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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大奎他们兄妹来说,在他们的心目当中,自家叔叔这些年来是如何对待他们家的,不管他们是否言之于口,或多或少的,心里也都有点数。
因而,在具体对待叔叔们的态度上,他们也就难免表现出差异来。
平常日子,他们除了跟三叔家走得比较近,跟另外的两个叔叔家,好歹也就算是那么一回事。
就说过年这件事。从前些年时,作为家中大哥,大奎为照顾大面,每年的大年初一出来家门,他都是带领着弟弟妹妹们,先是一块去给自家的叔叔们拜年,之后才是去别的人家。
可这近几年,弟弟妹妹们随着渐渐长大,似乎变得不大听指挥了——跟大奎一块去给叔叔家拜年的人数,眼见得就是一年比一年少。
去年过年时,他们一块去给三叔拜完年后出来,按惯例,接着就该去给二叔和四叔拜年了。
可是,当大奎走到二叔家门口时,忽然觉得好像有啥不对劲,等猛然回头一看,但见此时此刻,竟就还剩了二奎孤零零一个人地跟在他的身后!
尤其是那三奎和四奎,不仅早就对大奎明确地表示出自己对于给二叔四叔拜年的反感,并且,就是在平常素日,他们一当遇见这两个叔叔时,也是能装看不见时就装看不见;能闪开不说话,那就尽量闪开不说话。
对他们弟兄的这表现,二叔和四叔的眼睛,那可也不是用来出气的,自然也看得明白。
但那两个德不配位的叔叔,偏偏又是猴子看不见自红腚的一类人,丝毫并不检讨自身有无过错。他们把这些仅仅看成是晚辈无礼,不懂人理在道——人之目无尊长,几近禽兽,“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二叔和四叔这两位“理糊涂”的所谓长辈,他们愤慨之下——也是冲着大奎一向老实好说话,便不免先后都在大奎面前摆谱发脾气,甚至责怪大奎疏于管教,有失职责。
大奎呢?面对叔叔们的责难,他尽管也不免有满腹委屈与牢骚,可也觉得自己跟弟弟们确也有点不当之处。
这不,他除开当时就给叔叔们道歉赔了不是,今晚在饭桌前,他还把事情在桌面上说明了一番,意图就是想让弟弟妹妹们——尤其是三奎四奎,今后要注意对叔叔的态度尽量好一些——无论如何,毕竟是长辈!
然而,大奎这话一说完,他的兄弟们显然并不那么认同,哪怕他是他们心目中敬重的大哥!
如今且说:一当听了大奎叮嘱的、往后要注意尊重长辈的话语,三奎首先就开口道:
“什么长辈不长辈!像他们这样的长辈,天上难找,地下难寻!”
四奎马上大有同感地:
“就是!这样的长辈就属于癞蛤蟆长毛——另一个品种!”
三奎随后接着忿忿地:
“哼,他们以为剃个光头就是和尚了?他们觉得自己是屎壳郎趴在份(粪)上,我们就得敬奉着他?想得美!”
四奎又应声附和地:
“这话对头!他们是土地老爷坐上席,还真以为自己是大神了?他们对咱兄弟摆的哪门子臭谱!想让这些人敬奉他,操!害冷不靠灯。这些年他们坐在桥头看水流,咱们这不是也混过来了?凭啥去尿他们那一壶?”
三奎继续满腹牢骚、气咻咻地:
“人说‘行下春风下秋雨’。没有果子吃,哪来的拜树头?他们光是觉得我们不通人情在道,目无尊长,他们就不看看自己是个啥德行!他们也不想一想:同样是对待长辈,我们为啥对待三叔就跟对待他们不一样?还好意思对我们指手画脚!”
四奎又是立马附和地:
“三哥这话我愿听!他们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说三道四?有啥了不起的!对了——大哥,二叔他们不就是冲我和三哥来的吗?那好啊!往后,他们要是再跟你摆谱耍威风,你就让他们对哪个不满,就直接找哪个去!也免得让他们看着你好说话,再故意拿你来撒气······。”
到了这时候,二奎那里忍不住插嘴说道:
“依我看,你们就还是少说点吧,这能有啥用?往后咱听大哥的还不就行了?我觉得吧,还是大哥刚才那话:他们行事对不对,外人也都看着呢。路不平有大家踩;他们做得不对,那是他们的事,咱没必要再多说一些。但咱们作为晚辈,咱要做得不对,那就是咱的不是了——咱最好别让外人说出咱的不是才好·······”
一听二奎这话,四奎不满地接过话来就对二奎抢白道:
“啥叫不是?这叫礼尚往来,一报还一报,能有啥不对?我说二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吃柿子可是都朝软的捏!这你还不懂吗?你呀,还是别整天这个理那个理的,净说些没骨头的话,让人家一听就觉得咱软弱好欺!不是说你,家里人要是都像你这样,咱叔他们现在没准就能跑到咱门上,指着你的鼻子教训你!”
“你·······”被四奎的几句话一抢白,二奎被呛得一下不禁脸红,马上没再说出话来。
大奎这时赶忙出面制止地:
“老四,你这是怎么跟你二哥说话呢?你二哥和我的意思,可都是为你们好,为咱这个家好。说实在的,我也知道你们心里气不平。其实,我的心里难道就没有牢骚吗?可有牢骚又能怎样?亲不亲一家人,咱爹跟他们毕竟是一个娘生的。咱要真是跟他们闹出这样那样,人家可不光笑话他们,也会笑话咱的——笑咱少爹没娘的,失了老人的教训不是?”
依大奎在家里的身份,以及他在弟弟妹妹们心目中的位置,他说出来的这番话,声腔虽不高, 但跟二奎的话语相比,分量与意义自然不同。
尤其是最后这句话,显然是说在了重点上——说到了大家的心坎上,众人不仅都闷下脸,一时没人吭声,连吃饭似乎都要停住了,桌前一下子静了下来······
须臾之后,三奎这才积忿难平地:
“大哥刚才的意思,我也知道是为咱这个家好。二哥说的也有道理——路不平有大家踩,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只是······我只是觉得二叔他们,为长不尊,还来说三道四的,他们这是老把我们当成小孩子,还是以为我们是一群傻瓜?真叫人一想就来气······哼,他们别以为自己就没有求人的时候了。其实,谁又能把谁一眼看到骨头里?谁能一把棘子撸到底呢?我就不信咱们就是老让他们瞧不起——今天你怕我沾润着你,哼,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2
一家人吃罢了饭,除了按惯例由大奎留守看门,还有出于心里有事想跟大哥谈的二奎,暂时还呆在家里之外,其他人都出门看电影去了。
一出了家门,三奎没有直接去了电影场,而是先去了民兵连长的家里。
这差不多是他很有一段时间以来,每天晚饭后的首要“节目”。
民兵连长,一个复员军人出身、挺有意思的一个张姓中年村干部。
由于他曾当过兵,对民兵训练的科目与要领,他自然是相当熟知。
有一年,公社武装部组织民兵集训。大热的天,武装部长让他给大家示范一下匍匐前进。
当他卖力地示范完毕,刚刚满脸大汗、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身来,那武装部长便问大家“看清了没有”。
大家当时见他汗巴流水那样,出于调皮,想耍弄他,就异口同声地回答“还没看清”。
那位武装部长倒也真逗,便又对他吩咐道:
“那就请张连长再示范一次。”
当他又一次完成动作之后,在大家仍然喊着“没看清”的情况下,那位武装部长果真又是一本正经地吩咐他再来一次!
这一次,他可就没有那么服从命令了——一个卧倒姿势之后就没有了后续动作,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当那武装部长纳闷地问他此乃何意,他一脸正经地:
“嘘!发现敌情!”
他家有三个孩子,头两个是闺女。
刚生下二闺女那阵,因为嫌媳妇老是生闺女,他和媳妇免不了常常就拌嘴吵架。
有一次,她把媳妇打得跑回了娘家,多少日子还没回来。
到最后他实在撑不住劲,前去负荆请罪想接媳妇回家时,因为言来语去不对付,事态逐渐升级,最后竟至动用起肢体语言来说话。
眼见得岳父一家来了个全民皆兵齐上阵,他深知猛虎架不住一群狼,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看事不好,他拔腿就跑。
当跑到夜黑中的野地里,他见舅子们追得太紧,眼看自己没准就要吃亏,急中生智之下,他一脚将一处地堰蹬塌,发出一阵“呼隆”声响,他随之惊喜似地大声喊道:
“太好了!兄弟们可来了。快来帮我!”
他这一声大喊不至要紧,那紧追不舍的舅子们,黑暗中一时不摸虚实,不免就迟疑下来。到知是中计时,他已是趁机跑远了······
话说:
当三奎来到民兵连长家里时,连长的那三个孩子,都已是胡乱吃了口饭就跑去等着看电影去了,只剩下连长两口子还正在吃饭。边吃边说叨着岳母因为年迈、上厕所跌伤了腿的事情。
连长的那岳母,三奎见过多次。那是一位高个身的女人。据说做姑娘的那时候,正是打鬼子的年头,在当时八路军的根据地里,那也算得是一位有名的活跃人物。事迹还被编成了表演唱。其中一段是:
闺女家,不简单,
放开小脚往前窜。
不上婶子大娘家,
“直溜”上了识字班。
学文化,看传单,
站在村头查汉奸。
不学针线不描花,
拿起枪来把身翻。
回头还是来说这三奎。
他来到民兵连长家,跟连长两口子打过招呼后刚坐下,也就得知了连长的岳母跌伤了腿,两口子正打算着明天如何去看望的事情。
如此之下,他灵机一动,就想到了今天下午四奎捉到的那只王八。
于是乎,他当即便主动表示贡献出来,让连长他们两口子拿去孝敬岳母。
连长媳妇一听,首先颇有些过意不去地:
“这怎么能行呢?那东西给老人上营养倒是再好不过,可就是太贵重了,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
三奎很开面地:
“这有啥?又不是花钱去买。再说,我们一家人都年轻力壮的,还要加啥营养?吃了也是浪费了不是?还是用在正经地方才好。就这样说定了,明早我给嫂子拿过来。”
盛情难却之下,民兵连长两口子也就答应了下来。
当连长两口子吃罢饭,出了门去看电影,走在街上时,显然连长媳妇还在为刚才三奎主动贡献王八的事而感动着——她一边走着,一边对身边那帮他们扛着凳子的三奎颇有意味地说道:
“我家你哥已好几次跟我说过:三奎实在是个当兵的好苗子,今年得争取把他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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