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阿辞站在树上,看着那些严防死守的士兵还有李盛年一身玄甲地出来,他的面上有些虚弱,可是眼底的戾气却将那些狼狈之色尽数掩盖起来。
士兵们喊声震天,看到李盛年去了粮仓,阿辞知道阿寻他们一定是得手了,随即她正要离开。
踏过树影,刚落地,就听到了一个轻轻的呼吸声。
她身躯猛地一僵,脑子嗡地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乌瑰暗道一声:“不好,李盛年追上来了。”
阿辞戴着黑纱帷帽,她轻呼一口气,缓缓转身,就看到李盛年一脸沉色静静地站在树影里,两人就这样相视了几秒。
李盛年似乎是在打量,似乎是在确定着什么。
这个时候,在昏暗的寒夜当中,李盛年身形缓缓一动,接着就向她走近。
乌瑰:“你放心,现在你与他也可一决高下,不必担心。”
阿辞当然知道,可是又能过几招呢?
李盛年走近时,阿辞才看清他的脸,那营帐外面点燃着火光的将他的面容微微照亮。
阿辞的心在心腔之中不停地跳动着,仿佛要跳出来一般,甚至有些让她心悸。
李盛年目光凌厉,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透着寒光,紧盯着眼前的猎物的一举一动。
可是阿辞不想当那个猎物。
阿辞欲要动手,这时赵扶桑的声音却传来:“殿下。”
李盛年脚步一顿,阿辞听到赵扶桑的声音也是微微一愣,可是当自己看到赵扶桑拦在自己面前时,她更多的是疑惑,这赵扶桑怎么会在这里?
赵家还和西荒的人有关系?
赵扶桑谦虚有礼,一身锦衣长袍,抬手时肩上的大氅微展一动,风度卓绝。对着李盛年行了礼:“殿下恕罪,这是我府上小厮,因第一次来此,误闯而已,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李盛年微微攒眉,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眸底的凶光再次出现,然后就听到他说道:“摘了。”
阿辞一愣,赵扶桑这时扭头,厉色说道:“没听到么?还不把帷帽取下。”
乌瑰这时一笑:“放心吧,你的脸我已经易容了,他们绝对看不出来。”
阿辞抬起手来,摘下帷帽。
帷帽摘下的那一刻,阿辞眼神一扫,敏锐地发现了紧张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面前的两人,特别是赵扶桑,她都看见了他藏在袖子下的暗器正拿在手中。
李盛年看到时,眉头再次拧紧,他眸底的暗色让他整个人周身都充满着无尽的戾气。
可是这次,他却开口对赵扶桑说道:“小赵大人还真是体恤下属,半夜戴着帷帽,就不怕看不清路么?”
赵扶桑舒了口气,眸光明净清澈,透着无尽的柔光,好像在说着:别怕,一切有我。
他扭头看着李盛年之时,那眸底的柔光荡然无存,随之的是犀利如电的目光盯着李盛年,他如今的一言一行都尽显着风度和沉稳。
倒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冲动了。
赵扶桑从容不迫地开口,意味不明地说道:“殿下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些吧?”
李盛年眸色微动,死死地盯着赵扶桑,那眼中的锐利与阴骘,好像下一秒就会出手伤了赵扶桑。
赵扶桑接着说道:“斯人已逝,还请殿下莫要执迷不悟,王上或许也不希望看到两荒再起干戈。”
李盛年眼眸一动,仿佛是被人戳穿了不堪回首,痛不欲生的回忆,他的神情缓缓一变,他眼底的血红缓缓溢出:“你再说一遍?”
赵扶桑不卑不亢,对李盛年没有丝毫的畏惧:“我说,你最好记清楚,阿辞是因为谁才死的。”
李盛年抬手一挥,灵力立即如同闪电一般,速度之快,丝毫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将赵扶桑挥倒狠狠地撞在树干上,阿辞一吓,赶紧将他扶起来,凝眉盯着已经渐渐失去控制的李盛年。
此时她眼底的杀意也缓缓漫出。
赵扶桑起身,将口中的血吐掉,毫不客气地讽刺道:“李盛年,那日死掉的怎么就不是你呢?”
阿辞的心狠狠一晃,那种异样的窒息的感觉让她开始不安。
李盛年依旧趾高气扬,依旧高不可攀,他睨了眼赵扶桑,寒声着:“我再说一遍,她没死。”
赵扶桑扭头对阿辞说道:“你,先去军营外候着,若是我出不来,就跟城中的先王妃说,西荒大军不接受和谈,望殿下尽快出兵伐寇。”
她看着赵扶桑微微地蹙眉,以及那眼底之中的小暗示,点点头。
凄厉的寒风席卷着白雪,一同降落在这片土地上。
雪地里,周围的寒气缓缓升起,周围只听得到玄甲兵器碰撞在一起的声响。
那高举的火把如同雪影之中燃着的渺渺烛光。
赵扶桑和李盛年相视着,双方的面上和身体上都挂了彩,那眼中对彼此的怒火却越烧越旺,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
李盛年目光阴郁,透着寒光:“她没死,我一定会找到她。”
赵扶桑冷哼一声,抬手抹掉脸上的血,十分不屑地说道:“找到他?万丈峡谷,形同深渊,那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具无名白骨埋藏于白雪之中,你要去找到他!?你去哪儿找到他!?!你若不是和那些火狐族的人串通,阿辞怎么可能会死!你若是把她的灵力封住,她怎么可能会死!!!”
一声一声的低声质问,如同一把一把尖锐锋利的匕首深深地刺进李盛年的心底,那些利器在舔舐着他的心,在他心底里不断地翻搅,试图将他的整个身体都榨干。
他捏紧拳头,最后却无力地闷声扭头离开。
长夏怎么会死?她不会死的。
她都能从三王手里逃出来她怎么可能会死?
就算死,他也要找到她的尸骨,把她带回西荒,永远都不踏足这个肮脏无比的地方。
赵扶桑看着灰蒙蒙的晨晓下李盛年寂寥孤独的背影缓缓离去,他的双脚一软,倒在雪地里,靠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抬起手来,挡住自己的眼睛,任由里面的那些泪水和委屈尽数落下。
要不是李盛年,阿辞怎么会变成那样,阿辞怎么会遭受那么多的痛苦?
阿辞站在三江外的青松林中,粮食已经让阿寻和敖易送回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等着赵扶桑,只是觉得,若是她现在就走了,一句道谢都没有,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再说了,这赵扶桑还帮自己从李盛年眼底下顺利逃脱了........
“哎,你真要在这儿等赵扶桑?这天也太冷了。”
阿辞一怔:“.....没有,我有些事情要问他。”
乌瑰挑眉,好像一眼就看穿了阿辞的一些小心思:“好好好,那你问吧,我先睡了。”
阿辞拧眉:“你怎么又睡?”
乌瑰不禁有些委屈:“不是,你可知道我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顿好觉了。”
“说的好像谁强迫你别睡似的。”
乌瑰抱着手,盘腿飘在空中:“可不是么,那个李盛年还真是执着,居然找来了上面的人企图把我喊出来。”
阿辞蹙额:“上面的人?”
乌瑰点点头:“李盛年想要问我点事,试了好几种办法,还试图用自己的妖丹来开启我的封印,结果呢,很显然被反噬了,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找来了仙族的人,用仙力企图把我唤醒。”
阿辞不解:“你为何不出现?”
乌瑰眼眸一顿,那轻松镇定的神情微微一变,接着他就说到:“怎么?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契约书上写的是什么,我若是不听契约书的话,受到惩罚的人还不是我。”
阿辞嘴角扯起几丝笑意:“我还以为你贪生怕死,遇到高枝就攀附而上为自己谋得出路呢。”
乌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
接着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行了行了,我太困了,我先睡了,有事也不要叫我。”
阿辞无奈地摇摇头,看着乌瑰的仙影消散。
不一会儿就听到车马声来了。
她坐在高马上,眸间锐利如锯地盯着前方。
前方白雪翻飞下,马蹄声一声一声,如同急躁的鼓点一般响起。
她看到了马背上飞驰着的赵扶桑,他的大氅迎风鼓动着,他眉宇沉着,那嘴角是带着几分青紫。
看样子是和李盛年打架了。
看到阿辞时,赵扶桑眉宇的沉重瞬间烟消云散,他身后那些赵家的人纷纷一停,有些不解地甚至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扶桑。
“你们先进城向殿下禀明,我稍后就来。”
“是。”
人马走后,阿辞看着赵扶桑挂了彩的脸,又看到了他破了的大氅,问道:“受伤了吗?”
赵扶桑一怔随即一喜:“没,没有,我都跟你说我变厉害了嘛。”
阿辞轻笑:“没事儿就好。”
赵扶桑这时候,眼睛明亮,眼里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阿辞,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我么?”
阿辞的笑容缓缓收敛起来,她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别处,否认道:“没有,是马累了,我停下来歇歇脚。”
赵扶桑看着那马,接着好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笑呵呵地:“好,阿辞说歇脚,那便是歇脚。”
两人不急不缓地驱马在雪地里,她问道:“我有些事要问你。”
赵扶桑立即认真:“何事你说就行了。”
阿辞问道:“槐序让你做什么?他是何时和赵家勾上的?”
赵扶桑对于阿辞对槐序的称呼有些微微讶然,但也没有多想,他回答道:“不是殿下联系的赵家,是赵家和西荒有生意往来,而且此次我去西荒之时,面见了西荒的国君。”
阿辞舒展的眉头,随着沉思缓缓蹙起:“他怎么说?”
赵扶桑说道:“我向他呈递了休战之书,国君也颁布了旨意,我昨夜去,一是为了将圣旨之事告知给李盛年,二是为了警告他,不要再找你。”
阿辞越听越糊涂:“此次战事西荒国君不知道?”
赵扶桑点点头:“我不清楚为何李盛年要如此执着妖域,可是如今西荒的国情也不是很好,西荒国君共有五子,可是最有望继承王位的人却是李盛年,如今他这么一闹,他其他的兄弟可能不会放过他。”
阿辞静静地看着赵扶桑,听着他讲着这些属于权势内部的密语:“你以前从未在意过这些。”
甚至就连谈论也是一知半解,可是如今赵扶桑真的脱胎换骨,那身上没有了以前查案时的活泼正气,行为也渐渐收敛,说的话更是慢慢做到了滴水不漏,也学会了察言观色,更能够看透事物的本质,去追究其原由。
赵扶桑一愣,然后那双清澈的眸子微微垂下:“在赵家呆了几天,也知道了些。”
阿辞说道:“其实,此次你早知道是李盛年擅作主张,所以才会借由西荒国君给他施压,再将这些消息添油加醋地说一些,借此让那些皇子有机可乘,好抓住了李盛年的把柄。”
赵扶桑点点头。
阿辞轻叹一声,她望向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赵扶桑.........”
“嗯?”
阿辞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才缓缓说道:“你办完这些事,我帮你把你母亲救出来,然后,你们就回青柳镇吧。”
赵扶桑一顿,目光柔和带着淡淡的忧伤:“........你.....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阿辞看着他:“你知道我已经没有情丝了吧?”
赵扶桑神色一僵,半晌说不出话。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许久,阿辞才缓缓说道:“我还有很多的债还没要回来,所以还不能回去。”
赵扶桑低声开口:“那你要完了债,就会回去么?”
“不会。”
赵扶桑的眼眸渐渐黯淡了下来。
“你跟我说说,赵暮商来这里究竟是来干嘛的?”
赵扶桑还没有从阿辞说的那些话里面缓过神来,听到阿辞开口抬眼看着她,之后他说了一句:“阿辞,你能不能为了我而回去?就当是去看看我?”
阿辞看不懂赵扶桑眼里的情绪,有忧伤,有淡淡的希望,那抹希望,好像是他即将浑浊的眼睛里唯一的一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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