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破星云

晴朗的夜空中，明月引领群星已经布满了整个天穹。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倒映着零碎的月光，就像把打碎的玉盘撒在了海面上。尖锥形的半岛如同楔子一般楔入洋面，半岛中段的201发射工位上灯火通明，将头顶的星光逼退了几分。

矗立在发射架上的新型长征十五号运载火箭已经进入了10分钟发射倒计时，几公里之外的淇水湾沙滩上挤满了十几万兴奋着翘首等待的人群。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只为目睹这人类最高科技结晶刺破苍穹时的壮观景象。

发射指挥中心的高塔顶楼，航天工程师们正紧张地做着最后的检查。他们要确保这枚600吨的火箭带着14吨的天舟货运飞船，顺利地从静止速度加速到7.9公里/秒的第一宇宙速度，并且将飞船送入近地轨道。

到了这个时候，作为总设计师和总装工程师的陈飞宇本可以和发射中心的领导一起，在观测区去观看火箭发射。但他还是选择了留在控制区，实时监测着火箭的每一组数据。

此刻，他正托着下巴在电脑屏幕前扫视着那一行行不停刷新的数据。虽然这枚火箭的理论数据已经经过了反复验证，但毕竟是首飞，再加上前几日出现的天光，他还是紧张到脚趾头都抓紧了。

这时，一名工作人员走到了他的身旁。

“陈总师，您好！这是气象组最新提供的发射场气象信息。”

陈飞宇一愣，发射气象条件已经在二十分钟前确认过了，这让他对工作人员的话感到有些奇怪。他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气象资料问道：

“气象情况有变化吗？”

工作人员回答道：

“气象组的专家们刚刚收到了高空气球传回的数据，在五万米以上的高空探测到了雷电。”

陈飞宇瞥了一眼巨大的指挥中心落地窗外月明星稀的夜空，又扫了一眼星空下那枚已经整装待发的运载火箭，最后目光落到手中的气象报告上，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有闪电呢？而且闪电这种现象不是应该常见于对流层吗？”

“是的，正因如此，指挥长才需要再次征求您的意见。”工作人员回答道，但陈飞宇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看往指挥中心的另外一个方向。

他顺着工作人员的目光看去，只见气象组的几位专家正凝眉瞪眼、满脸严肃地讨论着什么。虽然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但仅从表情和肢体动作就可以看出高空闪电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和迷惑。

陈飞宇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气象报告之后，心中泛起了一些涟漪。他不禁联想到前几天的异常天象，会不会和气象报告上的高空闪电有关系。

一番犹豫之后，他想起了临别前申院长对自己肯定的话语。最终，在文件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从火箭这一块儿来说，咱们的火箭是有相当完善的防雷设计的，只要不是雷暴天气都不影响火箭正常发射。从气象报告的情况来看，还远远没有到雷暴的级别，只是偶尔监测到高空有微弱放电。所以，我的意见是正常发射。”

工作人员接过陈飞宇递上的报告之后便离开了，陈飞宇看了看几个已经争得面红耳赤的气象专家，又转目看向落地窗外洒满群星的夜空。

尽管他知道，五万米高空的弱放电是不可能用肉眼看到的，但他依然没有挪开目光，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这闪电怎么还跑平流层顶部去了。”

0号指挥员完成了十秒倒数，点火口令下达之后，火箭开始了她仅仅600秒短暂而绚烂的生命周期。随着一级火箭发动机喷出的液氧和煤油，以及四个固体捆绑火箭被点燃。

暴涨的烟尘裹挟着喷射的火焰像炼钢炉里倾倒的赤色铁水一般铺满了发射台四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整个指挥塔都在微微颤抖。

随着长征十五号缓缓从发射台上升起，被铺展在地面的火流像视频回放一般，被收敛回了喷口周围。星空一瞬间黯然失色，火箭炽亮的尾焰将整个发射场，目光所能及的所有海面染成了摇曳的橙色，整个海面宛如炫光灯照射下的金漆一般闪闪发亮。

火箭喷口剧烈燃烧的喷流发出的高频音爆声，宛如一柄看不见的巨锤，以极高的频率不停砸在地面，整个世界都在以同样的频率颤抖着。脉冲式的轰鸣声回荡在海天之间，掩盖了淇水湾沙滩上十几万观看群众本应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在指挥中心里迎来了最紧张的时刻，陈飞宇盯着屏幕上一行行跳跃的数字，不自觉地咬起了嘴唇。尽管他对火箭的可靠性充满信心，但到了这个时刻，紧张总是难以避免，无法控制。

“文昌光学信号跟踪正常！遥测信号正常！文昌飞行正常！”

每一声响彻指挥中心的播报都会让陈飞宇那绷紧的心弦得到些许的放松，但紧随而来的是对下一次播报紧张的期待。

指挥中心的广播里不停播报着火箭的状态，程序转弯、助推器分离、一二级分离、二级主机点火。一系列计划之中的发射状态如约而至，陈飞宇快要绷断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控制着自己略微颤抖的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小心地递到唇边。就在此时，控制中心响起了令人不安的警报声，大屏幕上红光闪烁，一行行数据被跳跃的红色方框包围。

“怎么回事！”陈飞宇的杯子落到了地上，但没有人在意玻璃碎裂的声音。

“远望3号光学信号跟踪正常，遥测信号发现多组数据超出阈值，火箭飞行姿态出现异常。但光学跟踪未见重大轨道偏移！”来自太平洋的遥测船发回了报告。

看着屏幕上越来越多跳跃的红色方框，陈飞宇知道自己没有慌张的时间。他必须要保持镇定，用最短的时间找出问题的所在，尽可能地保住火箭。

“陈总，从遥测数据有没有办法判断出故障的原因？”指挥长焦急地问道。

陈飞宇没有回答他，只是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大屏幕上闪烁的数据，同时脑海里飞速翻找着这枚火箭的每一个设计细节。这是由他设计的火箭，每一张图纸早已映入他的脑海。

“根据自检数据显示，最有可能出问题的是飞控电脑。”

“刘工说得对，遥测数据显示的飞行姿态都快倒转了！”

“我们得赶紧切入手动控制模式，用人工操作取代飞控，趁现在火箭还没有对着地面砸下去！”

“不行，现在的火箭高度已经超过卡门线，速度已经达到4.3km/S。没有人在这种高度和速度下手动操控过火箭。稍有差池，飞船同样不能入轨。”

“对！而且现在出现警报的系统不止飞控一样，包括燃料泵、连接器的感应器都在报警。手动接管可能根本不起效，我们应该立刻执行自毁程序。”

“得赶紧决断啊，出现问题的系统越来越多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自毁系统都无法执行了！”

“到底该怎么办啊！…….”

“不是飞控的问题，也不是其他任何一个系统的问题。”陈飞宇厉声打断了技术人员七嘴八舌的讨论。

“那是什么问题？”指挥长不解地问道。

陈飞宇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的上数据，对着麦克风高声说道：

“立刻执行紧急抛整流罩程序，程序代码JJP-00753。”

“但这个高度抛整流罩，会影响火箭的后续飞行呀，飞船同样可能不能精确入轨。”一名技术人员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火箭和飞船在设计的时候，留有一定的推力冗余。现在的高度和速度下抛整流罩，冗余推力可以满足火箭入轨的需要。现在我们还有时间，再这样下去，火箭和飞船就全完了！”陈飞宇焦急地解释道。

“不要提问，按陈总的要求执行！”指挥长命令道。

原本嘈杂的控制中心立刻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机器的嗡嗡声、敲打键盘的噼啪声和人们急促的呼吸声。

“紧急抛整流罩指令链已发出！”

指令链从指挥基地发出，由远望3号传输到火箭这个过程是以光速完成的，人根本感受不到延迟。但陈飞宇还是觉得，这毫秒间的等待都如一年那么煎熬。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方块一下子全部消失了，火箭似乎又完全恢复了正常。

“远望3号光学信号跟踪正常。遥测信号，除整流罩感应器外，其余正常。飞行姿态偏差7度，正在执行自动纠偏。”

“据遥测信号分析，火箭姿态和轨道纠偏达成率为99.9%，发射程序可以继续进行。”

控制中心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没有人欢呼，因为这枚火箭依旧在向着7.9公里每秒的第一宇宙速度持续加速，而她刚刚才出现了差点导致船箭俱损的故障。没有人能保证，她不会再次出现故障。

飞船经过599秒的加速以后进入了预定轨道，指挥中心里照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火箭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她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