

“卑职叩谢天恩!”

听到这则消息,纪纲连连叩首,身体也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恩典与生杀大权,而激动地浑身颤抖。

朱棣满意地看着纪纲的反应,又继续说道:

“锦衣卫指挥使权柄甚重,足令众官忌惮,百姓胆寒。纪纲,你就带着其余那些并不知情的手下,好好为孤效力吧!”

“卑职纵使粉身碎骨,也一定尽心竭力,报答殿下的恩情!”

纪纲接连叩首,表明忠心,不过,心下却对朱棣口中“其余那些并不知情的手下”一语,不免生出几分寒意。

而那些正在殿外待命,今晚随自己擒住朱允炆、多少知晓内情的忠义卫弟兄们,又该如何安排呢?

难道,真的已可以荣归故里,后半生尽享荣华......?

身后的厚重殿门外,此时却连一点儿外面的声响也听不到,纪纲总感觉隐隐有些不太对劲。

“哈哈哈哈!大明江山图!”

纪纲正在胡乱猜测着,这时,一旁的朱棣却已环顾大殿,忍不住自顾大笑起来:

“父皇,你虽未将此图传于我,儿子便只能从侄儿手中自行夺了!可叹,可惜,允炆那小子愚钝,自然识不得其中玄机,否则也不会落得如此的下场。孤此番夺得大位,必是天眷之人!若再能得到此图,定可参悟其中玄机,便可保大明江山万代永驻!”

纪纲见状,赶紧适时地应和道:

“殿下必将功盖千古!成为一代圣君!微臣在此,提前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

狂笑中,朱棣的笑声在这无梁的阴森大殿内不断回荡,殿中为数不多的几盏蜡烛随即不断地摇曳着,映照出墙壁上那一个志得意满的巨大身影。

殿正中的那尊无量寿佛则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正如同片刻之前,其曾同样见证了前后两位新旧帝王的那一番对话一样。

只不过,上一次,一番密谈之后,几乎疯掉的是朱允炆;而这一次,如同陷入了癫狂的,却换成了朱棣。

许久后,朱棣的狂笑才逐渐收敛,满意地伸展了一下历经四年征战、几乎从未得以安眠的疲惫身躯,似乎是已彻底放心,于是走到了闭合的殿门处,轻轻敲了两下。

“吱——!”

殿门随即被门外的亲兵缓缓拉开。

不过,此时的殿外,不久前还列队于殿外的那些忠义卫骑兵,此刻却已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

同样跟随着朱棣走出殿外的纪纲,此时也目睹到了这一幕。

只见,地上躺倒的那些忠义卫手下尸体,大多七窍流血,显然是身中剧毒!但即便如此,燕王的那些侍卫亲兵们,此刻也在仔细地翻看着一具具尸体,无论是否已死透,都会毫不留情地在其脖颈间再补上一刀。

前一刻的酒气,与此时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直令这无梁殿前更显阴森。

虽然纪纲早在朱棣命令自己派忠义卫放走朱允炆时,就对这些手下的结局已有预感,却不想,朱棣竟会翻脸如此之快,下手如此毒辣。

而此刻的朱棣,则只是粗粗扫了一眼,这些曾为自己冲锋陷阵、九死一生的忠义卫士卒们,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惊讶或悲伤,只是用余光赞许地看了眼旁边的侍卫头领,而后,更是饶有兴致地又看了眼面色惨白的纪纲,安慰道:

“放心,你刚刚喝的,并没有毒......”

纪纲赶紧躬身,正待答话,这时,那堆横七竖八的死尸中,却忽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纪......纪千户......救......救命......!”

众人一惊,原来,竟是一名忠义卫的小校尚未死透。只见其嘴角处留着黑血,费力地一路匍匐着爬到了台阶前,对着昔日上司纪纲,无助地发出了求救。

可旁边的燕王亲兵早已走了过来,将其按住,正待一刀彻底结果其性命,谁知,却被燕王阻止:

“慢——”

听到命令的亲兵,赶紧停手,刀刃虽已架到了那忠义卫小校的脖子上,却不知自家主子到底是何意。

而朱棣则意味深长地看了旁边的纪纲一眼。

一瞬间,纪纲立刻明白了其用意,随后,没有丝毫犹豫,纪纲已快步走下台阶,来到那垂死的手下小校面前——

“救......”

“咔嚓——”

那小校的“救命”二字尚未说完,只听一声脆响,已被纪纲徒手扭断了脖子的小校,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寂静的夜幕下,小校两眼中的恐惧、愤恨与希望,已随着富贵还乡的美梦一同烟消云散,再无生气。

残存在其面容间的,只剩下临终前最后一刻的绝望,与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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