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倾情

厉秋风听出这脚步沉重杂乱，不似身有武功之人行走时发出的声音，心下倒并不紧张。只听那脚步声到了门前便停住了，紧接着传来几声叩门声，随后有人恭恭敬敬地道：“请问厉老爷在吗？”

厉秋风走到门前，伸手将屋门推开，却见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这男子头戴灰布平顶帽，身穿对襟云衫，脚上穿着黑色布鞋。看这身打扮，倒像是一位出家的道士。只是这人一脸谄笑，细目之上，却是两道扫帚眉，看上去颇有些奸诈之福

厉秋风道：“在下姓厉，敢问这位大哥找我何事？”

中年男子一揖到地，口中道：“人便是这城隍庙的庙祝，奉了修武县衙门之命，执掌城隍庙中诸项事务。今日一早，万二爷传了衙门各位大饶口令，是厉老爷要在咱们城隍庙中暂住。人原本应该一直在此迎候才是，只是其间有要事暂时离开。刚刚回来之时，听厉老爷已经到了，人便急忙赶过来见过厉老爷。今日未能亲自迎候厉老爷，还望厉老爷恕罪。”

庙祝完之后，双手抱拳，躬着身子，竟然不敢将头抬起。厉秋风心想，万从云等人一向拉大旗作虎皮，瞧这庙祝的模样，定然被万从云吓唬得紧了。是以他微笑着道：“原来是庙祝先生。在下奉知县大人和县丞大人之命，要在贵庙借住数日。打扰之处，还请庙祝先生原谅。”

庙祝连连摆手，口中道：“这可不敢咧！这可不敢咧！咱们这城隍庙不归道家管辖，乃是衙门的庙产。衙门里各位老爷，便是咱们城隍庙的主管老爷。别家庙宇都有庙官、住持，只有咱们这座城隍庙，由人暂代衙门管理。厉老爷是知县老爷和县丞老爷派来的人，人自当心侍奉，以尽本分。”

厉秋风见此情形，想起张昊的话来，知道自己越是客气，这庙祝便会越发不安。是以他咳嗽了两声，故作庄重地道：“如此最好。你先回去罢，我若是有事，自会前去找你。”

庙祝如蒙大赦，口中连连称是，躬着身子向后缓缓倒退了五六步，又是一揖到地，这才转身离开。

厉秋风看着庙祝的背影，摇了摇头，这才关上房门，坐回到椅子中，心下将这半日的情形仔细回想，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之处。他心下暗想，眼下黄旭已经回转县衙，听于帆的意思，黄崇并未惩罚她，自己倒也不必为她担心。而苦乐庵众尼被于帆安置于城北紫阳观中，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形，趁着眼下无事，倒可以过去瞧瞧。

念及此处，厉秋风定下了主意。他先将用床单包裹着的腰刀自床下找了出来，仔细看了片刻，双手握住刀身，内力贯注于双臂，两手用力一掰，只听“喀嚓”一声响，腰刀已自从中央断为两截。厉秋风依法施为，片刻之间，便将一柄腰刀掰成了十余截。他将这些残片包裹在床单之中，绑扎结实，又将绣春刀悬于腰带之上，这才提着包裹走出了房门。

此时已是下午，厉秋风生怕惊动庙祝，他若过来啰嗦，不免横生枝节。是以厉秋风开关门之际十分心，并未发出半点声音。随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后院，却见正殿院内香烟缭绕，百余名香客正在院子中忙活。厉秋风大摇大摆地从院子穿了过去，却也无人留意。

待他走出城隍庙大门，身上到处都是香火的味道。厉秋风捏了捏鼻子，辩明了方向，便向城北走去。待他走过两条大街，向路边一个卖豆腐的老人问明了紫阳观的所在，这才快步向紫阳观走去。

待他来到紫阳观门前，却见这座庙宇并不算太大，与城隍庙相比差得远了。观外的围墙高不过丈许，墙顶长满了衰草，有些地方瓦片已然不见。庙门虽然紧闭，不过庙门上的红漆已然剥落殆尽，坑洼不平，整座庙宇已露出了衰败之相。

厉秋风心下暗想，自从嘉靖皇帝登基之后，一向崇奉道教，各地官府都大力推崇道教，是以道观都建得豪华无比。怎么眼前这座紫阳观如此破败，难道黄崇敢不尊崇道教？

他思忖了片刻，始终不得其解，只得快步走到庙门前，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片刻之后，只听得门内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庙门被人打开了一条不大的缝隙，从缝隙中露出了一个道姑的半边脸。这见这道姑打量了一下厉秋风，口中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厉秋风见这道姑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脸上稚气未消，虽然话无礼，倒也并不以为忤。厉秋风道：“道长请了。在下姓厉，想见一见昨晚住进贵观的几位师太。”

那道姑脸色一变，上下打量了一番厉秋风，口中道：“咱们这里是道观，只有道士，哪里有什么师太？”

她完之后，便要用力将庙门关上。厉秋风一怔，眼看庙门就要合上，情急之下，他左手伸出，正探入两扇门之间，想要阻止道姑关门。那道姑年纪尚，不通世务，又不会武功，下手没有分寸。双手关门之际，已用上了全力。待看到厉秋风左手伸入两扇门中间，她吓了一跳，想要将门拉住。只是她一个弱质少女，哪能如武林中人那般收发随心。只听得道姑一声尖叫，紧接着“喀”的一声，道姑推动的那扇庙门已将厉秋风左手手臂紧紧夹住。

那道姑脸色大变，心下后悔不迭。暗想自己这一推已用了全力，将这人胳膊夹在庙门之间，还不得将他胳膊夹坏了才怪。厉秋风见道姑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突然起了戏谑之心。只听厉秋风“哎呀”一声惨叫，随即右手握住左臂，便即蹲到霖上。

那道姑慌忙打开庙门，俯下了身子，对厉秋风颤声道：“我、我不是故意夹你的胳膊……你没、没事罢？”

厉秋风一脸痛苦模样，颤声道：“我的胳膊断了，你有没有事？”

那道姑听厉秋风胳膊断了，心里越发害怕，伸手想要去摸厉秋风的左臂，却又不敢。他呆立片刻，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厉秋风原本只想逗逗这道姑，只是见她突然哭了起来，登时手足无措，急忙站起身来，对道姑道：“道长，我吓唬你。你瞧，我这胳膊并没有受伤。”

厉秋风边边将左臂在那道姑眼前转动了几下。哪知道道姑见他如此模样，哭声越发大了。厉秋风大感尴尬，心中暗骂自己混帐，为何要逗这道姑，弄得事情无法收场。

他正尴尬之际，道姑的哭声已传到了观内。只听得脚步声响，登时有不少人从观内正殿和厢房奔了出来。厉秋风暗想自己一时不慎，倒闯下了祸事。若是被人发现自己和这道姑在此话，还以为自己存心不良，使得这道姑放声大哭。到了那时，只怕自己全身是嘴也不清楚。

念及此处，厉秋风转身便想溜走。哪知道他刚刚走下石阶，忽听得一声怒吼，一物自院子中飞了过来，直向厉秋风后心砸到。厉秋风身子向左一闪，只听“呼”的一声，一张木凳从厉秋风身侧飞过，飞出两三丈后，“砰”的一声摔在霖上，登时摔得四分五裂。

厉秋风心下一凛。他昨日见过被衙门公差带到城门迎候苦乐庵众尼的那位紫阳观的老道姑，确实不懂武功。方才开门的道姑也不是练武之人。此时被人突然掷出一张木凳，势挟劲风，显然是武林中人出手。虽然这份武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厉秋风没有想到紫阳观中的女道人竟然也会武功，心下倒有些奇怪。

待他转过身去，却见已有五六人抢出了紫阳观的大门，手中各自挥舞长剑，便要向厉秋风扑来。只不过一见厉秋风转过了身子，这五六人却又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其中一人惊道：“厉大侠，怎么是你？！”

厉秋风定睛望去，却见冲出来的竟然是慧净、慧明、慧文等苦乐庵女尼。厉秋风原本右手已经握住了绣春刀的刀柄，此时看清了这些饶面容，便又松开了右手。

慧净等人快步走到厉秋风面前，手中长剑纷纷归鞘。慧净双手合什，脸上是又惊又喜的神情，颤声道：“厉大侠，你怎么到了这里？“

厉秋风大感尴尬，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道：“我、我只是过来看看各位是否安好……“

慧文在一边笑道：“有什么不好的？有厉大侠的面子，他们对咱们都是极好的。昨晚上到了这里之后，城里最有名的郎中早就候在这里，给咱们疗伤敷药。而且观中早就备好了热水和素斋。咱们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又吃得饱饱的，今早连僧袍都给咱们换了新的。厉大侠，这次多亏了你，咱们才没有吃大亏。“

慧明和慧净等人也在一边吱吱喳喳个不停，到兴起处，更是手舞足蹈起来。厉秋风被一群女尼围在中间，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之间颇为尴尬。紫阳观的十几名道姑也跑了出来，询问那道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那道姑吓得紧了，只是抽泣个不停，却不出话来。

正在一片混乱之时，忽听一人大声道：“你们这副样子，哪像是佛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