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是被隔壁的哭声骚扰得睡不着觉的。
现在是半夜三点。
通常来说,这样的单身公寓里,是不会传来这种夜半哭声的,尤其是这个声音还是从他隔壁的房间传来,让事情变得更加古怪。
和他这种昼伏夜出的作息相比,他的邻居浅井小姐似乎也没有多正常。
在警校里学到的知识已经融进了诸伏景光的本能,他在正式成为卧底前,被秘密送去特训,直到现在已经摸到了组织代号干部的边缘。成为狙击手的这段日子让他对人也有了更多的把控。
形形色色的人在他面前路过,任务目标、非任务目标,不同的习惯、职业、年龄、性格,正常或者偏离正常的生活方式、奇怪的细节、隐秘……这些事情在他的眼里变得清晰可见。
而其中,他的邻居浅井小姐,在诸伏景光看来漏洞百出——
她的生活习惯和作息非常奇怪。浅井未来很少出门,根据诸伏景光的留意,她除了必要的去便利店或者扔垃圾的行程,基本上一周出门不到一次,而且每次出去都非常谨慎,看起来过于小心了。
而她的工作也不寻常,诸伏景光偶尔会在半夜听到对方在和同事沟通的声音,还有一次撞见对方一边用电脑工作一边在便利店费劲地采购东西。一旦对方出门,每次回来都是从一辆黑色的保时捷下来。
怎么看都是潜在的犯罪分子啊?不不不,更糟糕的是,说不定浅井未来已经有犯罪事实了。明明只是女大学生的年龄……等等,她成年了吗?
诸伏景光作为警察的良心正在隐隐作痛,但他现在正处于获取代号的关键时期,没办法轻举妄动,也不是时候去发散“拯救迷途公民”的好心。万一组织的人注意到了浅井小姐,又或者是浅井小姐背后的人注意到了他,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对此印象深刻的原因是,以他的判断,浅井未来的行为和性格并不匹配。从他跟浅井小姐的几次照面来看,诸伏景光判断对方是一名内向、聪敏、温和的女性,当然不可否认,那张清丽脱俗的脸也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与其说是主动的犯罪分子,他更倾向于——浅井未来是被胁迫,深陷犯罪组织囹圄的美丽又不幸的柔弱女性,这样才更符合常理。
“……呜哇哈呜呜呜……”
就是这个哭声实在是抓心挠肺中气十足了,让他脑袋有点隐隐作痛。
诸伏景光刚结束为期三天的工作,这三天以来他几乎没有睡觉,好不容易准备睡下,却听到隔壁传来细碎的声音,然后是一阵又一阵哭声,从小声啜泣到现在隐隐传来骂人的声音,全都在刺激狙击手需要睡眠的神经。
当是做好事了。
诸伏景光还是没忍住,走到浅井未来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里面的哭声猛地中止,似乎对方现在才意识到这栋公寓的隔音工程有些偷工减料,声音完全被邻居给听了过去。
“等、等一下!几秒钟就好!”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似乎浅井小姐在行进的过程中绊倒了什么,里头甚至传来几声惊呼。诸伏景光等了五秒之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浅井未来怯生生地把脑袋探了出来,眼角还挂着没有擦干净的眼泪。
诸伏景光:“……”她看起来真的好可怜。
如果有人面对这种场景能说出“不好意思能拜托你别哭得那么大声吗”这种话,简直十恶不赦,反正诸伏景光说不出来。
站在门口、看起来神情复杂的猫眼青年叹了口气,轻声对浅井未来说道:“不如请我进去?如果你需要聊聊的话。”
***
——太丢人了!
浅井未来打开门让诸伏景光进来以后,收拾了落在地上的啤酒,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自己的红肿的眼睛以及凌乱的头发,原本因为琴酒而崩溃的神经更加岌岌可危了。她现在甚至想在诸伏景光面前发疯,不管之后还会不会见到对方。
管他的,她现在没有心情思考自己的样子能不能见人,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想把自己扔进洗衣机里面脱水甩干,然后晾在自己的阳台上,试图靠太阳来安抚她不太行的精神状态。
然而浅井未来实际上做的,是靠从便利店买来的半打啤酒宣泄情绪。
她现在看起来就跟被渣男骗色骗财,然后买酒宿醉自暴自弃的可怜女性没什么两样。某种意义上她也确实被渣男骗了……她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走回家,是被琴酒送回来的吗?
琴酒。浅井未来扯了两下嘴角,没有笑出来。
那一枪打得真准,好像连同她的坚持和自尊一起都被击碎了一样。枪响和最后一声烟花同时响起,在夜幕重归黑暗之前,她被琴酒拽着手腕离开了会场。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浅井未来觉得自己的状态只能用“疲于奔命”来形容。最开始的时候,她担忧自己如何胜任组织的工作,然后她思考那个高到离谱的魅力值究竟会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与此同时,她又必须完成琴酒一个个任务,那是她活下来的根本,她必须获得代号。
至于任务是什么内容,组织有什么目的,她究竟喜不喜欢这些任务——这重要吗?如果她除了完成任务没有其他选择的话,思考这些事情算不算自讨苦吃?
她活跃的神经末梢被她自己麻痹了,甚至在和忌野兄妹谈话的时候,她能非常无所谓地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那个时候忌野美千子的表情非常地微妙……怎么说呢,带着兴味的审视,又好像是嗅到血味的鲨鱼那样,朝她露出带着腥气的笑容。
因为那是谎言。
浅井未来盯着镜子,琴酒那枪让她清醒地确认了一件事情。她果然还是非常、非常、非常讨厌这种事情,可以的话她想要一辈子都不要跟组织扯上联系。
不能再被组织推着走了,少女深吸一口气,镜子里的自己无比狼狈,她讨厌自己这个样子。继续麻痹自己,也只不过是继续被组织推着走,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她是这个红黑对弈中的棋子,即使做不了执棋者,也必须掌握主动权。
如果要达成这个目的的话……要做计划了,首先必须摆脱这种会让自己精神崩溃的局面。
***
浅井未来恹恹地走出浴室,发现杂乱的客厅被诸伏景光细心地收拾了一下,放在脏衣篓里的衣服对方没有动,而是把地上其他的杂物堆放到一起,喝完的两瓶啤酒被他扔在垃圾桶,桌面也稍微用纸张擦拭了一遍。
一眼可以看到的地方基本都被他整理到了,对方看到她出来,露出了安抚的笑容。
浅井未来又想哭了:“……您是什么田螺姑娘吗……”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
她不是后悔用了作弊器,而是后悔没有开一个红方身份的档,如果能够重开,她情愿把智力拉满去给工藤新一竞争福尔摩斯的称号,出现在每个凶杀现场做行走的死神,而不是在这里看着卧底的公安先生帮她收拾房间。
浅井未来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刷的一下又流了出来,她熟练地抽出桌面的纸巾抵在眼睛下面,一边哽咽一边把那几瓶啤酒推给诸伏景光:“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您的,请您收下吧。”
青年微妙地看着剩下的四瓶啤酒,打量着浅井未来的脸:“浅井小姐……您成年了吗?”
“……大概?”
面对青年忽然严肃的表情,少女突然停止了抽泣,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她在顾左右而言他,浅井未来思考了几秒,认真地回答了诸伏景光:“是的,刚成年一个月。”
没有在读书、刚成年、打黑工、用便利店啤酒买醉?这都是什么事啊。
诸伏景光回想起浅井未来几乎不出门的日常,再次肯定了对方目前属于“误入歧途”的状态。虽然再三提醒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可实际来看,浅井未来今晚看起来实在是太糟了——
糟糕到青年甚至有些担心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明天会发现浅井未来的尸体倒在隔壁房间。
“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呢?三更半夜的年轻女性独自在家买醉可不是好选择,万一喝多了呕吐物堵住喉咙,来不及呼救,可能尸体会臭掉才会被发现——前几天不是新闻刚刚报道了吗?”
“年轻女性独自在家买醉,邀请单身邻居进入,才更像是会上社会新闻吧?……绿川先生。”浅井未来眯着眼睛,仔细回想诸伏景光门牌下面的姓氏,吞吞吐吐地称呼这个甘愿在半夜化身天使教母的青年。
“……确实是不太好,那我离开?”
诸伏景光倒是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从环境上看,昏暗的灯光、凌乱的房间、醉酒的女性,况且还是连现在眼睛肿得老大都没有影响其魅力的女性,怎么看都应该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
但刚出完任务、是名公安的诸伏景光并没有心思想着这些,同样,哭得扰民的浅井未来态度坦然到可怕,她似乎只是迫切地需要一场发泄。
“绿川先生,来了哪里有走的道理。”浅井未来沙哑地说出没什么威慑力的话,瞪着青年,眼神里写满了——把我的痛哭打断就得负责到底,“您不是来安慰人的吗?好人做到底吧。”
浅井未来又拉开了一瓶易拉罐啤酒,把它推到诸伏景光面前,没等诸伏景光说话,利索地又开了一瓶,猛喝了一口。
诸伏景光:“……”头更疼了。
青年摁着太阳穴,尽量温和地对着浅井未来问道:“所以究竟是什么事情呢?能大概跟我讲讲吗。”
“我有一个朋友。”
好老套的开场白!诸伏景光默不作声地眨了下眼。
浅井未来打断了诸伏景光的话,她没注意到对方脸上突然抿嘴的表情,缓慢地把她的开场白说完:“她杀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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