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度支尚书曹德衍是个心中有成算之人,他早就做好了两种帐册,一份是绢帛与粮食各占一半,另一份则是纯以绢帛发放官俸。如今得了太子明旨,他便交全部以绢帛发放的帐册交给管库的小吏,命他们按册上的名单一一发放。
第一个被叫到名号的是吏部的一位从五品郎中,他带着两个下人挤到前头,一看两个库丁抱来的全是绢帛,连一粒粮食都没有,立刻黑着脸大叫起来:“如何全是绢帛,按着本官的品级,还有五十石粮食呢!”
记帐的小吏冷着脸说道:“太子殿下有令,所有官员的年俸一律只发绢帛。”
“什么,只发绢帛,我们一家老小吃什么!”那名吏部的郎中立刻大叫起来。
小吏冷笑一声,不屑的说道:“您们这些大人还指着俸粮过活不成?往日里不是都只要绢帛不要粮的么,大人,您看外头还有那么多人等着领官俸,您就别再耽误时间了吧!再者,您往哪里看,御林军的将士们可不是闲着没事儿才站在那里的。”
那名从五品吏部郎中顺着小吏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那里站着近百名顶盔披甲手持铁戟的御林军将士,立刻不敢再说什么,只黑着脸领了自己的官俸,气哼哼的走了。
那名小吏说的没错,从前粮食富足之时,这些官员们的确更愿意要绢帛,毕竟绢帛能直接当钱使,粮食却没有这个功能,而且那时粮食也便宜,一石新粮也不过三五贯,陈粮的价格就更便宜了,而充做官俸的粮食都是陈粮,这些官员宁可将陈粮卖了,再添些钱去买新粮吃。
可今年的情况与往年大不相同,洛京城里的陈粮都卖到十贯一石了,新粮更是涨到了十六贯的高价,而且还有可能继续上涨。中下级的官员别说是卖陈粮买新粮,他们怕是连陈粮都吃不起了,就指着官俸能发下的百十石陈粮糊口度日呢。
在这种情况下,太子下令以绢帛发放官俸,那些中下级官员岂有不心中怨恨的。若非度支尚书事先请太子派了御林军前来度支部坐镇,只怕今儿度支部非得闹出大乱子不可。
这名从五品吏部郎中还算是有头脑,他领了官俸后立刻去粮铺买粮,将领到手的两百匹绢帛全都换了陈粮,共换了五百石陈粮,这五百石粮食足够他一大家人吃上一年了。
等其他的中下级官员带着领到的绢帛前往粮店买粮时,一匹帛从换两石半陈粮到两石粮,到了第二日,一匹绢帛就只能换一石陈粮了,第三日,粮铺已经不收绢帛了,只收真金白银。
就因为太子下令以绢帛代替官俸,市面上的普通绢帛的价格简直是打着滚儿的下跌,跌的绸缎店的掌柜们死的心都有了。原本能买到三十贯一匹的绢帛,如今降到十五贯都没人买。
反而粮价因为官员们的抢购又上涨了许多,陈粮都涨到了二十贯,新粮更不必说,简直到了有价无市的程度了,如今新家的新粮都严严实实的存在库里,再不让一粒新粮流出自家粮仓,这可是近百年来不曾有过的现象。
“阿爷,如今粮价涨的好快,明年一定会大乱。”宇文悦听说周氏官员领到官俸便到粮铺以绢换粮,心中暗觉不好,立刻换了一套极寻常的细葛棉衣,扮成个小子在洛京城里的各家粮铺转了一圈,她越发越心焦,匆匆赶回府向她阿爷禀报。
“佳娘不怕,咱们什么准备都做好了。若明春真的乱起,咱们也有应对之策。”宇文信笑着安抚女儿。
宇文悦摇摇头道:“阿爷,女儿没害怕,只是担心明春乱起之时柔然人会趁虚而入,柔然军凶残无比,若是趁着蝗灾之时大举入侵,只怕……”
“嗯,佳娘此言极是。柔然贼子对我中原一直贼心不死,若见中原乱起,他们必定会大举入侵的。柔然军号称三十万大军,以我们一家之力,只怕难以力敌,若是诸世家能合兵一处,或许能与柔然军决一死战。”宇文信眉头紧锁,缓缓的说道。
“阿爷,柔然军没有三十万,他们实力最强之时,也不过只有十五万将士。”宇文悦沉着的说道。
前世柔然军也曾趁乱进犯中原,司马昶亲率十万大军抗击柔然军,就是在那场大战之中,司马昀殒命,司马昶力克柔然军主帅,将柔然军杀的溃不成军,从而稳固了他的主公之位,若是没有对柔然军的这一战,只怕司马昶也没那么容易收服天下群雄,顺利的开国称帝。
宇文信点点头,他每年都会派兵深入柔然腹地袭扰,对柔然军的情况自然相当了解,整个柔然部也不过有三十万人,去除老弱妇孺,能冲锋陷阵的将士也不过十万人左右。可是柔然兵凶悍无比,那怕是只有十万将士,也是令中原人闻风丧胆的恐怖存在。
“回郎主,司马家主和二郎君求见。”宇文信正要思索着,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下人的通报之声。
“这年根底下的,他们兄弟来做什么?”宇文信自言自语了一声,便高声命人将司马氏兄弟引到前面花厅用茶。
“佳娘,你先在阿爷这里看书,阿爷一会儿就回来。”宇文信交代一声,便匆匆去了前面花厅。
花厅之中,司马昀和司马昶兄弟两人看到宇文信的身影便匆匆抢步迎了出来,两人齐齐叫着“世叔……”,急急行礼。
宇文信笑着扶住他们兄弟二人,温和的笑道:“你们兄弟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要急,进去坐下慢慢说。”
三人进了花厅,宇文信命下人退到外面,司马昀和司马昶两人立刻在宇文信面前跪下,齐声道:“请世叔招集天下世家共抗乱世,小侄愿做马前卒,唯世叔之命从事。”
宇文信面上笑容敛去,皱眉道:“阿昀阿昶不要着急,起来慢慢说话。”
司马昀司马昶见他们的宇文世叔没有一口拒绝,兄弟两个相视一眼,眼中都有一丝喜色,他们赶紧站起来,躬身站在宇文信的面前。
“你们两个怎么这样拘束,从前如何现在还如何,坐下说话。”宇文信笑着说道。
“世叔,如今洛京城的粮价飞速上涨,其他地方的粮价也涨了不少,若非乱世将临,粮价岂能这般飞涨,小侄觉得明年便会大乱,请世叔一定早做准备。汝南袁氏被周氏灭门之事想来世叔已经知道了,小侄担心周氏孤注一掷,继续对世家下手,与其坐以待毙,不若趁势而起。”司马昶飞快的说道。
宇文信笑了笑,缓声问道:“阿昶,你既有此远见,司马世家何不趁势而起?”
司马昶低下头沉默片刻,方才抬头涩声说道:“小侄不愿与世叔为敌。若司马世家起事,世叔断断不会与我们合作,而乱世之中,纵然世叔想保持中立,只怕也难做到。其实这些年来,若非世叔相让,司马世家断断不会成为第一世家,如今也该让宇文世家实至名归了。阿兄与小侄商量过了,我们愿倾司马世家全力,襄助世叔成就大业!”
宇文信震惊极了,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定定看着司马昶,宇文主沉声问道:“阿昶,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司马昶坚定的应道:“回世叔的话,小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司马昀忙也说道:“世叔,阿昶方才的话不只是代表他自己,而是代表整个司马世家,小侄已经将家主令交给他了。阿昶之言也是小侄之愿,请世叔收下我们。”
“胡闹!堂堂司马世家岂可投于他人门下!”宇文信不喜反怒,拍着桌子怒斥司马昀司马昶兄弟。
“世叔,乱世将临,只有世家合力才能生存下去,世叔才高德重,唯有您才有资格成为世家共主。小侄正是为司马世家长存于世,才想投于您的麾下,请世叔看在两家累世交情的份上,不要拒小侄于门外。”司马昀单膝跪地,极为真诚的恳求。
“阿昀,你怎能如此糊涂,宇文信从无兼并世家之心,此言休再提起。”宇文信冷着脸沉声斥道。
“世叔,小侄不糊涂,此间并无外人,小侄便直说了。阿昶已经前世之事尽数告诉小侄,可怜我司马世家百年基业毁于一但……阿昶开国称帝只得了那么个下场,我们又何必重蹈覆辙?世叔治家有方教子有道,世叔家的孩子个个宅心仁厚,是小侄兄弟远远不及的,想来只有世叔坐了天下,才能长治久安,小侄兄弟愿为天下长治久安尽一份力,求世叔成全。”
司马昀双膝跪倒在宇文信的面前,诚心诚意的恳求。司马昶也跟着跪在一旁。
“阿昀阿昶,起来说话。你们……不必如此……”宇文信为难的说道。
“世叔,小侄兄弟想投到宇文世家门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世叔绝对不会有丝毫吞并司马世家之心,天下间不想将司马世家占为己有的,恐怕只有世叔一家了。”司马昀并没有站起来,仍然跪在地上诚恳的说道。
“你们……都起来吧。此事实在太大,我现在不能立刻回复你们,要好好想一想。”宇文信万万没有想到司马氏兄弟如此坚决的要奉自己为主,心中颇为踟蹰。
司马昀司马昀这才站了起来,兄弟两人恭敬的说道:“小侄全听世叔的安排。”
“世叔,小侄已经备下万匹战马,您只要一声令下,小侄立刻将马匹送到您指定的地方。”司马昶躬身说道。
宇文信微微皱眉看着司马昶,沉声问道:“阿昶,你觉得我会收下你的马匹么?”
司马昶笑着回答:“回世叔,收下马匹的不是您,而是抵抗柔然军的将士。若是小侄推断的不错,自明春起,柔然军将会疯狂进攻中原。世叔绝不会坐视中原百姓遭受涂炭,柔然军擅长马战,我中原将士若以步战对马战,绝无丝毫取胜可能,故而只能与敌马战,我们中原将士都是一人一马,而柔然军通常一人三马,若要与柔然军对抗,就一定要提高我军将士的战马配给。”
宇文信听了这番话,微笑的点了点头,司马昶的话的确是说到他心里去了。与柔然军作战,的确需要大量的强壮战马,而天下间能提供大量战马的也就只有司马世家的马场了。
“阿昶说的这般有道理,世叔我仿佛无法拒绝。”宇文信笑着说道。
司马昶赶紧说道:“为了中原百姓,请世叔一定不要拒绝。”
宇文信笑着点头道:“阿昶都这样说了,世叔的确不好再拒绝。若有需要之时,世叔一定开口。”
司马昶笑着连连点头应了,宇文信见司马昶笑的象朵花儿似的,心中有种别扭的感觉,不由又皱起了眉头。
“阿昀,阿昶,别站在那里,都坐下说话吧。阿昶,你如何认定明春柔然军一定会加紧进攻中原?”宇文信想到方才女儿也提到要严加防备柔然南侵之事,不由皱眉问道。
司马昶立刻站起来,躬身垂首回话:“回世叔的话,近日粮价飞涨,周氏朝政不稳,柔然军对中原一向虎视眈眈,岂能不趁虚而入,便是不能一举攻入洛京,也能狠狠咬上一口,从而抢走大量财富,掳走大批中原百姓以充奴隶。驻守在长城一线的周军连年苦战,已是强弩之末,没有多少战力了,若是柔然军全力攻其一点,长城防线必破。周军一但溃败,若是世家不举兵抗击柔然人,中原百姓恐有灭种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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