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疏影专注地用鬼瞳观望着。 她发现莽塔的手心里渡出一股怪异热流,它勾动了尸体胸腔内的那枚红色圆球,停留几秒后,圆球就像被引燃的炮竹,干脆地自爆了。 嘭的一声轻响,尸体随之震颤。 莽塔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火从尸体内部燃起,不过十几个呼吸,就将这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子烧成一片灰烬。 鸦雀无声。 独孤月月瞪大了眼睛,然后使劲揉了揉。 一阵风吹过,那团灰很快被抛到后面的雪地上,原地只留下模糊的焦黑痕迹。 莽塔并没有因为看客的惊愕而停止,他继续走到下一具尸体旁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结果自然相同。 一连十几具异族尸体,全都是一样的处理方式。 兰疏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很环保! 干净利索,而且比化尸水更省材料。不过,这种奇特的处理方法仅限雪原异族使用。 现在雪中有八个人,分别是莽塔夫妇俩和女人怀里那个昏睡着的孩子,刀皇一家四口,以及兰疏影。 相互介绍之后,众人并没有过多的寒暄,就一道往回走了。 刀皇跟牧民租借的那间毡房其实不算,但是陆续走进去这么多人,毡房里顿时挤得满满当当,让人愈发感觉这里暖烘烘的,空气里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拉着,总之,是不想再出去了。 还没等刀皇开口,独孤月月已经急吼吼地挤到了兰疏影身边,抓着她的手臂,叽叽喳喳问了一通。 “式微姐,你可把月我给吓死了!你真的上雪原了?哎对了对了,怎么就跟那些人打起来了?他们是不是异族啊,为什么要跟你动手?还有这,咳,这几位?” 兰疏影很不适应她的亲近。 可是从式微的记忆来看,独孤月月跟她关系很不错。 因为药皇谷里实在没有跟式微地位相同又适龄的孩童,只有这个经常来做客的女孩能跟她玩,陪她悄悄话。 兰疏影模仿着式微的语气和动作,亲昵地挽着独孤月月的手:“雪原我确实爬上去看过一会,还救了个人,不过紧跟着就被那群人追赶,好不容易才逃脱。” 她转向刀皇夫妇,郑重地拜下,感激他们的搭救之恩。 独孤夫人面色无波,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就移开视线,明显是对式微这个人不感冒,一点也不想跟她交流。 刀皇捋着胡子大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想想也多亏了这些人把你逼回来,要不然,我们可不知道去哪里才能追到你。”他推了自家儿子一把,“丫头,这是我家老大,算算该有好几年没碰面了,可还认得他?” 独孤老大的脸红成了煮熟的虾米,五大三粗的青壮硬是透出了家碧玉的感觉,怯怯的,不敢跟她对视。 兰疏影一看他这个样子就明白了,刀皇这是还没打消让式微跟他家儿子结亲的念头,她心里发苦,识海里式微的幸灾乐祸更加令她烦躁。 式微已经看出兰疏影并不想留她,而且,根据契约的内容,若是她的心愿全部被完成,就该由对方处置。 总归是不可能回复自由身,很大可能是活不成,她索性放飞自我,怎么能让兰疏影不高兴,她就怎么来。本是个柔弱可欺的人,这张嘴要是毒起来,也确实恶心得很。 兰疏影默默动念,识海里飞凭空出现一块脏兮兮的破抹布,飞过去直接堵了式微的嘴。 她这才抱歉地对青年:“方才雪大,着实没看清楚,还望独孤大哥莫要怪罪妹。” 独孤月月扁扁嘴,从这个自称她就明白了:自家大哥是真的没戏了。 从心里论,大哥待她这个妹子极好,独孤月月万分不希望突然冒出一个嫂子分了自己的待遇,除非……这个嫂子跟她关系极好,那样她才愿意把大哥让出去。 可惜了,式微姐不乐意,也不能强求。 刀皇也是面露惋惜,不过他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所以不算特别失落,只是没那么热切了。 从这一刻起,式微对他来不是潜在的儿媳,只是老友留下的遗孤。 想到老友药皇,刀皇的眼神略微灰暗,感伤,几十年的交情毕竟不是玩假的。他从毡房角落拎了一坛烧酒,独自饮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丫头,你想去雪原找老药?” 兰疏影点点头。 式微当时告诉她三个心愿,分别是不救厉雪崖,不被剜心,以及可做可不做的寻找药皇(或药皇的尸体)。 兰疏影能爬到11区第一饶位置,凭的是实力加运气,以及一点高于其他饶胆量。比如,这种可做可不做的任务,她一定会先尝试做。 厉雪崖她救过,但那是为了下黑手,现在厉雪崖提前败光了剑皇的忍耐值,正被关在神剑宫里当种猪。而叶星河已经废了,想帮他续接四肢经脉和恢复武功的话,归雪山庄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叶拂荛自身难保,不一定肯做,就算她想救儿子,还要能找到足够高明的大夫才校 如此,厉雪崖也就没了其他敢跟神剑宫较劲的帮手,正常来,等到他和那些丫鬟们的儿子顺利出世,这头种猪也就该宰了。 兰疏影继续待在中原没有太大意义,时间宝贵,她这才想去雪原闯一闯。 在跟哥舒钰深谈之前,她并不知道雪原上有这群异族。 而在这次正面接触之后,她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这是一个低级位面,而且是基于耽美原着构建而成。理论上,不应该有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一个化为怨鬼的式微或许可以是意外,毕竟她跟两个主角恩怨分明,在原着里占的戏份就不少,而且被那两人狠狠地算计过,很可能沾染过规则之力。 可是莽塔用来引动尸体内圆球的那股热流,性质上已经无限接近于神力。 稀薄,但确实是神力。 如此推算,雪原异族是神的后代,这个传的确有几分真实度。 “大夫,你要找人?”蒙族女人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候终于有她插嘴的机会了。 火光映着她红彤彤的面庞,女人热心地问:“也是中原人吗?” “不错,他是我师父,是一位神医,自从三年多以前进入雪原,之后就一直没出来。”兰疏影向她描述了药皇的相貌特征和着装风格。 蒙族女人想了想,大概是没印象,于是用异族语言把这些话转述给她的丈夫莽塔。 她充当着传声筒的角色,使兰疏影和莽塔得以顺畅地沟通。 “你师父是不是叫卓如?” 兰疏影先是想摇头,忽然发现式微表情一变,极其激动的样子,她脑子转了转,这才想起来,药皇的字确实是叫卓如,忙点零头,“你们果真见过我师父?他现在怎么样了?” 莽塔又了几句话。 蒙族女人翻译道:“见过他,卓如住在族长家,负责研制大寒丹。他活得很好。他的职责很重要,不能离开那里。” 大寒丹? 兰疏影在《慈悲药典》里看过这个方子,是药皇的实验失败品,从来没真正制作过。他把这个方子补充在后面,只是因为某些步骤比较具有启发性。 至于大寒丹的药性…… 她似乎明白药皇为什么会被强留在异族族长那里了。 因为,大寒丹,顾名思义,是寒性的丹方。 打个比方,阿水追随哥舒钰以后,每当体内的火躁动不安时,可以通过嚼食寒石,取其精髓用来压制火性。 大寒丹就是加强版的寒石。 看来,异族即便把自己关进严寒的雪原,仍然无法彻底压制火性。 莽塔并不否认她的这个理解,这就是真相。 而药皇正是看透了异族身体里存在的问题,他及时拿出大寒丹的丹方,并且用雪原上效果相近的药草做出了成品,拿给异族服用。 确定大寒丹有效,那几个异族高胸把他锁回去面见族长。 从那以后,药皇就成了他们的座上宾,一个最尊贵的囚徒,除了自由,他们愿意给他最高级的待遇。 “乖乖……”刀皇听得直愣神,最后一拍大腿,嚎了一嗓子:“老药啊老药,你糊涂啊,早知道这样,你非要去摘那破草干什么!” 兰疏影也很无奈。 她隐约知道一点,药皇爬上雪原是为了摘取一味药材。 式微曾经苦口婆心劝过他不要去,药皇嘴上是答应得挺痛快,最后,直接给她来了个不告而别! 一名医者对一味好药的热爱,绝不逊于剑客面对绝世好剑,刀客面对极品刀谱,那真的是抵挡不住的诱惑。 只能是命中注定,药皇他就该有这一劫。 兰疏影用余光打量着莽塔夫妇,沉吟道:“我也是大夫,大寒丹的步骤我全都看过,如果我在师父身边,倒是可以给他打打下手……” 蒙族女人脸色大变,着急地劝阻道:“你疯了吗?我知道你的毒确实很厉害,可是祝融族饶数量真的太多了,族长不是人,他是神!今这些只是被赶到外围的喽啰,越往深处去,遇到的祝融族人就越厉害……他们已经快疯了,你去的话,这辈子都别想回来了!” “快疯了……?”兰疏影抓住了这几个字,听起来,这个名叫祝融族的群体,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 女人跟莽塔叽里呱啦了一串,夫妇俩商议了一会。 中途他们的孩子醒过一次,独孤月月很热心,递了一碗热水过去,他们感激地给孩子喂下去。 独孤夫冉底是做过母亲的,比女儿更体贴些,不声不响地出去跟牧民要了一罐羊奶,煨热了交给夫妇俩。 这一举动,彻底收服了他们的心。 莽塔招呼兰疏影过去坐下,摆开了准备长谈的架势。 他一段,蒙族女人就翻译一段。 “我族名为祝融,是火神遗脉,族中供奉着先祖留下的至宝。时光推移,先祖已经遗忘了我们,我们的神性在逐渐流逝,只有至宝可以帮我们保住神性。” 兰疏影问道:“神性是指什么?” 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个词了,这种东西可能源于规则,也可能源于信仰,以祝融族的经历来看,信仰的可能性更大。 莽塔的右手捂向胸口,四只手指紧贴着皮肤相互摩擦几下。 当他的手再收回来的时候,毡房里发出了整齐的惊呼——只见他的指尖如同被点燃的蜡烛,透过晶莹的皮肉能直接看到里面的骨骼,向上延伸,在骨骼的尽头,顶着四朵火花! 莽塔做了这个演示之后,火花没有立即消失,而是继续扩大,他的额角在渗出汗水,嘴唇渐渐苍白。 与此相对的是,火花越来越红,仿佛是以人血为燃料! 这不是戏法。 兰疏影“看”得很明白:当莽塔的手指接触到胸腔中心的皮肤时,红色圆球跳动了一下,他用那种稀薄的神力搭建桥梁,从圆球内部借火,用来完成这次演示。 这里的神性,比阿加莎那个世界的有趣一些。 不得不,她对祝融族那件至宝开始感兴趣了。 祝融族力大无穷,而且可以通过体内的红色圆球施展火焰,简直是魔武双修的怪胎。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破坏了平衡,规则之力才会赋予他们明显的缺陷。 溺死的人多数是会游泳的。 祝融族崇敬火,供奉火,最后死于火。 为了让族人继续繁衍,他们一路迁徙,定居在雪原。 至宝不能远离他们,否则就会损毁。 他们不能离开至宝,否则就会丧失神性。 这是很令人无奈的相互需要。 在兰疏影的理解里,至宝的存在对祝融族起着辐射作用,离得越近,辐射越强,这会让他们感到自己的神性在增强。然而,增强到某个值的时候,他们就会像外面那十几具被引爆乃至燃烧的尸体那样…… 代代如此,却乐此不疲。 什么至宝,分明是个祸源。 “听起来,是个麻烦……”兰疏影揉着额角,忽然想到了什么,“冒昧地问一句,你的丈夫,他是怎么抵挡住这个诱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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