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从没有开头,转折也从不讲道理,大脑中的PGO波一闪,梦境就会驶向另一个彼方,幽水,或是炙土。
但梦境并非毫无逻辑,绝大多数人的梦都来源于日常生活琐碎的集合。海马体与杏仁体控制了关于梦境的情绪与视觉,梦不受前额叶皮层管理,所以那些源于被自身忽略的无意识举动却构成了梦最重要的因素,最接近于自身的潜意识。
当温月的意识从方才似梦非梦的状态脱离出后,她的思绪混乱无比,许多张陌生面孔和截然不同的经历充斥在她的记忆中。
完全不同于几天前在保卫局大厦二组技术室里,对洛北晴的神经通感,这次涌入温月意识体中的事物,尤其多,多到即使在意识空间内,她都感到莫大的撕裂的痛苦,仿佛有一座火山要从体内迸发出来。
根据保卫局的意识反侵入训练,温月努力克制住这种要发疯的冲动。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温月才勉强平抑了这股痛苦,当她的意识体清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黑蓝线条编织成的阴郁城堡内,而她面前,站着一名极其俊朗的男子。
“欢迎来到巫术城堡,温月小姐。”
俊朗男子的声线极其动听,好似将雄壮彪悍、阴柔魅惑、正太阳光等无法同时兼于一身的特质全部糅合起来,光是这一句问候,便仿佛有数十名美男子在朝着温月耳边,分别呢喃低吟、低沉诵读、娇媚讨喜。
但这些对于通过保卫局意识防卫课程的温月来说,收效甚微。
温月瞥了眼介于虚浮与砌实状态的城堡,她对于躬身求吻手礼的俊朗男子微微一笑,接过他的手,然后反手一拧,“啪”一下往男子脸上抽了一耳光。
这么点水平也想勾引老娘?再练练吧。
“省省咱们的算力,别搁这儿玩有的没的了。”虚拟城堡中又现出一道身影,是世俗意义上想象的那种线粒浮尘虚幻身躯。
“看来保卫局的妞儿确实有两下。”第三个人影更干脆,就一张红色嘴巴,在颇为喜感地一开一阖。嘴巴对俊朗男子调侃道:“老金,没降住人家啊。”
温月皱起眉头,说好的不是两个人数据支持,一个人通感么,怎么跳出来三个?
在意识空间里,神经互相通感等于心灵无界限相通,温月想这个问题之前,答案就会浮现在心中。
红色嘴巴倏忽飞到了线粒身躯上,形成了一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妖冶女子身影,她埋怨道:“哎呀,难得有外人来,不许奴家们来看看小郎君嘛?”
“外边事儿,有机仆打理呢,奴家就是来看看,不进去。”
温月深吸一口气,在巫术帮的意识空间数据要塞里,她一步踏出就是无限距离,她单手提起了俊朗男子,也就是金乌在与她神经通感之外,放在数据要塞的意识投影。
同一时间,旁边妖冶女子身影,还有那张有自我意识的红色大嘴巴,在朝着温月抛出你好香你好骚的眼神,口中“嗯~嗯~~”地叫个不停。
“说清楚,有多少人?”
温月又不傻,知道巫术帮通过异体组织构成的红色肉瘤团,共享连接了彼此的意识。换言之,与温月通感的,不单是金乌一个人,还有剩余的巫术帮成员。
“不多不多,加上我,三十三个。”
温月一时语塞,难怪通感链接时,自己意识体有种大脑爆炸的崩溃感,敢情一瞬间多塞了三十多号人进来?
他妈的,老娘从小到大一点破事,初吻初恋初夜,上次摆的什么姿势,给三十多个垃圾集体观影了?
饶是温月有所心理准备,想到这节也不禁气的三尸神暴跳。
他妈的,这还是在巫术帮的数据要塞里,他们有意识备份,完全可以趁自己在链接时,优哉游哉得欣赏许多段关于保卫局第五分处处花的“情色超梦”。
而且温月还懂得,在基于梦境创造力的意识空间里,指不定这帮狗日的聚一起嗑瓜子对自己评头论足。
怎么着,出去了还想卖关于老娘的超梦吗!!!
保卫局编制条款没规定女探员还要做失足女吧!!!
怕不是什么时候回局里办事被问包夜多少钱吧!!!
啊啊啊!!!
温月几近暴走的情绪同步传递到金乌那里,她忽然暴躁起来的情绪基准值,让金乌跟着一起发癫了。
此时就算是再无法无天的黑帮头子,也明白千万收敛颜色做低伏小一点,毕竟有句话叫做“女人受到蔑视,其怒火甚于炼狱业炎。”
这会儿金乌已经与温月绑定了,对温月的经历了如指掌,深深地明白这个疯狂大美妞确实可以调侃,甚至可以调笑,但是惹毛她了,说不定真会带着他跳下深渊。
特别是在之后的行动里,这位小祖宗要是心情坏了,什么意识保险、边界固定都不见得拦得住她。
好说歹说,金乌都有点劝不住发飙了的温月,他找到另外三十二个巫术帮好兄弟,推举出了一个抛弃肉身前号称浪荡一枝花的哥们,变着花样哄,这才哄住情绪爆发了的处花。
“谁放这颠婆进来的?老金干事这么不稳妥?”
“测了情绪基准值,没问题的啊。”
“你他娘的给人小姑娘搞这样,人能不发癫吗!”
“哎,你个狗草的,这主意是我出的吗?”
“这也不是我想不看就能不看的啊。”
金乌听得不耐烦,暴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温月忽然间咆哮一声:“你们都得死!”
“好好好,死死死,都死都死。”
这份上,金乌只得点头称是,连腹诽都不能,毕竟他现在腹诽一句比现实里当面跳脚骂人家婊子还管用。
兔起鹘落,反客为主,巫术帮的下马威顷刻间被温月化解为无形。她自个儿的表意识都没认知到自己的意识防卫是如此得劲且有效。
只能说,这么点花招就想玩弄保卫局的人,还是差了点火候。
……
不提这段插曲,在巫术帮数据要塞内,金乌等人,设计着了温月救出陈潇湘宕机意识的计划
张凯已在保卫局安全屋内,实时发送着陈潇湘的各项信息。
在补足巫术帮的冷却剂、抑制剂以及各种零配件后,陈潇湘情况有所好转。但是由于她是在意识链接侦查机器人时,遭到暴力物理侵入,导入了病毒,从而把陈潇湘打成了内在情绪极端不稳定的植物人。
打个比方来说,人体好似一台电脑主机,大脑就是CPU,潜意识是CPU指令集代码,表意识是操作系统,硬件则是各个人体器官。而陈潇湘的问题在于,硬件破损,进而导致CPU运转不正常,操作系统失效。
那么想要让这台主机继续工作,办法自然是更换损害硬件,电脑杀毒清理,重装操作系统。
但是,人的大脑,毕竟不是一个坏了大不了换了算了的电脑。重装操作系统司空见惯,但是人的表意识,也就是构成了社会层面人格性格的那一部分,难道可以随便重装吗?
如果陈潇湘的躯体里,装着一个崭新的表意识、人格,那么她应该称为温月所认识的陈潇湘么?
况且冯小蕾、巫术帮选择救陈潇湘的原因,又不是为她这个人,而是为了她保卫局第五分处高级主管的身份。
身份与人格挂钩。
所以在不可重装系统、重置电脑,而且无法开机的情况下杀毒?
多数情况下使用WinRE恢复环境,直接在不开机的情况下系统还原,指定还原。
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内心情绪激荡的植物人正常地醒过来?
对了,脑部电击刺激,对迷走神经执行电击,规律性神经振荡,恢复大脑高级皮层功能。
张凯在保卫局安全屋就在做这件事,他修复了陈潇湘的外部创伤,并按巫术帮这帮脑神经极客的指示,给陈潇湘做了微创侵入脑部深度电刺激。
如果一切运转良好,她应该最快会在十五天后醒过来。
问题现在没有十五天,也许二十四小时都够呛,因为国防军封锁时间是二十四小时,时间到了后大家可不认为是解禁。
而是入场清扫。
所以温月与巫术帮这三十三号人,要做就是,去往陈潇湘的潜意识深处,找到沦陷其中的表意识,送它回到该去的位置。期间不单会遭遇到陈潇湘经过保卫局意识特训后的强大意识映射,很大可能还会碰见宕机了她的意识病毒。
也许是一句心理暗示,也许是一剂损害心智的毒药,谁也无法确认,在一处连保卫局脑神经专家都很少踏足的意识领域,在个人潜意识中,会遭遇到什么。
意识(自我表意识)、情结(个人潜意识),以及原型(集体无意识),哪怕是目前可供人探索的上两层意识领域,人类仍是一知半解。
更何况区区一介苟存于三角城寨内的蝼蚁呢?
数据要塞内,在这个巫术帮自主搭建起来,以对抗三十多人潜意识紊乱情绪的要塞里,温月与以金乌为首的巫术帮,商讨起如何解救陈潇湘。
“首先,我们要向您,保卫局的温小姐,指明一下不可逾越的边界。”
经温月刚才那一闹,金乌的口气顿时卑微了不少,这让温月很爽,虽然说面前只是一个现实世界不可能存在的俊美王子,但爽感是由内而外的。
“第一,在我们驱逐意识病毒,并修复表意识创伤前,不能杀死陈小姐的意识具象。”
之前把温月气得要死的红嘴巴生怕她听不懂,变成了红唇宫廷小丑模样,抑扬顿挫解释着为什么:
“我们寻找的是陈小姐的人格形态,她的具体表现方式非常非常非常复杂,但类似于梦境。想必您看过一部著名电影,那么您就会知道,人在梦中死去,就会醒来回到现实,又或者是浮到上一层梦境,啊,就是梦中梦。”
“由于陈小姐的第一层自我意识,目前受本我本能支配,如果您不慎杀死她的自我意识形态,那么她的自我意识,会进一步困在第二层情结空间,深深失落于个人潜意识的大海里。”
“如果我们,恰好,有幸,在第二层,我们就会遇见无穷无尽无穷无尽,无穷无尽……”
温月不耐烦打断了红嘴巴吟诵的声,骂道:“说重点!”
小丑变回了红嘴巴,一句话概括完了:“在我们处理完陈组长自我意识层的问题去前,她的自我意识形态不能死去,如果死了,我们都得跟着完蛋。”
“怎么个完蛋法呢?”
金乌显然也受过了自己哥们无休止的废话,简明扼要道:“会被潜意识映射裹挟,无法脱身。”
“在陈潇湘组长没有自力醒来前,我们都必须困在她潜意识里,受特训后的意识映射折磨。”
温月想到当时保卫局搞的意识训练课程,弄得一起通感的巫术帮众人跟着打了个冷颤。
课程的尺度高的惊人,纯纯的精神污染,无所不用其极,以致于再贞操的圣女结束课程后也得变成红灯区荡妇。当然这么说有点过分,但保卫局异常开放的风气,与意识训练有很大联系。
毕竟有些事经历过了,会更害怕,有些事嘛,就会觉得甚至挺好。
金乌及时打断了大家的想入非非,继续强调道:
“第二,无论何时,都不允许靠近潜意识边缘。”
“第二条的效力,比第一条更高。”
温月想了想,个人潜意识的下部边缘?
集体无意识。
无独有偶,在保卫局神经通感时,强力监控住的情绪基准值,随时中止的神经链接,都隐隐指向了集体无意识领域,但是有趣的是,它并不在操作手册中,甚至一个字都没提过。
就好像,生怕有人提及禁止,然后有人下意识去逆反想象一般。
“说完了?”
“说完了。”
“很好。”
在意识空间里,无所不能,温月放开来了想象。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能中二的时间吗?
“出发!”
拔掉脑袋上的呆毛,蓝甲蓝裙倏忽变为黑甲黑裙,扛起黑红圆轮双手大剑,温月敲了敲这会儿笑着比哭着还伤心的红嘴巴,骂道:
“既然这么多人都笑了,我认为,这指定不会出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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