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街上人来人往,金猪却蹲在地上抬起头,不管不顾的直勾勾看着陈迹:“你可知道,修行门径今天送至洛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金猪笃定道:“这份修行门径想要一天之内送抵洛城,需要昨天日落之前出京,一路经过保定、衡水、邯郸、鹤壁、新乡、郑县六座驿站,换六匹战马,一刻不停。你知不知道,便是寻常军情邸报也没这份殊荣,必是内向大人下了口谕,才可以调度这么多驿站的战马。”
金猪继续说道:“送来这份修行门径的人也非同一般,乃是……算是,这个不可告诉你。小子,你先前住在京城的时候,可与内向大人见过面吗?”
陈迹沉默。
陈礼钦是嘉宁二十五年秋来的洛城,如今是嘉宁三十一年冬,也就是说,六年前陈礼钦一家人都住在京城,陈迹不确定自己见没见过内相,不能随意回答。
陈迹转移话题问道:“金猪大人,内向大人为何如此兴师动众送来一份修行门径?”
金猪笑眯眯说道:“小子,你入内相法眼了。”
陈迹沉默片刻,“好事还是坏事?”
金猪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好事,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只要你能为内相大人立功,他便能让你心想事成,恭喜你,从今日起,你才算是真的入了密谍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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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好奇道:“金猪大人为我求的修行门径是什么?”
金猪环顾四周的行人,低声道:“随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安西街上的人流,登上路边的一驾马车。
西风守在马车旁,把门帘,窗帘放下,将车厢内遮蔽得严严实实,格外谨慎,隆重。
金猪坐在车厢内,神神秘秘的从袖中取出一支黑色的石筒,递到陈迹手中:“我为你求得是曼茶罗密印,乃是西南密宗宁派无上法门,可拘厉鬼藏于己身,拘不同的鬼便有不同的能力,我曾见有高僧拘无间恶鬼藏于己身,可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陈迹疑惑:“密宗法门,为何会在解烦楼中?”
金猪嘿嘿一笑,“此结印拘鬼之术,可是宁派的命根子,若没有天大的把柄抓在内相手里,他们怎甘心将它双手奉上?”
陈迹低头看去,黑色石筒上有黑色蜡封,蜡封之上还盖着一个‘解烦’的戳子。
陈迹抬手便要拆开蜡封,却被金猪按住手腕:“慢着,修行门径乃我司礼监机要,得授者按规矩只可自己观看,阅后即焚,不要当我面拆开,犯忌讳。”
然而,陈迹抬头看去,却见金猪始终眼巴巴的盯着自己手中石筒,目光都不曾偏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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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索片刻,当即扣开蜡封,从石筒里倒出一支纸轴来。
金猪诧异:“你做什么?”
陈迹说道:“既然这是金猪大人为我求来的修行门径,让大人看看也无妨。”
金猪疑惑道:“你不知道修行门径要保密吗?”
“云羊大人曾说过。”
“那你还让我看?”
陈迹人畜无害的笑道:“大人以诚心待我,我便以诚心对待大人。”
金猪沉迷许久,“先前我还多次怀疑你,如今想想,真是惭愧啊。快看看吧。”
陈迹缓缓拉开纸轴,只粗看一眼,却惊讶道:“大人,这纸轴上记录的,并不是曼茶罗密印啊。”
金猪一惊,探过脑袋去看纸轴,却见当先两个大字映入眼帘:遮云。
下一刻,他迅速缩回身子,惊疑不定的说道:“怎么死这条修行门径?”
陈迹不解:“怎么了大人?”
金猪低着头面色变化数次,再抬头时,严肃说道:“我可没看过你这份修行门径,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更不知道是何内容,若是内相大人问起,你可千万要这么说啊。”
陈迹看着手里的纸轴,“什么修行门径,竟让大人如临大敌?要不,我还是别修行此门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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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面色挣扎了许久,最终吐出一口浊气说道:“不,要修,此门径对你没有坏处,只是与一桩秘辛有关。”
“什么秘辛?”
金猪幽幽道:“十二年前,齐家出过一位少年行官,本名齐云昌,九岁时忽然自己改名为齐遮云,他十二岁入先天境,十六岁入寻道境,二十一岁时便摸到了神道境的门槛,距离那青云之上的境界,似乎也只剩一步之遥。一手无形剑气出神入化,令人防不胜防。”
“无形剑气?”
陈迹若有所思,此修行门径,好像很适合自己。
他随后问道:“这齐遮云,比天马还厉害?”
金猪感慨:“若论实力,不相伯仲,若论潜力,他恐怕要比天马还高一筹。齐遮云十六岁入边军,三年时间里,阵斩景朝大将十余人,嘉宁十七年冬,他率一支三百人骑兵深入景朝六百里,活捉景朝赤城侯,后被景朝铁骑围追堵截,所有人都以为他回不来了,他却带着那三百余骑在辽北兜了一大圈,最终杀至旅顺,乘船归国,此等功劳,陛下授三品龙虎将军,特许佩剑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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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继续说道:“齐遮云回来时,正是嘉宁十八年的上元节,陛下宴请群臣,宴席上,陛下问他有何志向,齐遮云佩剑上前,说要做景宁两朝的第一位武圣人,为陛下统一山河。”
陈迹好奇道:“这位齐遮云,如今何在?”
幽暗的车厢内,金猪神情诡异的看向对面的陈迹:“死了。”
陈迹一怔:“死了?”
金猪继续说道:“你切听我慢慢讲,这位齐遮云身份非同寻常,有人前往齐家做客时,竟发现其父其母,将其敬若神明。彼此也并不以父母儿子相称,后来其父酒醉时曾说,这位齐遮云并非凡人,乃是四十九重天之上的仙人,来自东昆仑。”
陈迹神情镇定下来,四十九重天,又是四十九重天。
这四十九重天如凡尘世间最大的秘密,只被极少数人所知。
可他原以为钦天监徐术这样的滴仙人百年难得一遇,却没想到,这样的仙人不止一人。
算上这位齐遮云,徐术,再算上陈迹自己,已有三人来自四十九重天了。
这四十九重天,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又为何从四十九重天来到宁朝?
陈迹想得脑子疼:“金猪大人,齐遮云既然是仙人,怎么会死?”
“来到凡间便是凡人咯,只要是凡人,终有一死。”
金猪回答道:“嘉宁二十一年春,这位齐家行官从边镇回京城述职途中遭人伏杀,死在了昌平。”
陈迹疑惑:“就这么死了?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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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低头看向他手里的那支纸轴,“你说呢?”
陈迹忽然觉得这份修行门径有些烫手了。
既然齐遮云的修行门径在司礼监手中,那此事自然是司礼监做的。
可司礼监为何要伏杀一位四十九重天的滴仙人?内相又为何敢将这份修行门径传授给自己?
难道不怕自己将此事泄露出去吗?
陈迹如今满脑子问号,完全想不明白。
他仿佛看见一位中年人披着黑色蟒袍,端坐于幽暗的桌案后面,对自己发出无声的嘲笑,如一个老辣的国手,走了一步神鬼莫测的棋,令对方陷入无尽的枯坐长老。
陈迹想了想问道:“也许这并不是齐遮云的修行门径,只是同名而已呢?大人,你看一眼,确认一下是不是那当年齐遮云的。”
金猪赶忙闭上眼睛:“拿开,拿开,别给我看,别拉我下手。”
陈迹看了金猪一眼,干脆展开纸轴念道:“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王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
金猪啊的一声,打断陈迹,睁大了双眼:“小子,你想害我?”
陈迹笑道:“金猪大人,你我现在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谈什么害不害的,另外,这也不一定就是齐遮云的修行门径,若他是被伏杀的,怎么可能将自己修行门径说给仇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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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猪瞥了他一眼,苦涩道:“你忘了梦鸡吗?我告诉你,此事最后好牵涉,其中,一定还有更大的秘密。奇哉怪哉,我明明给你求的是曼茶罗密印,内相大人为何要给你这玩意啊。”
陈迹举起纸轴,“敢问大人,此修行门径是什么品级,甲等吗?”
金猪挥挥手,“甲乙丙丁那是咱们凡间的说法,四十九重天滴仙人的修行门径,谁有资格给它定品级?小子,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将陈迹撵下马车,喊上西风,一溜烟跑掉了。
时值正午,冬日里的寒风扑面,让陈迹清醒了一些。
密谍司如同一个深渊,似乎正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拉入深渊之下的寒潭漩涡之中。
陈迹紧了紧衣领,回到太平医馆门前,深深吸了口气,他搓了搓脸颊,笑着说道:“我回来了。”
柜台后面只有刘曲星一人坐在柜台后面,用手撑着下巴打盹。
他听到陈迹的声音,顿时一激灵,站起身来,怒道:“喊什么……”
陈迹环顾四周,好奇问道:“师父和佘师兄呢?”
“师父和佘登科去王府出诊了。据说王爷每日在窑厂督造,染上了一些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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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曲星指了指后院,“厨房灶台上留了你的饭,我给你米饭下面藏了四片腊肉,不然就全被佘登科那孙子抢没了。”
陈迹乐呵呵笑道:“谢谢师兄。”
他去后厨,随意扒了几口,轻手轻脚回到学徒寝房里关好门,重新从袖子里掏出那支纸轴。
他静静凝视着纸轴上的经文,却不知该如何修行。
难道像小和尚一样不停诵经吗?
“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王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是为黄庭日内篇,琴心三叠舞胎仙,九气映明出霄间,神盖童子生紫烟。是曰玉书可精研,咏之万过升三天。”
“等等!”
“咏之万过升三天。?谜底就在谜面上……”
陈迹盘膝坐于床榻上,一遍又一遍诵读,全篇二百三十九句,合计一千六百七十三字,通篇通读下来,需要半柱香的时间。
他默读片刻,当第一遍读完刹那,忽然觉得身体中诞生一股紫气,在血液中循环往复。
陈迹喃喃道:“这么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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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话音刚落,体内那柄受太阳蕴养的煌煌剑气,竟追着那缕紫气,一剑斩碎。
陈迹瞳孔微缩,自从他确定金猪押注自己,便不可以藏起剑气,不再养剑,哪知道这剑气关键时刻,竟出来捣乱。
难道修行门径之间还会相互排斥吗?
不行,再试。
此时此刻,一架正在东去的马车里,金猪浑身骨骼突然噼啪乱响,宛如睡醒时伸了个懒腰,浑身通畅,修为增长虽不多,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
金猪先是一怔,接着狂喜,“陈迹开始修行了?这么快便入了门径……”
他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
他辛辛苦苦确认陈迹身份无误,又极尽掐媚向内相求来修行门径,为的便是陈迹踏入修行门径后,能将修为反馈过来,早日再登寻道境。
可是……
金猪忽然唉哟一声惨叫,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一股钻心的疼痛涌入心头,仿佛被人生生抽掉了肋骨。
他太熟悉这种疼痛了,分明是修为跌落的迹象。
金猪咬牙自言自语:“怎么回事?陈迹刚刚明明一只脚踏入修行门径,怎的又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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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等疼痛完全缓和,他的身上又传来一阵噼啪乱响,金猪刚要松口气,却又是面色一变,“等等,陈迹这小子,不会,唉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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