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瞪着小姑娘,“你对这首歌做了什么?”
小姑娘缓缓抬头,视线向上,看到他满臂刺青后,立即躲到了妈妈身后。
女人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这是我很喜欢的歌。”炎解释道:“但它已经完全被毁了。”
女人闻言搂着女孩转头就走,一边不断加快脚步一边回头啐道:“有毛病啊,现在的音乐不都是这样乱七八糟的吗?”
安隅又抓了几个人问,才知道34区人日常接触的音视频都发生了相同的异常,节奏错乱,大概也是超畸体扰乱感知的一种方式。
“我还是想去一趟这个旧物店。”他对秦知律请示道:“虽然这块怀表已经无法度量时间,但我有点在意。”
终端上随即弹出秦知律发来的地图,钟记旧物被高亮了。
秦知律跳转去私人频道,“不必事事请示。在53区时告诉过你,199层的监管对象必须有掌控全局的意识。现在再加一条,要学会做决定。炎是198层长官,但现在也是你的队员,他也将听从你的行动计划,所以你要有决断力。”
“好的长官。”安隅轻轻舔了下嘴唇,湿热的天气让他嘴唇有些黏糊糊的,他向地图标记的方向走去,走了一会儿后忍不住说道:“我可以向您抗议一件事吗?”
秦知律道:“说。”
安隅看着夜色下路面的坑洼,“可以不要和我说这样的话吗。”
秦知律顿了顿,“什么样的话?”
“199层的监管对象要有大局观,199层的监管对象要学会做决定……”安隅顿了下,“我很抱歉,我解释不清为什么,但这些提示身份的话会让我有些焦虑,就像……”
等了一会儿,耳机里才传来秦知律低沉的询问,“就像什么?”
安隅没吭声,继续看着路面。
就像小时候看着凌秋划日历数剩下的面包。
像听房管长说要收回十年来为他遮风挡雨的低保宿舍。
像……他偶尔回忆起目送凌秋踏上军部接新车的那一天——失去凌秋后他才明白,那个背影意味着,黑海之下,牵系着他的木桩早已随水波而逝,他注定独自漂荡,直至被黑浪击打破碎。
安隅像是忽然忘了说话,直到走出去很久,秦知律才忽然又在耳机里叹了一声,“知道了,以后我换一种说法。”
安隅脚步一顿,“嗯?”
“凌秋的死似乎给你留下了隐藏创伤,你开始有意识地感知身边有价值之人是否有离开的风险,以及评估这种离开会给你的人生带来多大的打击。我想你大概听说过小高层是高层预备役的说法,这种说法让你不安。”
安隅消化了好半天,“这也是大脑对我的分析结果吗?”
“当然不,大脑不会知道这些。”秦知律顿了顿,“这是我屏幕上的兔耳朵刚才告诉我的。”
安隅呆了好一会儿,“我的AI?”
“嗯。”秦知律手指点在终端上,向下划一下,松开,再重复。被他揪耳朵的垂耳兔安隅一脸隐忍,直至面无表情,最后趁着他抬手的空档,一手抓着一只耳朵缩到了墙角里。
秦知律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根据AI的反应,我似乎是唯一一个被你认为有不可取代价值的人。”
安隅茫然地行走在夜色中,许久才喃喃道:“您不是要销毁那只AI吗?”
秦知律好整以暇道:“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那为什么没有?”
秦知律想了两秒,“不太忍心。它好像学习到了一些高妙的求生伎俩,总是用那双金色的圆眼睛盯着我,让人心软。”
刚好走到一家商店门口,路灯下,安隅转身对着橱窗,看着自己金眸的倒影。
“长官,雪原上,我也试图用眼神哀求您,可您没有心软。”
秦知律拔开钢笔帽替他写实时战报,笔尖在白纸上划出唰唰唰的声音,随口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心软?”
他确实从未想要处决安隅,但最初的计划里,他要将安隅带回试验室,用直接注射畸变基因的方式再重新测一次。换了更剧烈和残忍的测试手段,如果安隅仍能稳住精神力,才算符合他多年的等待。
但他最终却让安隅直接成为监管对象,去任务里慢慢观察。
虽然安隅的表现大大超出预期,但他在雪原上的决定确实铤而走险,也是一次毫无预兆的破例——当他攥着安隅胸前的绳子将人拖到面前,那双含泪颤抖的金眸扰乱了他的心神,哪怕只有一瞬。
安隅困惑道:“您有心软吗?我怎么没感觉。”
“没有。”秦知律盖上笔帽,“只是随口一说。”
安隅“哦”了一声。
这就对了,他至今记得枪口灌喉的感觉,如果那就是长官心软后的行为,那长官也太恐怖了。
钟记旧物离医院相隔半城,赶到时已经半夜。街上只有忽闪忽灭的路灯——它们也失去了固定开关的时间,34区的一切设施都在配合那个东西的障眼法。
窄门上挂着个巨大的锁头,安隅刚把那玩意掂起来,炎就伸手在锁杆上掰了一下,坚固的金属在安隅眼皮子底下发生彻底形变,锁头掉下来,差点砸了他的脚。
炎顺手替他拉开门,“进。”
“……”安隅迅速低头进去,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铺子很小,五个人有些挤。三面墙上是陈列得满满当当的货架,商品多是些摆件和珠串,还有些叫不出名的古老器具。
角落里有两个旧乐器,其一是只有两根弦的木琴,安隅不知道它的名字。其二则是一架旧钢琴——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比安隅认知里的钢琴短了一半,挤在角落,把旁边的出纳桌挤得都快嵌进墙里了。
众人逐一排查那些旧物,没发现任何钟表。
“看来这块怀表是34区唯一幸存的时间载具,虽然丧失了功能。”流明瞥了一眼安隅手里的怀表,“姓劳的绝对没疯,他可比其他人明白状况多了。”
安隅的视线落在钢琴上一个黑色金属器物上。
形状像金字塔,底座宽,上面窄,玻璃罩子后有一根竖长的金属摆杆,摆杆上有游尺,背板两侧还有刻度。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转过去,看着背后的标签。
【古董节拍器】
【930元】
“打拍子用的,也算有点计时功能。”流明伸手熟练地取下玻璃罩子,将摆杆松开,停顿了两秒,摆杆一动不动,他叹息道:“果然也不能用了。”
安隅拨了拨那根铁杆,“它本来能左右摇摆吗?”
流明“嗯”了一声,“内部结构和时钟类似,齿轮和发条带动摆杆,摆一下会响一声,入门的演奏者用这个把控节奏。”
安隅点头,翻过去看了眼价签,“九百三,好贵。”
炎纳闷道:“你想买?”
“嗯……”安隅犹豫了一下,他看着这些旧乐器就会想起长官——那个还没有杀死亲人,刚从试验室被释放回人类社会,喜欢坐在书架下弹木吉他的少年秦知律。
他又看了一眼价签,“如果没有现金,要怎么支付呢?”
“店主已经死了,没有财产继承人的话,就会并入饵城财政。”炎撇了下嘴,“直接拿吧,回去跟黑塔报备一声就行。”
安隅点头,小心翼翼地把节拍器放下,“等任务完成再回来取吧。”
没人应声,众人忙着检查其余的物品。
秦知律在私人频道里发问,“你都不认识这东西吧。”
“嗯,第一次见。”
“买来干什么?”
“送给您,长官,您应该会喜欢吧。”安隅顿了下,“祝萄说,他会定期送给风长官一些小礼物来维系关系,建议我也效仿。”
秦知律闻言停顿了好一会儿,“那他有没有说过,维系的是什么关系?”
安隅茫然了一会儿,迟疑道:“祝萄说,世界上所有的关系都要努力经营。”
秦知律沉默,安隅以为他不喜欢,正要说那还是省下这笔钱吧,就听到耳机里一声微弱的气声。
长官好像笑了。
“也好。”秦知律说,“定期送我点东西,这个习惯不错。”
“好的,如果您也认可这种方式的话,我就继续下去。”安隅松了口气,又严谨地补充道:“在不破坏攒钱还债计划的前提下。”
秦知律:“……”
众人一无所获,正要离开,终端忽然同步弹出一条消息。
秦知律的声音也严肃下去。
“就在刚才,34区医院向主城发送了紧急报告。皮肤科从大样本中检出相同毒株,与此前瘟疫的病毒序列相似性极低,属于新病毒,相关序列数据已汇报大脑。”
安隅惊讶,“这里的瘟疫不是间隔六到九个月吗?距离上次才三个月。”
秦知律顿了顿,“不仅如此。外围无人机探测到大量畸变频率,对比数据库,确定为水蚁畸种,但波幅更大,可能有新的变异特征。”
夜空中忽然亮了一瞬,紧接着,雷声轰隆而至,瞬间大雨倾盆。
瘟疫和水蚁,同时来了。
第64章时间控制台·64
雨水迅速顺着门缝渗进房间,空气湿度急剧飙升,潮热感狠狠地扼住了人的喉咙。
一股熟悉的腥酸随着雨水一起蔓延进旧物铺,安隅动了动鼻子,这个气味让他想到摆渡车上的巨螳螂,他看向正在地面蜿蜒流淌的雨水,水中好像有无数个透明的光点正在扑扑楞楞地闪烁着。
炎脸色阴沉,“是虫卵。”
巨雷的间歇,嗡吟从远处靠近,尖锐的高频声波折磨着人的神经。安脸色发白,十几只大蓝闪蝶立即在他身边环绕起来,宁拉着他的手安抚道:“我在呢。”
流明冷道:“看看是什么东西。”
他一把推开门,暴雨瞬间被风泼洒满室,十几只拳头大的水蚁像炮弹一样冲进房间,尖锐地嘶叫着,在空中盘桓。霎时间,小小的空间掀起一片蓝紫色的光漪,成群结队的大蓝闪蝶在暴雨中平和地振动双翼,它们闪躲开水蚁,在众人身边层层环绕。
宁一只手搂着安,另一只手搭在胸口,垂眸凝息,为所有人建立精神屏障。
畸变水蚁背上有细长的透明羽翅,身体呈纤细的节段状,四只膨胀的眼球突兀地镶嵌在狭窄的身体两侧,瞳孔像机械一样灵活,向各个方向不停旋转。
炎一手将两只水蚁捏爆,其余的立即飞向更高处,在空中盘起黑压压的旋涡,而后一齐向安隅冲去。
安虚弱地看向安隅,正要抬手,安隅却道:“等一等。”
嗡吟声已经贴在他耳边,他和那一对对血红的眼球对视,水蚁张开獠牙,狠狠咬进他的皮肤。
瞬息间,水蚁爆裂,满地脓血。
终端上的生存值轻微波动,只掉了几个点。
安隅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中松了口气,“已经具备基因融合意识,可以省几只蝴蝶。”他转向安说道:“给我一些降低伤害的增益就好,不用急着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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