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惑人心之道

(手机请访问 m.duxs8.com); 段十六昏迷的时间比预期要长，一向安静的段宅，却反而热闹了一阵。

向来自称生意人的他，活了四百多年，自认算得上朋友又称得上亲近的人，少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不过朋友贵精不贵多，白泽将他带回来的时候，虽然设了结界，依然有人千方百计找了过来。

麒麟自不必说，这一段时间，食指还没好就又咬破，过了没几天，收敛起魔气的红发男子敲门进来，盯着他的手指脸色发黑，却一句话也没说；

猫妖王胤晨打发来一只小奶猫，圆滚滚的都看不见腿，身上背的包袱比自己还胖，塞满了各种疗伤圣药，只是段十六一直不醒，小奶猫待了几天，跟麒麟混得熟了，死活粘着，等段十六起来的时候，已经和麒麟跑了；

又过了两日，带着桃花酿的山鬼在暗夜中盘旋而至，将一坛坛好酒埋在院子里，枕着树干睡了一觉，又翩翩然飞走；

一只白虎则光明正大的落在屋檐上，踏得瓦片哗哗作响，吵闹完，又在月下召来一丛丛吞噬噩梦的银白月棘，将屋顶层层盖起来；

还有匆匆露面的仙人，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壶圣水，交给香锦转身便走……

客人都没有发现白泽，他在魔物小武好奇的目光中极其自然的住了下来，看着来来往往的妖魔鬼怪，心情十分不错。

脏兮兮的鬼子回来之后就变成了普通魔物的样子，耳朵尖尖的，皮肤有一点紫色，他每天除了端茶递水招呼客人，剩下的时间都守在段十六门口，如果看到白泽，就默默的躲在一旁，执拗的继续等，不说话不吵闹，乖得不像个魔族。

某一次，白泽想起他喊段十六的那声“爹爹”，便蹲下来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

“你为何那样喊他？”

“……”

“你是他捡的？哪里捡的？你该知道他不是你爹吧？”

“……”小武被逼急了，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贴在那块红色的骨片上，苏如月飘飘荡荡的走出来，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红着眼眶对白泽说道：“少爷为了我伤成这样，求你让我去看他一眼。”

“……”白泽终于停下，起身走了。

-----

段十六丝毫不知道家里的“热闹”，他在昏暗的混沌中飘荡，看着修罗丹的魔火被苍青色的妖气一点点压制吞噬，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醒过来两次。

第一次，他像一条在昏暗水底游荡的鱼，换气一般，暂时浮出水面，恍恍惚惚间，有人的手抚在他额头上，分外暖和，睁开眼睛时，四目相对，他看到白泽沉静的目光，察觉到自己枕在他的腿上，微微咧嘴，还没来得及笑，又重新回到了水下。

第二次，他感觉到月光，挣扎着晃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枕着白泽的腿，只是这一次，对方看到他醒来，喝一口小酒，挑眉笑道：“闻到酒香了吗？”

“…是月亮。”

白泽轻轻笑道：“这个时候，若有个花妖雪女、苏如月什么的，是否更合你意？”

段十六愣了片刻，忍不住想笑，可惜没有力气，只好叹一口气：“…你醋意这么大的吗。”

妖王十分干脆的点头：“是啊。”

段十六便有些发愣，想了想说道：“在下只说一次，我对苏如月不是那么想的。”

“哦？那是哪样？”

“…为何要问这个？”

“毕竟我不是温香软玉么。”

段十六感觉着白泽的体温，莫名觉得有趣，笑意越发明显：“在下好奇，若论姿色，天底下有比得过陛下的吗？”

“呵，”白泽浅笑着，覆上他有些放肆的嘴，送进来一口清透的薄酒，辗转厮磨片刻，抬起头静静的看着他。“你觉得呢？”他问着：“可有比得上我的？”

段十六情不自禁的想了一瞬，露出投降的神色，白泽便笑着，看到他薄唇上水光潋滟，又低下头去亲吻。

那之后，一直到醒来，段十六都没有再做奇怪的梦，而之前那一个，也都一并忘了。

-------

一个多月后，白泽一早坐在廊檐下喝酒，突然看到段十六出来，脸上有一些疲倦，表情却和平时一样，看到他，不知道为何，还是一副“陛下为何还在这里？”的表情，相当不把他放在眼里。

小武从一旁冲出来，抱着他的腿不撒手，段十六揉了揉他的头，笑着说道：“辛苦了。”然后，他冲白泽微微一点头，恭敬疏离：“这段时间多谢大人了。”

白泽轻笑，见他从小武那里拿过红骨，然后晃悠悠的出了门，从头到尾，一动没动。

段十六没有走多远，他出门径直到了日落寺，拾阶而上，晨钟响起的时候，幻花的身影出现在台阶尽头的坊门之下，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看上去庄重又肃穆。

“贫僧想着大约是先生回来了。”

他双手合十，冲段十六轻轻笑着，问道：“先生当日所寻之物，是否无恙？”

“她很好，多谢大师挂念。”

“那就好。”

“只是，最近还想多打扰，找个僻静的地方，念念经文。”

“自然，”幻花点点头：“此前供奉铜铃的屋子我已经打扫干净，先生若是觉得可行，自由出入都可以。”

“好”，段十六笑着点点头，随他走到屋子里，又看他捧出一叠宣纸，说道：“这是贫僧手抄的经文，如果用得上的话。”

“太好了，多谢大师。”

幻花微微一合掌，出去了。

段十六身上还有些疲倦，他将经文一张张铺在地上，又将苏如月的红骨拿出来放在中间，苏如月的身影慢慢出现，安静的坐在那里，她出现的时候，那些经文仿佛有所感应，金色的文字组成透明的圆柱体，将她包围在其中。

被这些经文包围着，苏如月脸色就有些苍白，她看着段十六，又惊又喜的说道：“少爷！”

“让你担心了，”段十六点点头：“我想着这么一闹，还是带你来寺中多待一会儿。”

“嗯…”苏如月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沉默着低下头，少爷昏迷的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断断续续的记忆终于被她连在了一起。

很多年前，她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和突然长大的小少爷回了段府，那时候的她，头一直疼，很快就睡了过去。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又醒来，头不痛了，但除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什么记忆都没有，少爷说她受了伤，将她放在日落寺里，她听着晨钟暮鼓，迷迷糊糊的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被人叫醒，然后，不知为何就从邹阳跑到了奇怪的地方，还有那些奇怪的人……

但是她已经很明白，少爷一定为她做了很多事情，就连这一次受伤，也是因为要救她。“少爷，”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心痛不已，“少爷，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月不想让少爷再受伤了。”

“不过是小伤，”段十六看着她笑道：“你的事情，我以后会告诉你，只是你要先把伤养好。”

“可是…”苏如月看着段十六，眼前这个人是她的小少爷，却并不是记忆中懵懵懂懂的少年天才，他总是带着浅笑，帮她安排好一切，而且，这个人在秋日局上比妖怪还要狠辣狂妄，如今坐在这里，脸上带着出家人才有的悲悯神色，比月光还要沉静两分，这样亦正亦邪、熟悉又陌生的人…如此漫长的时间，少爷都过着怎样的生活呢？苏如月内心隐痛，听着经文闭上了眼睛。

她不敢告诉他，那一天天的晨钟暮鼓之中，她做了无数个梦，梦里有很多个他，不是小少爷，不是“段十六”，而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与她白首的人。

------

夕阳西下时，段十六捡起红骨放进怀里，慢慢走了出去，一天经文念下来，他自己都感觉好了许多，清清爽爽的，十分轻松。寺庙里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他走到前堂，看到幻花正在和一个女子交谈。

那女子素衣缓带，朴素秀雅，只是眉宇之中带着愁苦和惊慌，大约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她旁边站着一个丫鬟，亮黄色的衣衫，十分俏丽。

段十六向来对人类敬而远之，更不愿意被卷进任何事端当中，便站在那犹豫了一下，想着明天再见幻花，幻花却已经看见了他，朝他招手让他过去。他只好咳了一声慢慢走过去，等走到了，幻花双手合十对那女子说道：“也许你可以和段先生聊一聊。”

段十六笑道：“不知是什么事情？”

那女子看到段十六的时候微微一愣，见他笑了，脸上就有些泛红，她身边的丫头性格似乎更着急些，张口便说：“我们遇到奇怪的事情了，特地来找幻花大师，指点迷津。”

“如此，不知是什么怪事呢？”段十六轻轻问着，心知幻花既然喊他，只怕是要他帮忙的，无可奈何的接了下来。

“奴家汀露，乃是城中炫音阁的歌姬，”女子想了想，有些恐惧的说道：“近日来，邹阳城发生了几起命案。”

“是吗？”段十六不太在意，他刚醒来，还什么都没有听说呢。

女子点点头，冲丫鬟看了一眼，那丫鬟便急忙说道：“我、我听到了一些事情…”

“请说吧。”

丫鬟想了想，将最近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邹阳城中近一个月来，发生了三起命案，死者都是男性，死亡原因都是身首分离，第一起发生的时候，因为死者本身结怨颇多，因此府衙都判断是仇家所为，然而调查了许久，还没有眉目的时候，第二起就发生了，过了没几天，第三个死者又出现了。

“这三个人都是邹阳有头有脸的人家，其中两家都还是朝中的人，这段时间来，府衙也十分头疼，甚至怀疑是不是朝中斗争，最后导致他们被杀死的。”

丫鬟一口气说完，大气都没喘一口，十分紧张的样子，段十六默默听完，有些好奇的看着幻花，问道：“听起来像是连续杀人案，只是，在下并未听到奇怪的地方。”

“并非奇怪，该说巧合也许更合适。”幻花点点头，对那女子说道：“汀露姑娘，把你刚才告诉贫僧的事情，告诉这位段先生吧。”

“是，”汀露点点头，犹豫了片刻说道：“这三人…死的前一天都来过炫音阁，都点了奴家，…献上了那曲舞阳诗赋。”

“哦？”段十六一愣，瞥到幻花正冲自己笑，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他从未跟这位大师说过自己的身份，不过看这个样子，他是认定自己与舞阳诗赋的段家人有所关联了。

出家人果然通透。

汀露说完，也突然想到眼前这个段先生和舞阳诗赋的作者是本家，不免就有些愣了愣，正犹豫的时候，听到段十六问道：“所以你觉得这件事情和你有关系？那姑娘应当找官府呀。”

“我…我已经被官府盘问过了，这三个人的确都是炫音阁的客人，也的确都是听完舞阳诗赋死的，可是…可是我并没有做任何事情…”

“就是，小姐可是咱们炫音阁的头牌，本来唱一曲就很难得，结果还遇到这样晦气的事情。”

汀露有些难为的时候，她的丫鬟也急忙忙的开口说话了，言语之中都是对自家主子的维护，倒是个忠心直爽的性子。汀露怕她冲撞了幻花和段十六，制止住她，又低声说道：“其实今天过来，原本是想来寺中祈福，然后休养闭关，碰巧遇到幻花大师，便多说了两句…”

“阿弥陀佛，”幻花点点头：“此事贫僧听了也觉得蹊跷，正好段先生在，贫僧就想着段先生一向对这些事情颇有研究，就自作主张了。”

“这件事情倒是有些奇怪，不过要解除姑娘的疑惑也很简单，”段十六笑着说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去炫音阁听姑娘献一曲舞阳诗赋？”

“咦？”汀露一听愣了，一旁的幻花却已经笑了起来，“段先生果然是直捣黄龙。”

“好说。”段十六笑眯眯的点点头，看汀露脸都白了，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笑道：“不用担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汀露听了，这才有些羞涩的笑了笑，点点头说道：“那便请吧，趁着夕阳将临，奴家代表炫音阁欢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