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意这话的语气淡淡的,但又带着不容商榷的味道。
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101的项目负责人被他唬得愣了一下,随后互相对视了一眼,在心里紧急思考着对策。
说实话,一开始压根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为了避免投入落空,在选手出道之前,公司早就做好了详尽的背景调查。
陈锦之的家庭背景很简单,一笔就可以写完。
自小父母离异,跟着母亲生活。
母亲是精神病人,后自尽,原因不详。
随后跟随父亲前往南韩生活,在继母的引导下进入娱乐公司做练习生。
出道前夜因与公司高层起冲突,违约,无奈之下转学回国就读。
艺考获得全省第一的成绩,高考却因不明原因缺考,后经亲故介绍,签约NS公司,参加101节目出道。
怎么说呢,多少也算是比较传奇的人生经历了。
但她自身除了违约的事,也没有什么别的过错,顶多就是运气不好。
但101公司之所以刻意针对她,除了其他皇族的钞能力以外,这些过往经历也算是一层原因。
虽说不足以判死刑,但多少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定时炸弹了。
奈何观众喜欢她,后台所能看到的真实人气说明了一切。
101公司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么多双眼睛的监视之下造假。
出道之后,事情就变得好办多了。
家里有资源的,背后有大佬的,大家各凭本事。
一个没权没势的素人,在公司眼里就是一个不用花钱培养的吸血包,趁着节目的余温赶紧多榨取点剩余价值才是要紧事。
至于艺人之后的发展?
两年后就解约了,跟公司还有半毛钱关系么?
今天接到来自李青山工作室的合作邀约,说实话,101公司这边的态度是受宠若惊,甚至有些诚惶诚恐的。
要知道,李老以前的合作对象,个顶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那根本不是砸钱就能约到的。
一般的流量明星是做梦都不敢这么做的。
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当然,这些欣喜若狂的情绪,在面前这个戴墨镜的年轻人提出要求之后,都化为了泡影。
陈锦之?
背景调查里没写她还认识李青山这种大人物啊?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怎么能浪费在弃子身上呢。
工作人员脸上的表情有几分为难,但他还是强颜欢笑着说:
“这个.您作为制作人,当然有权利提出要求。但是咱们这边,首先Iris她是101女团的C位,101的这个团体前缀永远是放在个人之前的,您说是不是?”
“倒也是。”
苏成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答道:
“既然如此,发表作品的时候,她的名字前面可以加上101的前缀。”
“.”
工作人员背后冒出冷汗来,为什么感觉跟这家伙沟通这么困难呢?!
从头到尾都有一种油盐不进的感觉。
“不,您误会了。我们这边是说,像这样难能可贵的合作曲机会,我们更希望是101整个团体共同来完成的,这也是我们一直宣扬的团魂所在。”
苏成意听着他冠冕堂皇地把这段话说完,心里有些想笑。
给其他人安排资源的时候,倒是完全忘记还有所谓“团魂”这回事儿了。
没什么继续周旋的耐心了。
他侧头跟小郑对视了一眼,对方撇了撇嘴,似乎是“你随意”的意思。
“你是制作人吗?”
于是苏成意随手摘下墨镜,微微挑眉,语气像是正儿八经的询问。
工作人员一愣,讪讪地摇摇头。
方一对视,他忽然想让面前这家伙赶紧把墨镜戴上了。
眼睛深沉漆黑得像一摊打翻在地板上的墨水,看着让人莫名有点害怕。
估计心也一样黑!
“那我是制作人吗?”
“.当然。”
听到他的回答,苏成意嘴角一勾,拍板定案。
“那么我再重申一遍,本次合作,只针对陈锦之小姐一个人。
您方对此若是还有异议”
他微微一顿,重新把墨镜戴上,站起身来。
这显然是谈不拢要走人的意思了。
工作人员见状,赶紧跟着起身,妥协道:
“先生,您误会了!我方不是对您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只是站在团体的角度提一些意见,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开玩笑,这笔合作要是谈吹了,他估计也别想在公司混了。
苏成意手肘撑着沙发的靠背,好整以暇地重新坐下来。
工作人员吃了哑巴亏,无可奈何地说:
“您要现在跟Iris见面商谈一下吗?今天101团体的录制活动是在公司内部进行的。”
不知道他这话戳中了什么,面前这位一直以来都维持欠揍表情的潮男忽然神色一僵,迅速回答道:
“不用了。”
工作人员的表情瞬间变得很疑惑。
一般来讲,就算有大佬慧眼识珠,非要跟某个艺人合作,那首先也是建立在有一定私交、或者希望有一定私交的情况下的。
面前这位一提到见面,却是一副有些抗拒的反应。
可真是奇了怪了。
不,应该说这人从头到脚都很奇怪。
面生得很,又很年轻。
有了第一印象之后,工作人员揣测他大概是李老暗地里培养的学生,这是人生头一次发表作品。
但相处下来,又感觉他身上毫无新人该有的那种谦卑和拘谨,来101公司简直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轻松自在,拽得二五八万的。
不对劲,十分得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一般来讲,这样的情况只会出现在星二代或者富二代身上。
事实上,苏成意之所以是这样的表现,完全是因为在粉丝的态度影响下先入为主,他对101公司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坏印象,自然摆不出来什么好态度。
然而不知情的工作人员只是越想越心惊,登时越发觉得这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
“对了,这么久了还没问,您怎么称呼?
有些冒犯,但您以制作人的身份发表作品,也应该有个艺名。”
苏成意被他这样一问,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光顾着伪装表面形象了,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起。
并且他一向不太会起名字。
微博账号是一串乱码,微信名字是一个句号,从前的各类游戏ID都是一串脸压键盘打出来的字符号。
顶着这样的ID,对手往往会下意识觉得他是个菜鸟或是人机,于是就怀着“柿子要挑软的捏”这样的想法来针对他。
最后的结局当然都很惨痛,顶着超鬼战绩退出游戏的不在少数。
苏成意沉默了半晌,忽然想到陈锦之玩喵了个喵游戏的时候,起的那个ID。
一层酥,倒过来就是他的名字。
于是他慢悠悠地说:
“知衿尘。”
“请问哪三个字?”
工作人员接过纸笔,准备记下来。
“知识就是力量的知,青青子衿的衿,前尘往事的尘。”
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不过是他从陈锦之的拼音里,信口胡诌了几个字。
因为音调不同,一时间工作人员竟然也没看出其中有什么深意。
只不过在心里暗暗感叹了一句,难怪是国风工作室,穿得像搞黑怕的制作人,艺名还是这么文绉绉的路子。
“您的曲目名字是?”
“《直到你降临》。”
对于李青山工作室抛出来的这根千金重的橄榄枝,陈锦之的惊讶只体现在了初初听闻消息时的轻轻一怔。
很快她就想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她身边跟李老有关系的就只有那一个人,也只有那一个人会为了她去这样牵线搭桥。
陈锦之垂下眼睛,用一秒钟收敛了思绪,便重新扬起嘴角,做出了得知意料之外喜事的神情。
负责交涉的是小郑。
他俩沟通起来算是有点棋逢对手了,一个八面玲珑,一个左右逢源。
一通话谈下来,看起来聊了很多,实际上什么都没聊。
苏成意百无聊赖地坐在录音室里,把手上的头戴式耳机转来转去。
尽管避免了跟陈锦之面对面,但作为制作人,他当然是要听人家的录制现场的。
好在101公司的录音室建设显然没花几个钱,地方狭小,设备简陋。
他能在监控摄像头里看到录音的人,而录音的人是看不到后期人员的。
这里真是从上到下都充满了“捞一波快钱就跑路”的传销气质,苏成意暗自在心里吐槽。
如果他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告诉后援会会长的话,她估计会气到连夜研究炸药的制作方式。
监控里,陈锦之已经将歌曲demo听到第三遍了。
她听得很随意,偶尔还能回答一两句小郑的问题,手上的笔却在打印出来的歌词本上反复勾画标注着。
苏成意对着她的侧脸看得有些出神,手上转着的耳机“啪”的一下摔到了地上。
这声清脆的动静很快吸引了监控里两人的注意。
陈锦之抬起眼睛看向摄像头的瞬间,苏成意感觉自己紧张得呼吸一滞。
她那双桃花眼生得太过漂亮惹眼,微微眯起的时候,即使隔着监控摄像头依然带着摄魂夺魄的危险气息。
苏成意虽然知道她看不见自己,但还是莫名紧张起来。
好在小郑机警,见状立马说道:
“准备得差不多了的话,咱们先唱一遍试试看?”
陈锦之的目光在镜头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收回。
“好。”
她轻轻一笑,把歌词本放到支架上。
小郑从后门溜走,带上门,来到后期调音室里。
陈锦之戴上耳机,又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随后对着镜头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我从未如此相信,如此确定,谁会是我的宿命。
直到伱的光晕,在我黑夜降临。”
她这第一句唱完,宿命感就扑面而来。
苏成意再次觉得这首歌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他没有选错。
第一遍录制结束,作为菜鸟制作人的他连一句意见都提不出来。
当然了,他也不能说话,只是在草稿纸上写字给小郑看。
“挺好的,你觉得呢?”
小郑斜睨了他一眼,只好说道:
“蛮好的蛮好的。”
完全可以一遍过。
在场唯一一个不太满意的人是陈锦之,她低头重新哼唱了两句,握住话筒说道:
“第二段副歌部分,我觉得还差了一点点。我们从头来一遍吧,麻烦老师了。”
苏成意很想问问到底差在哪儿了,明明已经很完美了,但他不能说话。
于是接下来,他头一次明白了陈锦之在私底下工作时是什么样子。
“不好意思,麻烦这边倒回去三秒。”
“可以再播一遍b段的导唱吗?”
“这边再来一次,谢谢。”
一个究极完美主义,自身能力过硬,对待工作人员态度温柔友好的绝佳合作对象。
不愧是身边所有工作人员都打出满分的小偶像。
其他部分都录制完成之后,最后一段高潮部分,陈锦之似乎总是不太满意。
苏成意看着她微微皱眉的样子,迅速在草稿纸上写道:
“你说已经很好了。”
小郑拿过话筒咳嗽了一声,说出口的却是:
“Iris小姐,稍等,我们的制作人要亲自过来指导你一下。”
苏成意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想把一边的调音设备框在他脑门上。
“???”
他在草稿纸上画了几个巨大的问号。
收获到小郑竖起的大拇指和贼兮兮的笑容。
二五仔!这家伙来之前绝对是收到过李老的什么嘱托吧。
“好的,辛苦了。”
陈锦之笔尖一顿,嘴角跟着扬起。
箭在弦上,苏成意只好摘掉耳机,站起身来。
走到录音室门口,一墙之隔的时候,他的脚步还是控制不住地踌躇起来。
都不知道陈锦之现在愿不愿意见到他。
不会发现是他之后就罢录了吧。
那也没办法。
苏成意叹了口气,还是握住门把手,小心地推开门。
没想到立刻就迎上了陈锦之的目光。
她已经提前转过了身,像是早就知道进来的会是他一样,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讶异。
实在没料到是这样的场景,苏成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僵持半晌,深知这块木头是真的可以在这里杵上一整天,最后还是陈锦之先破了功。
她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隐约透着一点无奈。
不知是不是被他这身走在潮流前线的打扮给逗笑了。
“幸会,制作人先生。”
“幸会,幸会。”
见她是这样的态度,苏成意稍微放松了一点,走进录音室,把身后的门带上。
陈锦之把身旁的位置给他让出来,略微歪了歪头。
似乎是给他亲自指导的机会。
苏成意走上前,看着歌词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挠了挠头。
开玩笑,就他这专业水平怎么指导人家。
“我其实觉着挺好没什么要改的,你是觉得哪里不对吗?”
“嗯,最后这段总是差了一点什么。”
陈锦之思考了半晌,冲着另一边的空处扬了扬下巴。
“制作人先生,麻烦你站到那边。对,到我能看到你的位置。”
苏成意不明所以,只是照做。
于是两人呈现出面对面站着的姿势。
陈锦之调整了一下话筒位置,目光落在他身上,话却是对着调音师的工作人员在讲。
“准备好了,麻烦从最后一段的伴奏开始。”
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但还是要好好配合。
这时候可不能开节能模式啊,苏成意就连站军姿的时候都没这么标准过。
伴奏响起,陈锦之始终看着他。
“我从未如此相信,如此确定,谁会是我的宿命。
直到了你降临,原来这所有曾经,只是作为背景,
衬托终将破晓的黎明。
衬托终于破晓的黎明。”
她的目光如潮水,携裹了太多一路走来的回忆,宿命二字在此刻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看得苏成意的心脏忽然漏了一拍。
正好补上了在一中教务处第一次见到她时,心跳骤然加速,多出来的那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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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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