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恒亲王推开一扇古朴的寺庙禅房大门,由着下人伺候推进了木轮椅。
下人安置好恒亲王后便离开了禅房。
禅房正中间高高挂着一副佛像,佛像下面摆放着香炉、蒲团等物。
此时蒲团上正跪着一个身穿素衣的女人,她双手合十紧闭双眼,不知在和神灵祷告些什么。
“儿臣参见东太后,东太后娘娘万福。”
恒亲王低沉的声音响在禅房,似是传出回响,不断萦绕在东太后耳边,让她本有些激动的心,重新落回实处。
东太后缓缓起身,回头看向恒亲王。
本以为会看到恒亲王健康完好的站在她身后,意气风发。
却不成想一回头看到的便是瘫坐在木轮椅上,哪怕是穿着亲王华服都掩盖不住一身衰败的残废。
比起从前更不堪了。
东太后控制不住眼眶犯酸,昂起的脊背弯了半寸,连带着脸上的皱纹都更深了三分。
“几个月前,你传信给我,不是说腿已经好了吗?”
“还有前几天你传给我的信上,不是说这次成事已经是大势所趋了吗?你怎么还是如今这个样子?”
东太后忍了又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出声,声音中不自知地带着一分质问。
恒亲王看着东太后紧皱的眉头,唇角勾起一丝嘲弄地笑,连带着声音都泛着寒意。
“太后娘娘是嫌儿臣残废,丢您的脸面吗?”
“确实是儿臣不中用,让太后娘娘失望了。”
“儿臣自己搏杀的前程,自然是比不上太后娘娘为秦曜承兢兢业业谋划的前程来得体面、周全,儿臣的大势所趋,也是铤而走险,不值得被太后娘娘引以为傲,比不上这条废腿给太后娘娘带来的耻辱。”
被恒亲王一语中的说穿心事的东太后哑口无言。
又听到恒亲王的阴阳怪气,东太后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膛里不上不下,又憋屈又难受。
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从前恒亲王摔下马背,确实有些跛腿,但好好休养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天天坐轮椅生活。
是恒亲王自己和她较劲,不肯治疗,不肯走路,这才越发严重到了今日。
当年恒亲王甚至露出了几分死志,她自觉对不起儿子不敢再逼他,只求儿子能够荣华富贵度过一生,这才甘愿辅佐景文帝为帝。
但是她一直都在为儿子有一天能重振精神,做准备。
天知道她收到儿子的信件时,知道儿子愿意治疗,腿好了时,她有多么开心。
前几日收到儿子对于那个位置事倍功半的消息时,她有多么激动。
她以为儿子终于想通了,愿意谋划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结果多年不见,如今一看,更不堪了。
这让她心中怎么能不怨、不气,不恨其不争呢。
对比景文帝的高大英明,她看到自己儿子如今的样子,又怎么能不失望呢。
儿子现在瘦弱不堪,眼神凹陷,宛若一个要死的大烟鬼,还是残废,真的能登上那个位置吗?
东太后心中打个深深的问号。
但是对上恒亲王嘲弄的表情,她只能将所有的不甘心都收回心中。
干巴巴地解释一句:“我只是想让你越来越好,咱们母子多年未见了,你对我,就非要如此生疏吗?”
“我也从不曾觉得你的腿是我的耻辱。”
恒亲王唇边的嘲弄更深,他抬眸看向东太后的眼神淡漠。
仿佛他看的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而是个陌生人。
“太后娘娘和儿臣多年不见,第一件事不也是质问儿臣的腿怎么又残废了吗?”
“不也是怀疑,儿臣如今这个样子
能不能登上那个位置吗?”
“……”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狠狠扎进两个人的心中。
伤人又伤己。
彻底撕裂了两个人之间最后掩盖着丑陋的遮羞布。
东太后的神色渐渐变冷,声音中也夹杂着怒气。
“你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和我寻不自在吗?”
“你年岁不小了,应该知道发泄情绪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与其无能的怨天尤人,不如自强不息改变自己。”
东太后忍不住说教,看着恒亲王的眼神中,不自觉就带着两分挑剔。
从前恒亲王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但是自从恒亲王受伤后,屡次和她较劲,她对恒亲王更多的就是愧疚,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躲避。
有些无法面对这个因为自己的疏忽,才导致他残疾的儿子。
那时,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方面要忍受自己儿子对自己的怨气,想办法化解怨气,让儿子不要死。
一方面要照顾年幼的景文帝,明明心里讨厌他,还不得不指望着他,栽培他,和他扮演慈母孝子。
最关键的是前朝后宫都不安宁,她还要和西太后斗法。
在那些痛苦备受威压的日日夜夜里,她对恒亲王的疼爱和愧疚,难免有些化成了怨气。
若是恒亲王中用,哪怕是残废了,只要好好治疗,坡腿也不至于太严重,以她的母族势力和恒亲王中宫长子的出身,学识武力不俗,远超当时年幼的景文帝。
一起努力,不见得恒亲王就没有登基的可能性。
毕竟大周朝的第二任帝王,也是战场上下来的,他就曾在战场上受伤坡脚,不也是受万民爱戴的贤帝吗?
可是恒亲王却因为她对景文帝好,不理解她,暗自和她较劲,亲手毁了他们的前程,却还怪她。
恒亲王,她的儿子,亲手在他们之间筑起高墙。
而景文帝这个她厌恶的孩子,却一天比一天争气,看着她的目光永远都是尊重和亲近。
景文帝也是她从七岁稚童,好生生的养到十六岁亲政的。
夜半梦回时,她也曾怨怪过,景文帝怎么不是她的亲子……
她也曾谋害过西太后,可惜失败了,最终在这场权利的角逐中,她退出了政治舞台,忍住仇恨不去鱼死网破,到寺庙为国祈福。
只为恒亲王能够平安一生。
可是如今,恒亲王还是这副样子。
她甚至都有些怀疑,恒亲王信中所说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但现在她别无选择,恒亲王到底是她的儿子。
恒亲王被东太后眼中的挑剔伤到,看着东太后的眼底更加冰冷。
“如果太后娘娘不想回宫,儿臣也不会勉强你,儿臣会让人重新好好修建大慈悲寺,以供太后娘娘能够安心休养晚年。”
恒亲王说着就要推动木轮椅离开。
东太后转动佛珠的手握得更紧,看着恒亲王叫住了他:“说到底,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不会让你独木难支。”
本是十分让人感动的话,听在恒亲王耳朵里,显得有两分刺耳。
他唇边的笑不阴不阳,看着东太后:“那就请太后娘娘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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