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寒居在离家很近的一条街上走着,想着回家应该带些什么。
上次大火之后,安双有把章紫阳和爸妈安稳生活的视频发给她,他们就好像没事人,看来那对他们没什么影响,她回去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章寒居走走停停,“我想问一下这个水晶圣诞球怎么卖?”
圣诞球里有蓝色的流水,从这头倾斜就能流淌到那头,一晃雪花漫天,她想买一个送给章紫阳。
他曾经说过,希望下一个生日礼物是水晶球。
“45元。”精品店的店员说。
“好,我要这个。”
“要帮您包起来吗?”
章寒居说不用,“我拿着就好,不用包装。”
她和安双相处久了,有些习惯都很相似了,总是不喜欢买东西拿塑料袋或者一些礼物食品之类的过度包装,总觉得华而不实又浪费。
拿着水晶球下面的底座,她边走边看,街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支起一个小摊子,对面就是一列卖各种小饰品和零食的摊子,只有这个摊子孤零零的。
章寒居走了过去,招番上写着算命。
反正无事,她坐了下来。
“算命吗?”带着墨镜的老头问。
“算,我看看你能算出什么来。”
不得不说,这日出游戏的人物还挺丰富,非主场地的区域,也都这么生动,看来钟星封这个项目组是一点没偷懒啊。
“请把你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
章寒居说,“我不懂那些。”
“那就把你农历出生年月写一下。”
“好。”她放下水晶球,写了下来。
这小老头摘了半截眼睛,从眼睛上方看着她,“啧啧,啧啧。”
章寒居听他啧啧半天。
劝告说,“我觉得您还是得在那边摆个摊,你这离他们那么远,客源不好。”
他摇着头,“唉。”
“那边不是有塔罗牌算命吗,你就摆在他对面,跟他做对家,你看他那边生意多好。”
老头摆手,“我这就是个爱好,又不拿这个吃饭。”
章寒居理解了,“那我走了。”
“哎,别走啊,你还没有给钱。”
章寒居坐了回来,“你都没有给我算出来,我给你钱?”
他看了她好几眼,手在杂乱的桌子里掏着,掏着掏着,掏出一根树叶子,还带着几片发黄的叶子。
“什么啊这是?”章寒居没有看出来。
他在杯子里沾沾水,往她身上洒洒,“去,去,去。”
“去什么?”她不解。
“晦气啊。”
章寒居的嘴能挂二斤猪肉,“我才不晦气呢,走了,回家了。”
“多少钱,我给你。”
“小姑娘啊,此地不宜久留。”
章寒居的眼睛直了,“你说什么?”
“去吧,你太晦气了,我这里不留将死之人。”他也没收章寒居放在桌上的一百块钱。
章寒居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你才将死之人。”
他看着章寒居远去的背影,拿着柚子叶又在四处洒水,“可怜哟……啧啧……”
章寒居在门口换了鞋,输入一遍密码。
开锁错误。
她放下手里的水果和水晶球。
开锁错误。
怎么回事?
等一下,说不定是她记错了。
手机支付密码是她进入游戏的时间,家里的开门密码,是章紫阳的生日。
没错啊。
她又试了一遍。
还是错误。
章寒居站在门口诧异,难不成是他们改了密码。
本来还想给他们一个惊喜,算了,直接打电话。
章寒居拨通了他的号码。
“喂?”
“啊,我,你姐,给我开门!”
章紫阳急忙穿了拖鞋从房间出来,推开门。
“呃,你是?”
章寒居指着他,“别给我来这一套,演什么戏呢,我好累,进屋睡会儿再说。”
章紫阳呆在原地,看一个陌生人大摇大摆走进了家门。
闻声有人走过来,“紫阳,是谁啊?”
章寒居一看这个人就愣住了。
不因为其他,而是她就是她。
这个人物和现实的她长得一模一样。
而且声音也这么像。
“是你同学吗?”她问章紫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大脑好像不能运转了,cpu都要烧了。
“你是谁?”她问这个和她长得一样的人,戴着眼镜,脸颊侧边有两颗小痣,眼睛圆圆的,不修边幅。
她挠挠头,“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走错门了?”对方回复章寒居。
这时候爸爸妈妈也出来了。
见到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站在客厅里,还以为是他们姐弟的朋友,“来了,坐吧坐吧,我给你倒水。”
那个人物站在章寒居面前不动,一双眼睛中闪着一丝不快,又好像在挑衅她,“爸妈,我不认识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爸妈一听也愣住了,“那姑娘,你是谁啊?”
他们都在问她是谁。
“章寒居,我是你们的女儿。”她说。
这一家人笑了起来,“丫头,你是走错了吧,我们家的闺女在这里。”
她妈妈竟然拍着“章寒居”的头说,“我们家这个丫头可没你好看,要是有你一半好看啊,我都得烧高香了,你走错了就早点回去吧。”
章寒居扭着性子,“我没有走错,这就是我家。”
章紫阳到了她们中间调停,“别吵架。”
一边给姐姐使眼色,“说不定是个疯子,脑子不好,还是把她哄出去吧。”
“章寒居”点点头,挑动眉头叫章紫阳来。
“那个,你家在哪儿,要是找不到了,有没有门牌号或者电话号码,我送你回去。”
章寒居彻底愤怒起来,“她是假的,我是真的章寒居,章紫阳,你脑子里装的是粪吗?”
章紫阳被她骂的狗血喷头,“你还是从我们家出去吧,不然我们报警了。”
章寒居当然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好像是一颗糖果,她自以为已经得到了,就放在兜里,结果现在掏出来,发现糖已经融化了,露出里面的苦黄连,半分甜味都没有了。
她的手在发抖,还是用那发抖的手握住了章紫阳的手,“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的啊!”
章紫阳却轻飘飘推开了。
他说,“你认错人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她胸口闷得发疼,越呼吸越难受,手脚发麻,“我们不认识,哈哈,我们不认识?”
她讨好地看向爸妈,“我是寒居啊,你们怎么会不认识我?”
“章寒居”推了她一把,“快走,不然我立刻报警。”
她崩溃了,“好啊,你报警,看警察来抓谁走,你是假的,是冒牌货,我,我才是他们的女儿,章紫阳的亲姐姐,你是假的!”
他们现在确定了,这人的确是个疯子。
四个人都有点为难,互相对视着,要把她直接轰出去也简单,就是不知道这个疯子会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来。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包围,她不能呼吸了。
远远看见他朝她游来。
他的手稳稳抓住了她,将她托起。
他是那样坚定,仿佛这个世界即使消失,他也会托举她。
他身体中流淌和她一样的血液,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即使数十年后吵架再也不愿见面,也会在那个家里碰头,然后原谅对方。
所有的情绪都像是毒药,她吞下去就死一样的难受,慌乱中,她冲入厨房拔出一把细长的水果刀,架在她脖子上,“滚,这是我家,他是我弟弟,那是我妈妈,还有我爸爸!”
“章寒居”被吓得面无人色,“别……别杀我……”
章寒居却看出了她其实只是在做戏,“还装!”
她从未觉得她自己这张脸是这样讨厌,那副眼镜她甚至想要摘下来踩碎。
章紫阳立刻握住了刀尖,“不要,不要伤害她。”
章寒居的血都冷了,她不肯放下,章紫阳也夺不走。
他跪在她面前求她,“我姐胆子很小,你不要吓唬她,无论你要什么,都拿走吧。”
爸妈更是站在一边不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他们拨通了电话,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举动。
“你从我家出去吧,求求你了。”章紫阳说。
“这也是我的家啊……”章寒居失望。
“这不是你的家。”“章寒居”勾起唇角,在她崩溃发狂之时转换方向,让她自己捅进了自己腹部。
章寒居的血又热了起来,她面色愤恨,将刀拔了出来,一刀砍向这个冒牌货。
然而,他却从地上猛地站起。
他挡在“章寒居”面前,一刀劈在他肩膀上。
“章寒居”躲在他背后。
如果是她,她不会躲在章紫阳背后,她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要他为自己挡。
章寒居几乎要疯了,眼泪不自觉流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伤害你,从来不想。”
他只是抬起头说,“求你离开吧,你不属于这里。”
章寒居落荒而逃,再也不敢回头。
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一个章寒居。
那上一次章紫阳陪她散步,吃东西,逛街,看电影,那算什么?那不是假的啊,他明明叫她姐。
她怎么能受得了章紫阳向她下跪,而他竟然是为了另一个章寒居。
她腹部的鲜血还在流,那算是她自己所伤吗?毕竟刀子是她自己捅向了自己。
她本以为在那个世界失去的,在这里都能回来,可她其实还是一无所有,一切都是一场美梦,醒来之后只会让她更加痛苦,伤口撕裂开,比没结痂前更痛。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她不肯朝前走。
她在阴暗角落,从来没有走到光下。
章寒居失魂落魄。
来到最熟悉这条街。
其实安双不知道,现实中,这条街早就拆了,街道上的邻居也搬走得差不多了。
大楼林立,外面是玻璃幕墙。
黑色的玻璃倒映着她那张陌生的脸。
她望向自己。
那是她吗?
不是。
只是个游戏人物的模型。
她走到自己的影子面前,哈哈大笑,“你是假的,我说,你是假的!”
她走一步,镜子里的人也走一步。
“哈哈哈哈哈哈,你慢了一步吧,还学我。”她自言自语,几近癫狂。
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大楼摇摇欲坠,身边一切都在颤动,连大地都在晃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是假的,假的就不该存在。”
说完,一拳击打在镜面上。
只出现一个裂纹。
她又是一拳,一拳,接着一拳,好像丝毫感知不到疼痛。
将那映着自己陌生面孔的镜子打碎,似乎这样,她就还是自己。
周围人群熙攘,来人指指点点,不知道这个疯女人为什么要捶打玻璃,直至鲜血直流。
她才不管他们,继续动作。
又是一拳之时,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如同曾经托举她的那只手。
她以为是他,满脸期待地转头,“章——”
可他不是。
他是沈添欢。
“放手,走开。”她说。
沈添欢将她扯到一边,“你受伤了,别这样。”
章寒居挥拳将他打倒,“滚,我不用你管我。”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拇指抹掉血,又在纸巾上擦干手。
有人过来拉他,“你啊,小伙子,你不要管她,她是个疯子嘞,刚才就在这里打镜子,你小心她还打你。”
沈添欢却说不要紧,走到了她身边,碎裂的玻璃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还是那句话,“你受伤了。”
章寒居看也没有看他,“你走吧,我只想自己待一会儿。”
他却说,“有个人陪着,你会好一点。”
“你为什么自以为了解我?”
沈添欢摇了摇头,“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我甚至不了解我自己。”
“可笑,有人不了解自己?”她说。
“有多少人能自己自己是谁,在这个世界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要将她带离这里。
章寒居却说,“你怕他们看我笑话?”
“不是,你受伤了,需要包扎。”
她狂笑起来,“受伤又怎么样,会自己好起来,我甚至不用药,你信不信,我自己就能好起来,转眼之间,你说不定会将我今天发狂也忘记,为什么呢,因为你的设定就是这样,他们叫你遗忘的,你就不会记得,他们叫你牢记的,你就不会遗忘。”
沈添欢看着她的眼睛,只是听着。
“你可怜我?省省吧,你该可怜你自己,因为你连你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住,所有人都可以更改你的剧情线,可怜的不是我,是你们这些人。”她从沈添欢指向人群。
这些人已经看疯子看腻味了,纷纷散去了。
只剩下沈添欢。
章寒居往后退了几步,要是这个人直接离去就好了,跟那些陌生人一样,可他还站着她身边,未曾离开。
“你怎么不走?”
“因为,我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因爱产生的痛苦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不痛苦,真的,你为什么不信我。”
“真真假假,只要你闭上眼睛,这个世界就是假的,只要你睁开眼睛,这个世界又是真的,所以真假,只取决于你自己。”沈添欢说。
章寒居紧紧闭了眼,可眼泪打湿了长睫,她的睫毛和长发都很柔软。
又一睁开眼,面前还是他。
“看见了吗?”
“什么?”她不明白。
“黑暗。”
“嗯。”
“黑暗中,什么都会消失。”他说。
“真假也难辨?”章寒居说。
“对。”
她嘟囔了一句,“这个世界是假的,可我的爱是真的。”
沈添欢觉得有一根针刺入了他仿佛不存在的心脏中,又或者说,那里早有一根针,陈旧发锈,只是外面多了一块强力磁铁,让血肉之间的针又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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