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意识领域,巫术帮数据要塞内。
三十三个巫术帮成员,以及温月。他们的意识化身万千,渗入到陈潇湘的第二层自我意识空间内。
不同于侵入陈潇湘第一层本我意识空间的暴烈方式,渗入第二层的手法极其精细柔和。
通过运用在上一层收集到的本我意识碎片,加上直接承载、作为陈潇湘的记忆主体,去经历她的一段记忆,最大化掩饰了自己的外来者身份。
所以在第二层里,包括温月在内的每一个渗入者,都成功欺骗过了陈潇湘的潜意识映射。以“陈潇湘”的记忆主体身份去经历,从而建立起记忆模型,根据过去的记忆,定标出现在的人格。
少数如温月、金乌这样,或是受到了完整严格意识防御训练,或是干脆就是操弄赛博意识的大师。能反制掉意识映射,渗透伪装进意识映射内,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陈潇湘的记忆,从而更高效地甄别何为真实现实中出现过的一段,什么又是被陈潇湘的潜意识异化迁移了的扭曲历史。
但是正如在进入之前,金乌提醒的那样:“遵从内心,又要违抗内心。”现实中真实发生的一切,的确绝对影响了人格塑造。
但内心中某个部分,那个受完美原则建构,受社会规范内化而形成,在人格结构中最高层的那部分,被称之为“良心”、“道德”的那部分,被为“超我”的那部分。却正是是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一个人,那画龙点睛的一笔。
这部分决定了,何以成为这一个时代,这一个当下的人。
也许这部分长到无以计数,是千千万万条社会道德、环境经验形成的大海,也许是这片大海蒸腾起的一片云雾,凝成的一道墨水滴,从笔的一段流出,写在记忆的纸上,最后锁进人格的保险箱里,最终成了人格的底层逻辑。
数据要塞里,在连接陈潇湘自我意识前,一条由三十四个神经通感拧成的绳子,骤然解绑四散,分散进入。变为了一个个“陈潇湘”,在不同时间维度扮演经历一切。
她的出生阶段,毫无自我意识存在的一刻,被生物本能填满,遗传而来的集体无意识教会了婴儿时的陈潇湘,让她发出第一声啼哭。在这个潜意识映射无处不在的汪洋大海内,一个助产士在收起手术器械。
也许她是顺产,也许是剖腹产,但有很多传言信誓旦旦地说,前者较后者更聪明。
她的幼儿阶段,自我意识萌芽破土的那一刻,社会的集体“意识”,在慢慢塑造起她。抓周时,玩具枪、钢笔、全息平板、塑料花盆、行政夹克……在一片“三岁见老”的祝贺声,一个女孩抓起了什么?有人说“钢笔好啊,会读书,懂科技造福人类。”
她拿到了什么,真的重要吗?
意识潮水席卷,抓周的照片定格在相册内,快速泛黄,就连固态硬片中的磁粉也会消磁。
下一刻,会是她的人生第一课,会是她的第一次挨揍,第一次好感,第一次质疑,第一次感悟,太多太多的第一次。
记忆没有时间维度,没有空间维度,只存在于人的想象中,一旦人的想象赋予了记忆坐标,那么在一个普朗克时间里,“人”可以出现在记忆的任何一角。从人的三四岁的最早记忆,到一百岁临终记忆,闪回的这一生,会是一生快进多少倍?
她的每一刻,都充满了观察者,无数个量子幽灵,就在她的背后,她的天灵盖中。
刹那回眸,似曾相识。
在无穷宽广的时间内,三十四个外来意识穿梭着,陈潇湘的海马体细胞不断被标记,被高亮,直到短时间无法判断出其余痕迹。
而就在此时,三十四个通感意识,谁也不会知道,谁在某一刻离开,又在某一刻归来。
……
现实,巫术帮机房。
主机黯淡闪烁的红光,不自觉的梦呓,细若蚊虫的呼吸声,沉重响亮的喘息声。三十三个与异兽组织肉瘤团连接的人类,将异兽大脑作为大脑中继器的三十三个活死人。这些被掏心取胆的人用极端残酷血腥的方式共联了意识,在温暖无害的人造子宫内享受着真实的白日梦,分担着追到虚幻里来的惨痛记忆。
当人格开始纠缠,记忆的Deepfake开始不仅仅将人的面容混淆,而是将人的灵魂,卷进一个,人类也许本不该涉及到领域。
传道书12:7,“尘土仍归于地,灵仍归于赐灵的神。”
机房另一端。
偌大的机房内只有冯小蕾、A33、A34三个活人。
巫术帮老窝放在平常,罕有人进来。这个建在城寨社区医院下边的秘密隧道,有着很便利的位置,巫术帮成员隐于医院之下,一切收入都折算成了善心捐款,再流入到老窝。日常自有机仆操持,就算遇见少数困难问题,直接神经通感远程遥控照样能完成。这儿完全是一个全自动化空间,即便是手术室,也是机仆自身运维所用。
换言之,这里不是人待的。
在这种鬼来了都说是不是有点太阴间的地方里,胆大的两个A愣是没多敢大声说话,憋了老半天,才向冯小蕾问起来:“老师,他们能把那个保卫局大官救出来吗。”
冯小蕾抬起头看了两个A一眼,又低头回去,继续缝衣服,在进巫术帮门前的战斗里,大家的气密服都有所损坏,她也不客气,直接用巫术帮的材料缝缝补补了起来。
“我问你,城寨里最大的帮派是哪个?”
“啊老师,你会不知道吗?”
“说就是了。”
“是靖帮。”
冯小蕾说了声“对”,她在拆针脚,因为她右手有时会抖得厉害,不得不拆了重新缝结实点。
“你知道靖帮的数据是谁在做吗?”
“是这个巫术帮?”
“对。”
冯小蕾的大眼睛里,平静而无波,好像城寨崩于前都不会让她感到多了不起,她说道:“靖帮又是保卫局的下属。保卫局的探员,靖帮的数据操盘手,不会有问题的。”
两个A闻言放心,然后A33又问起来:
“老师,我之前在保卫局安全屋那里拿了一个这东西。啊,这不是我偷的,是那个张老大让我们随便拿,我多拿的芯片。”
冯小蕾看着A33递来的封装声电芯片。保卫局款式,质量上乘,若是流到黑市上,价格要比最好的民用款都贵上起码五六倍,尖货中的尖货。
“你收好吧,但不要给别人看到了,这个让人见到,容易出事。”冯小蕾提醒道。
两个A欢喜了一会儿,然后又试探性问道:
“老师,那个……温小姐戴的声电芯片值多少钱?”
温月的声电芯片?
巫术帮给极少数来访者配置的,一次性声电芯片。连接过机仆,与巫术帮对话后就可以扔掉的廉价产物,能值几个钱?
冯小蕾想了想,说道:“嗯,不贵,应该四五百块能买到一个吧。”
“这么便宜?”A33惊呼道,忙问这玩意戴久了会怎么样。
怎么样?就好比说,日抛隐形眼镜戴一年会怎么样。
冯小蕾开始回想起遇见起温月,到她神经通感时的一切。似乎好像应该,她都不怎么符合义体脑机芯片者的特征,她从没用过针对脑机芯片的柔性神经抑制剂,外骨骼给药系统装的是肌肉松弛剂和神经镇定剂,不针对大脑的过度放电。
冯小蕾忽然严肃起来,她的眼睛眯起来时,一股威严感油然而生,刹那间,被盯着看的A33感觉面前不是一个瘦小纤细的小老师,而是一个生杀予夺的上位者。
“你为什么之前没说?”
“我……我不敢。”
“……”
冯小蕾难得沉默,无言以对,她拿过了A33掌心里的保卫局声电芯片,走到主机房门前,想要进去,但大门紧锁,机仆拦路。
“让我进去。”冯小蕾对被固定成了躬身状态的机仆说道。
此时没有人对机仆通感,机仆维持着基本的运作指令,冷冰冰地拒绝了冯小蕾的要求,表示主机房处于全力运转状态,不容许任何打扰。
冯小蕾点点头,然后回头对两个A说道:
“把门砸开。”
两个A犹豫了一下,只有一下下,就听从了冯小蕾,毕竟对他们的世界观来说,巫术帮很吊,比他们的黑杰克帮吊得多,但是无论是靖帮还是哪个帮派的老大,见到冯老师都会轻轻鞠躬点头,所以在热血黑道青年的世界里来说,冯老师是等于老大,甚至超乎老大的存在。
温月忌惮巫术帮,因为这是一群三十三个意识拧成一团的血肉异体狂魔,鬼知道有什么手段干扰她的外骨骼。
两个A知道个屁,所以他们操起折叠棍,一脚踢开了机仆,然后轮流撞门。
不过巫术帮暗门没那么容易打开,于是在冯小蕾指点下,两个A现场制造出了一个破门器,他们一边破门,冯小蕾根据胡克定律,一边手算门的受力点,得出了比较模糊但实用的结论,给门画出了几个受力点,用手术室的电钻钻孔。
“这能行吗老师?”
“下次来听我讲课时把脑子带上,以前讲过的。”
“好的老师。”
当两个A抱起机仆,准备当做破门器砸开门时,机仆突然说话了:
“冯小蕾,停手。”
诈尸了的机仆吓得两个A浑身一颤,飞也似溜冯小蕾背后,一个身子两个脑袋地探着碎了半个脑壳但对话如流的机仆。
“上去,这个东西没威力。”冯小蕾无动于衷。
两个A虽然有点胆小,但很听老大的话,抱起机仆,又一下把门撞得裂缝尽出。
“冯小蕾!住手!先听我说。”
冯小蕾招招手,示意两个A停下,她俯视着脑袋只剩一张嘴了的机仆,语带凉意:
“你们想鸠占鹊巢么?保卫局的人,你们也敢?”
机仆的发声系统损坏,声音晦涩难听,冯小蕾伸手调校了几下电线位置,机仆得以顺畅说话。
“她知道风险,一对三十三,她被共性思维同化本就是正常的,这主要取决于她的意志而不是我的意志!冯老师!你想想!就算我真的人格覆写了她们两个,对你我难道不是更有好处吗!
“抽支烟?”沈如柏问道。
温玥坐在沙包袋子上,瞥了眼姗姗来迟的沈如柏,接过这支“煊赫门”牌的细烟,吸了口,带着些许果香味的烟气慢慢沁到了肺里,掩去那抹伤感。
她对着正看铁警忙活的沈如柏喷出一口烟气,话里的疲惫感掩盖不了:“那边的事,收拾好了?”
“妥,老甘他们把虎眉帮的人押回去了,放心,没伤亡,流弹把酒瓶子打碎了,人一个没伤着。”
温玥重重呼了口气,这真是交了天大的运气了。
“其他人?”
“先带附近两个看守所了。”沈如柏答道。他在枪战结束了有几分钟才赶过来,当时见到坐地上靠着沙包袋子不动的温玥,他给惊了一跳,以为温玥伤着了,刚弯腰要嘘寒问暖,甚至要来个公主抱,结果是挨了一个字“滚!”。
温玥慢慢嘬了半支烟,她看着铁警们一边收拾场面一边收拾弹壳,忙的不可开交。不过没人在王生跳的应急门那里拉警戒线或是查他死活什么的。确实不需要,输料井里有检修梯子不假,但那得是专门确信了这个时段没动静才能用的,不然一灌料,几千吨的煤炭当头砸下来,钢铸的人都要敲碎了,再跌个几百米被活埋,王生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这么花。
温玥支着左腿,拢起手掌哈了口气,她抬头望着深邃漆黑有如地表夜空的穹顶,在地表时,夜夜都能见到星子月亮,看久了便不稀奇,现在再想看到……难了。
一支烟烧到烟蒂,开始烫手,快一点就半分钟。
“这边没什么事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局里。”沈如柏试探道。
“要么送你回家?”
温玥没接他的手,自己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的灰,随手把烟头扔地上踩灭,说道:“回局里……”
她往铁警那边努努嘴,说道:“加班!”
出了车站,温玥一行人很快就陷到黑暗中,几条手电光像是小船一样,把他们托在寂静的海面上。十点后,不光是穹顶灯熄灭了,居民区的电也会断掉以保证工业区供电,路边每隔很远才会有一座有气无力的路灯亮着,供必须夜间出行的人员辨别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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