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洪,玉山。
偌大的宝殿中,所有婢女和侍卫都退了出去。
它们很少看见龙妃亲自动手,而且溢散出如此森寒且真切的杀机,对于一头紫髯白龙而言,这是极其罕见的表现,证明对方真的怒了。
“停手。”
紫娴不再自称本宫,在那覆满雪白鳞片的龙爪之下,安廷风已经显出了虎首,而且这颗狰狞凶煞的头颅,正在那锐利龙爪中逐渐变形。
她能看的出来,另一边的局势有多么焦灼。
否则这头凶虎也不至于一直在反哺族人。
从中能推断出很多东西。
那就是沈仪旁边应该还有别的宗主在场,但大概率不是姬静熙,否则以其同样天境的修为,哪怕这头老虎把浑身精血都送出去,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正是这样,紫娴反而更加焦急起来。
若是真让安廷风得逞,那自家地盘上一次性陨落了两个南洪七子宗主……她哪里还有脸去面对静熙。
“我让你停手!”
低斥声中,紫娴倏然发力,只听得咔嚓闷响,安廷风的头颅上瞬间多出细密裂纹,随即猩红血浆涌出,染红了他脸上的白毛黑纹。
“嗬……嗬……”
安廷风透过龙爪缝隙,露出那张裂开的大口,发出怪异尖锐的笑。
原来即便是堪比天境,经历过十万年杀劫的大妖,只要有了牵挂,便如此羸弱,羸弱到空有境界,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她在畏惧什么。
秘法已经施展,只要自己一死,这身修为就会尽数渡到族中长老身上。
这女人根本就不敢赌,她还存有南洪七子的人能保住性命的期望,故此不愿替那边增加任何压力。
相反,现在的自己一无所有。
安忆……爹来找你了。
安廷风狞笑着露出两枚獠牙:“龙妃,待此事了结,小女回来,看在那些续魂珍宝的份上,廷风照样替您办事。”
“你还想活?”紫娴双眸微眯,差点被气笑了。
若是南洪七子出了事,这头凶虎不会觉得他还能完完整整走出这大殿吧,估计整个西洪的势力都从未想过,传闻中被玄庆背刺了一手的东龙王,实际上对南洪七子满是亏欠之情。
为此,父王甚至不惜强忍着吃了大粪似的恶心,扯了紫菱的虎皮,让那仙人不再关注南洪,同时震慑住其余势力,保住了剩下的六宗。
哪怕斩杀这头皓月霜虎族长,会让那些好不容易笼络的势力们心生异样,导致影响到大局,父王也绝不可能责怪自己一句。
“您要是想动手,最好趁现在,若是等那边事情结束……廷风肯定是胜不过龙妃,但是暂时跻身天境修为,保个性命还是没问题的。”
分明被人扣住头颅,安廷风收起笑容,却显得那般淡定从容。
“……”
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特别是在感受到这头凶虎身上的气息还在减少,紫娴心中涌现出从未有过的憋闷。
她闭上眼,原本稳如磐石的龙爪渐渐开始气得发颤。
安廷风故作淡定的笑声对她而言是那般刺耳。
自从来了西洪,紫娴还是头一回在这穷乡僻壤里吃亏,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将眸光投向别处:“万事有商量……”
话音未落。
紫娴突然发现掌中的老虎,突然颤抖的比自己还厉害。
她略带诧异的将目光移回来。
却发现安廷风蓦的停止了发笑,被猩红湿透的毛发下,那双原本锋锐的眼眸变得有些茫然不定起来。
他呆滞的盯着虚无处,身上的气息正在迅速恢复。
刹那间,安廷风忽然攥紧了双掌,拼命般的想将浑身底蕴再朝另一边渡去,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却都没有半点效果。
身上的气息仍旧是不受控制的恢复到了全盛状态。
“怎么可能——”
安廷风脸上涌现浓郁的慌乱,显然,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
透着龙爪指缝,他死死盯着紫娴,嗓音中的从容早已消失不见:“龙妃,龙妃!您刚刚说商量……”
“什么商量?”
紫娴挑了挑眉,终于松开了手掌,却见这头境界隐隐凌驾于地境圆满之上的虎妖,此刻竟是踉跄后退,连步子都有些不稳。
她顿时心里有数:“本宫说过吗?”
安廷风不仅不逃,反而连忙又拦了回来,焦急道:“是廷风要与龙妃商量,只要把小女还我,我愿为龙妃征战,万死无悔!”
看着这古怪的一幕,紫娴心中的憋闷一扫而空,反而变得颇为好奇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头凶虎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但无论如何,既然他吃了亏,那就说明南洪宗主占了便宜。
姓沈的小子,命还真够大的……不错,不错!真是替自己把脸面拿回来了!
先前因为姬静熙而对那位小沈宗主产生了些许不满,此刻也是烟消云散。
念及此处,紫娴缓缓收回眸光:“不好意思,本宫没有和死人商量的习惯。”
就凭这老虎今日所做之事,死一万次都不过分。
真当东龙宫是大善人了!
话音落下,她猛地挥袖,雄浑的妖力肆虐而出,相较于上次将祁家老七打落玉山时的随意,这次明显带了杀机,乃是朝着要命去的。
安廷风本就心神恍惚,再加上境界远不及对方,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强壮的身躯便是轰然倒飞了出去!
妖力宛如罡风,摧枯拉朽的撕裂了他的玄白大氅,连带着强横的妖躯也是崩开豁口,露出森森白骨。
在没有牵制的情况下,紫娴终于是展现出了天境对地境的碾压之势有多恐怖。
她再次朝前方迈步,龙爪重新化作纤纤玉手,只是掌间多出了一柄修长的龙鳞剑。
就在打算取走这老虎性命的时候,紫娴眉间微蹙,缓缓停住了步伐。
只见在安廷风撞出玉山之后,清澈水域当中,竟是多出了一副画卷,将其卷了进去,画中江山猛地震颤了几下,便是将那妖力彻底化解。
下一刻,画卷将安廷风重新扔回了殿中。
“啧,紫娴前辈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在安廷风的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了数道身影,其中为首者身披金黄长衫,这般显眼的颜色,却丝毫不显得土气,反而衬出几分上位者的气息。
那中年人轻捻羊须,朝着紫娴微微一笑,随即拱手道:“君瑞不请自来,还望紫娴前辈海涵。”
他并没有称呼龙妃,而是唤其紫娴,话音里隐约藏着瞧不起西洪的意思。
“司徒?”
紫娴看清几个来人的穿着打扮,眼中掠过几分不悦:“怎么,你破天境了?敢来我玉山。”
要知道,东龙宫对所有北洪势力一视同仁,全都一样厌恶!
“还差点,还差点。”
司徒君瑞又是笑了笑,连连摆手:“只是我无量道皇宗来西洪办事,总得给紫娴前辈打个招呼,莫要影响了我宗与东龙宫的和气。”
“和气?”紫娴扬起唇角,略带讥诮的朝着小辈看过去。
此人是无量道皇宗第十六分宗的宗主,也是除了薛颜以外,资历最轻的那个。
但身为北洪顶级势力,他们的任何一位分宗宗主,年轻时都是历届道兵录中排前三的存在,换而言之,个个都是渡了四劫的洪泽顶级天骄。
“或许以前有些误会,但交情这种事情,总是慢慢来的。”
“譬如现在。”
司徒君瑞垂眸朝脚下的虎妖看去:“君瑞就不介意替前辈行那杀戮之举,免得污了前辈的手,世人皆知,紫髯白龙不喜杀伐,这头孽畜,就交给我来处置吧。”
闻言,紫娴沉默一瞬,冷笑道:“替薛颜搜捕妖魔就直说,别一副为我着想的样子,咱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个份上。”
“这话倒也不假,无量道皇宗会记下前辈的这份情谊,不过您亲手杀他的事情若是传出去,恐怕会影响您的声名。”
闻言,紫娴沉吟片刻,并未多说什么,算是默认了此事:“……”
司徒君瑞再次拱手,这才缓缓蹲下身子,他分明境界和安廷风相差不远,此刻却仿佛在抚摸什么人畜无害的小兽,轻轻拍了拍这虎妖的脑门:“乖,本座还有要事在身,自己去寻个地方疗伤,莫要再胡闹了,等本座来接你。”
安廷风根本说不出话来。
在被那江山图卷进去的时候,他身上便是多出了许多道符箓虚影,此刻被死死镇在地上,直到司徒君瑞抬起手掌,他才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相较于先前境界被碾压,此刻的局面,更多是手段上的差距。
在无量道皇宗的面前,西洪的妖族和土包子也没什么区别。
“去吧。”
司徒君瑞笑眯眯的挥手。
安廷风脸色木然,深深看了眼殿中的几人,这才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待其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紫娴重新坐回了宝座之上:“现在,说说你们的事情。”
“紫娴前辈无需多虑,我等并没有想让你帮忙的意思,只是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司徒君瑞露出和善笑容,唯有眼底闪烁精光:“我宗弟子陨落在外这种事情,再常见不过,这本就是历练的一部分,但闹得整个西洪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甚至消息都传回了我北洪,这种事情可就不多见了。”
“要是不做点什么,真当我道皇宗人尽可欺了。”
“当然,我等不会把事情闹大,还请紫娴前辈放心,我们只想讨个道理而已。”
“晚辈告辞。”说罢,司徒君瑞再次拱手行礼,随即携着几个弟子,转身离开了大殿。
殿中再次变得空荡起来。
紫娴靠在椅背上,略感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她如今身为西洪实际上的小半个主人,居然都搞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一下子就乱成了这般模样。
不过她是不打算插手此事的。
无量道皇宗大概率是为了那个万妖殿而来,这两个势力都跟自己没关系,也跟南洪七子没关系,随他们去吧。
想到南洪七子,紫娴的脸上终于多出些许轻松,下次遇到那位小沈宗主,一定要问清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从皓月霜虎一族的袭杀中存活下来,哪怕有别的宗主照拂,也不是件容易事。
这小沈宗主倒也倒霉,刚刚和那虎妖小辈结怨,转头宝月大墓就出事了,落得这般无妄之灾,也不知对方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想罢,紫娴不禁摇头一笑,身形消失在了殿中。
与此同时。
玉山之外,无量道皇宗一行人迅速掠出了水域。
司徒君瑞脸上再无先前的谦逊,他随意挥手唤出了那副广阔的江山图,身形化作流光落入了蒲团之上。
“呼。”
他盘膝端坐,眸光投向了前方。
只见在道皇宫之中,有浑身狼藉的老人被绑在了大柱上面,面容凄厉,气息羸弱,显然是受了非人的折磨。
“能入本座的道皇宫,也算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我劝你将事情缘由一字不落的道来,本座便赐你回宗的机会,与你的同门葬身一处,否则……你便遁入本座的江山图吧。”
老人虽面目血肉模糊,但依稀还能辨清其面容。
正是搬山宗大长老,杨运恒。
“我……我给你看了……那玉简……”杨运恒声如蚊蚋。
“哦?”司徒君瑞又捋了捋羊须,玩味道:“你是说那西洪人手一份的东西?那玩意儿,我还需要从你手中拿吗?”
“没有……没有别的了。”杨运恒费力的睁开眼。
“好。”司徒君瑞轻点下颌:“那你说说,那玉简是何人所录,你家宗主还是道子?”
闻言,杨运恒心中猛地一跳,咬紧牙关许久,终于道:“是我亲手录的。”
“既然如此,那就讲讲你看见的东西,比如那玄金流光的主人是何模样,什么修为,穿着打扮。”司徒君瑞带着调侃意味,继续问了下去。
杨运恒再次陷入沉默,脸色变了又变,忌惮的看向了江山图,最后还是重新闭上了眼:“都在玉简里了,别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哈——”
司徒君瑞倏然放声大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揉着眼眶朝几个弟子道:“他在拿本座当傻子哄呢……尔等告诉他,我无量道皇宗是怎么办事的。”
几个无量道皇宗弟子垂手悬立,漠然回应道:“查无真凶,那便鸡犬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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