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请访问 m.duxs8.com); 1966年的春节前的一场大雪,将古老的城市变成白色,清晨,胡同里还笼罩着一层薄雾,街面上便传来一阵扫雪的沙沙声,古震和孙满屯俩人奋力挥动手中的大扫帚,将雪赶到一边,堆积在街边的墙角,中间露出冻得结实的黄土地。讀蕶蕶尐說網
孙满屯是新年前回来的,这次回来就不再去农场了,市委让城西区安排他的工作,刘书记和他谈了一次,也不知道谈了什么,事后便让街道对他实行监督劳动,街道安排他每天扫大街。
古震则不同,研究所领导认为他是那种死不改悔的老右派,仅在研究所无法改造好他,于是便停止了他的工作,让他到社会上,接受群众的监督改造。
俩人几乎同时拿起了扫帚,每天早晚两次,清扫整条大街,让他们在劳动中清洗自己的思想,认识他们的“罪恶”,达到脱胎换骨的改造。
胡同口传来脚步声,俩人没有抬头便知道那群小子回来了,果然,脚步声在他们前面停下,楚明秋笑道“孙叔,老师,今儿够快的,都扫这了,这可便宜我们了。”
古震很是无奈,最初楚明秋从他手里抢过扫帚时,他便告诉他,这会有麻烦的,楚明秋却满不在乎。
“有事弟子服其劳,收我这学生,老师,您就偷着乐吧,再说了,我本就是狗崽子,在劳动中改造思想是应该的,对了,大柱二柱,你们也是狗崽子中人,你们替你们老爸,其他就回去,该作什么就作什么,和往常一样。”
古震和孙满屯开始还认为,楚明秋不过图新鲜,干不了几天自然便会停下来,没成想,楚明秋居然很有耐性,每天帮他们扫,也不扫久了,就一个小时,时间一到便走。
无论古震还是孙满屯,对扫大街心里都有些怨气,可楚明秋从来不,那扫帚在他手里就像戏台上的金箍棒,不断变化方式,时不时还和大柱或二柱来两下,或者唱两句,没两天还编了首歌,边干边唱。
“晨曦露,眼皮重,揣着昨夜的梦,胡同里,大街上,废纸堆,垃圾场,我左一下,右一下,纸屑满天飘,黄色的土扑上苍老的墙,我左一下,右一下,画满皱纹的老树眯上眼,。。,”
歌声怪模怪样,楚明秋说是什么raab,古震不知道他是在那学的这玩意。
“袁婶,早”
“秦叔,今儿卖什么,我可买不起,俺现在一天也就挣几毛钱,秦叔,店里要有旧报纸,旧鸡毛旧鸭毛,什么的,可得给我留着,我要挣了钱,就上您这买早点,那天我要拣着金条了,我就将您这早点包圆了。”
忙中偷乐,还不忘和街坊们打招呼,为自己招揽生意,似乎丝毫没觉着,他正在干的事很低贱,属于被惩罚类型。
“哇塞,王主任,您慢着点,小心这灰扑您身上,这要扑您身上,我这罪过岂不大了,对了,王主任,听说街道有一批旧报纸要处理,干脆您处理给我得了,我给您个好价钱。”
即便遇上街道或工作组成员,楚明秋依旧满不在乎的打着招呼,他们则一脸阴沉,昂着头离开,背后则是楚明秋一脸坏笑。
“这小子,脸皮比正阳门的城门楼子还厚。”孙满屯无奈的摇头,古震已经见怪不怪了。
楚明秋每天扫一个小时的大街,胡同里的街坊们开始还看西洋把戏,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看到他扫街,大家还出来说两句,可楚明秋荤素不禁,两三句话便能逗乐一大群。
扫了大街回来,楚明秋照例就在百草园拎了两桶水洗了个冷水澡,吃了早饭,又打了一个小时沙袋,看看时间,已经九点了,他才推着车出门。
“哥,今儿我跟你去行吗”狗子从边窜出来,他觉着收破烂挺好玩,一放假便要跟楚明秋去收破烂,楚明秋却不让他去。
“今天我是包老师那上课,下午才去呢,你在家好好温书,看你期末考试都考了几分,我可告诉你,你的板子还都记着的,这次可是师傅打。”
狗子闻言脸色发白转身便朝如意楼跑,这次期末考试,他考得其实也不算很差,可吴锋给他定的标准是数学和语文必须上五分,英语十一中外语为英语物理必须上四分,其他科目必须上三分,可他仅仅完成一半,历史还只考了两分,这顿板子是跑不了了。
楚明秋在他身后喊了两声,让他去把那两箱酒拿来,狗子就像没听见,头也不回的跑了,楚明秋无奈的摇摇头,自己进去扛出两箱酒,这两箱酒是山里酿的葡萄酒,三叔专程给楚明秋送来十箱,还坚决不收钱,楚明秋喝了两瓶,觉着很不错,比起前世法国葡萄酒来说有所不足,但比起其他国内葡萄酒来丝毫不差。
于是他打定主意给爱喝酒的老师送一箱去,考虑到这爱喝酒的老师的口味,他又通过朋友弄来一箱茅台,为了这箱茅台,他花了大力气,最后还是葛兴国帮忙,弄来他中将老爸的特供证才在特供商店买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离开学校后,葛兴国和他的关系反倒更密切了,楚明秋收破烂没有固定范围,今儿在城西区,明儿可能就上淀海,后天就到城北区,反正是想到那便上那,满燕京城乱窜。于是,便曾经到一些大院门口去,于是便遇上了些同学,其中便有葛兴国。葛兴国还不错,帮他弄到不少旧报纸旧书,那一次,让他赚了两块钱。
到了包老师那,这爱喝酒的老师正躺在摇椅上,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智取威虎山选段,手里端着紫砂茶壶,嘴里还哼哼唧唧的跟着哼。
“老师,您又不上班,白拿国家的工资,挖社会主义墙角。”楚明秋将酒放下,笑呵呵的说道。
“老夫最近感染风寒,正调养身体,再说了,老夫已经打了退休报告,就等领导签字批准了。”包德茂摇头晃脑的说。
楚明秋过去将手放在他额头,包德茂挥手将他的手打开“楚家药法虽深,可治不了老夫之病。”可接下来一句话便让他原形毕露“今儿拿来的什么酒酒不好,就自己滚蛋”
“放心吧,二十年的茅台和新酿的葡萄酒,还有一瓶楚家三十年药酒,怎么样,还不错吧。”
“药酒怎么才一瓶你楚家就穷成这样了新酿的葡萄酒那儿酿的该不是跟你老爷子学的,蒙事的吧。”
楚明秋嘿嘿干笑两声,很是不满的说“老师,您这可不厚道,老爷子都走了一年了,您还编排他,诺,这酒要差了,我敢给您拿来吗,不信,您尝尝。”
楚明秋说着拿起一瓶,用开瓶器打开,他不知道包德茂家有没有红酒开瓶器,自己带了个,找了下,没看见玻璃杯,便拿了个紫砂茶杯。
“葡萄美酒紫砂杯,逍遥冷眼看世界;老师,您品一下,觉着怎么样。”
包德茂将茶壶放下,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下,眼睛微微睁开,摇头晃脑的说“不如法兰西多也,却也勉强可以下咽,坐下吧,看看桌上的报纸。”
说完之后,包德茂依旧闭上眼,边品酒边听着打虎上山片段,收音机里,杨子荣一腔正气,冒着满天雪花在密林中向虎穴跋涉。
楚明秋拿起桌上的报纸看了眼便微微皱眉,这是去年十一月十日的文汇报,头版文章是评新编历史剧at海瑞罢官a作者是个姓姚的人,楚明秋看过几篇他的文章,感觉这家伙的理论水平也就那么回事,比起眼前的爱喝酒的老家伙来差远了。
海瑞罢官这折历史剧成于1961年,在燕京公演时,楚明秋还去看了,当时可谓冠盖云集,中宣部、燕京市委,民盟领导人,全数出席,主演是京剧名家马连良,马连良和楚家很熟,是戏痴的朋友,岳秀秀喜欢看戏,托他搞到两张票,让楚明秋陪她去看了。
这篇文章楚明秋早就看过,当时他就觉着这姓姚的简直无理取闹,非要把一出戏,上纲上线,除了惯常的用阶级斗争哲学分析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外,还强行牵扯到从1961年开始的平反和单干上,甚至还在影射该局是为彭d怀鸣冤,完全超越了学术争论范围。
这样一篇文章在他看来,无疑是胡说八道,不过是一些无良文人为取悦当局而作,与前世那些砖家叫兽叫嚣的什么“待富者”“提高最低工资对工人不利”“房价低了损害人民利益”等等,如出一辙。
他抬头想问,包德茂开口说“一份一份的看,想好了再说话。”停顿下,又补充道“我教了你十二年,该教的,教了;不该教的,我也教了,今天是毕业考试。”
“老师,别驾,您肚里的墨水,我还学完呢。”楚明秋的语气轻佻,可神情却郑重,他当然知道,包德茂绝不是偶然说这番话的。
“少废话,认真看,我看看,我这十二年是不是浪费在一个蠢材身上。”
楚明秋倒吸口凉气,半天才勉强笑道“老师这样说,学生就不得不拿出全力来,怎么也要考个好成绩。”
包德茂没再开口,手里依旧打着拍子,无声的跟着收音机唱着。
文汇报的下面是人民日报,不过却是十一月三十一日的,在第五版,而且加了编者按,编者按认为,这是正常的学术讨论,是关于如何评价历史人物和历史剧的正常讨论。楚明秋觉着这个编者的观点倒是很理性,如果,姚文的那个分析方法,以后谁还敢写历史剧,谁还敢写历史人物,一百年前,也没共c党啊。
在人民日报下面,则是北京日报,北京晚报,还有红旗杂志,另外,还有一些外地报纸,比如津城,甚至还有西安济南等地的报纸,当然也有重要的解放军报。
楚明秋一篇一篇的看,渐渐的,他看出点眉目来。在这些所有文章中,外地报纸和解放军报,都是在十一月十二日便转载了姚文,而且没作任何表述,基本上都是头版,只有燕京,还有人民日报和红旗,在十一月底转载,还加了编者按。
他仔细想想,忍不住倒吸口凉气,背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心里有几分紧张有几分惊喜和轻松。
“老师。”
包德茂坐起来,看了眼桌上的座钟点点头“一个半小时,不错,我用了三个月才想明白,你说说吧。”
楚明秋想了想,清理了下思路才小心的开口“看来吴晗,不,有一批人要倒霉了,燕京的甄书记,甚至太子,都要倒霉了。”
楚明秋说着小心的看看包德茂,包德茂面无表情,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个玻璃杯,杯里有小半杯红酒,他轻轻抿了口酒,楚明秋继续说“在最初,我看这篇文章,认为不过是学术讨论,当时只是有点奇怪,文章怎么就敢点吴晗的名,他是燕京市副市长,是中央管理的干部,按照常理,报刊上要点名批评,必须得到中央批准,所以,我当时有疑问,只是没有深思,我疏忽了。”
“少说废话。”包德茂插了句,楚明秋喝了口酒才接着所“现在看来,这篇文章的来头不小,从转载时间上看,燕京的报刊比其他各地转载都要晚,解放军报,济南日报,西安日报,陕西日报,都是在第二天或第三天转载了,只有燕京的报纸,在月底转载的,而且,都有编者按,编者按都是按照学术讨论的口径,这说明,燕京市和中央有人不赞成这篇文章的观点,试图把它引导到学术讨论范围中去。”
“这里面就值得玩味了,谁在顶,最后又不得不转载了,说明顶不住。那么谁在顶呢我认为是甄书记,为什么呢甄书记在燕京一言九鼎,吴晗是他的副手,吴晗出了问题,势必引起燕京市政局动荡,而且,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顶上二十天,可他最终也没顶住,这说明,这篇文章是康熙授意的。”
楚明秋说着看了眼包德茂,包德茂的神情依旧那样平静,楚明秋这才小心的说“康熙为什么要授意写这篇文章呢关键是,为什么是在沪城发表而不是在燕京,这里面的东西就值得玩味了。”
“结合这几年发生的事,”楚明秋小声的说,脑子里象摁了快进键一样,这几年的一些重要事件和重要评论,从脑子里面一闪而过,迅速整理出来。
“如果仅仅处理个吴晗,康熙大可不必废此周章,所以,我认为,吴晗只是开始,最终目标,不是太子就是宰相,我倾向于太子,胤礽案有可能重现,连带一大批人下台。”
楚明秋说完之后便看着包德茂,包德茂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这丝笑意一滑而过,他默默抿了口酒,此刻他的心情既沉重又舒畅,十二年心血没有白费,可他的结论却让他感到有些不妥。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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