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沙江流域。
作为瑜郡的两江之一,乌沙江本就十分宽阔,最宽阔处可达数百丈,而如今大潮之际,更是江流滚滚,淹没两岸,一望而无际。
在位于乌沙江东部的一片高坡上,就见上百头从江水中爬出的妖物,正在一头五阶水妖‘冉冮’的统率下,沿着两岸袭扰,与一群斩妖司、监察司的人手激斗着。
冉冮。
形体似娃,但生有鱼鳞、蛇尾,脊背上有隆起的一根根利刺,其体型也是十分庞大,足有近一丈,是河流之中较为常见的五阶妖物之一,与丰遗一样,都因为太过常见而有专门的名字。
与冉冮正面激斗的人,穿着一身紫色官服,却正是瑜城的城主薛怀空。
薛怀空手持一杆长枪,正与水妖冉冮斗的有来有回,虽然在冉冮身上留下了数处血痕,但伤势却都不严重,始终无法将其拿下,并且冉冮身上的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复原,显然是具备寻常妖物所没有的强大恢复力。
“……”
薛怀空眉头紧锁,此时只觉得棘手。
他倒也不介意和这头妖物缠斗,但问题是他带来的人手,正在抵挡众多妖物的袭击,并且从水中还时不时有新的妖物上岸,如此僵持下去,情况并不很好,除非他能拿下这头冉冮腾出手来,但冉冮自愈力极强,对他来说却是难以将其击毙。
不过。
就在薛怀空暗暗发愁的时候,他忽然目光微动,就望见远处的江面上,一道白衣人影踏水而来,自远而近,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来到了近前。
“晏大人来了!”
场中众多监察司、斩妖司人马,此时都是心神一振。
人的名树的影。
监察使晏景青负责整个乌沙江流域,便是一些寻常武夫都知道,其人乃是六腑境的强者,屹立于武道淬体的第六个境界,是在瑜郡之地几乎无敌的存在。
而正当众多白衣卫、监察司千户心神振奋之际,却见晏景青一步上岸,目光掠过混乱的战场后,却是神色平淡,并未有什么过多的动作,仅仅只是负手而来。
一步,
两步,
三步,
就见晏景青一袭白衣,负手向前,其所到之处,整个人没有任何动作,但方圆十几丈内的所有妖物,身躯之上都是无声无息的出现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裂痕,继而崩溃成一地血肉!
晏景青一步步向前,越过混乱的战场,数十上百头妖物就这么先后凝固,并崩碎成一地的碎骨血肉,就连和薛怀空缠斗的那头五阶妖物冉冮,也一样是在晏景青靠近之后,庞大的身躯就一下子凝固在原地,一道道血线蔓延至全身,然后一下子支离破碎!
几乎就是在晏景青上岸后的顷刻之间,混乱的战局戛然而止。
场中陷入一片死寂。
最令人震撼的是,除了那一头头身躯仿佛被千刀万剐,支离破碎的妖物之外,所有监察司、斩妖司的官吏,都不曾受到半点影响,连衣角都不曾破损,所有那种无形的攻击,都集中在一头头妖物的身上。
如此震撼的一幕,以至于附近的许多斩妖司青衣、白衣卫,一时间都呆立在那里,状若凝固一般,甚至都没能向晏景青行礼。
“监察使大人。”
纵然是城主薛怀空,此时也是颇有些震撼的看着这一幕,看着眼前的那头妖物冉冮无声息的碎成一块块,但还是最快反应过来,向着晏景青恭谨行礼。
晏景青看了一眼薛怀空,语气平静的道:“薛郡守辛苦了,你带人在此地修整片刻,之后若无其他情况,就继续沿岸巡视。”
“是。”
薛怀空恭敬应声。
晏景青目光掠过场中情况,随后便转头看向那茫茫江水,似是在思索些什么,但最终又微微摇头,便即迈步,回到江边。
而就在他要再次离去时,忽然远处一道人影匆匆而来。
“监察使大人!”
却是负责替晏景青传达情报的斥候。
晏景青停下脚步,向那匆匆而来的斥候看去,并不多询问,只听其言语,待听到两江六河涌出许多玄机阁的人手,于各处河域争夺资源时,神色并无太多变化。
从潮灾开启时,他就明白了玄机阁的打算,看似是受到他的打压,被迫调遣更多的人手进驻瑜郡,但实际上都是为了此次潮灾,种种行动一直都是环环相扣。
不过。
待听到那斥候说到清平河流域发生的事态后,晏景青的神色终于发生了变化,露出一抹怔然之色,随后转头看向远处的江面,过了片刻才摇头道:
“这是连我也小看他了。”
他知道陈牧已经迈入五脏境,也知道陈牧的悟性很高,实力不会弱,但却没想到能达到这种程度。
斩杀水妖丰遗!
慑退合欢花弄影!
一刀败天剑门古弘!
各宗的这几位真传,竟都不敌从瑜郡这偏僻之地走出的陈牧。
他一直觉得陈牧更适合像他一样,在玉州沿着官吏升迁步步成长,但现在看来,陈牧纵然是拜入七玄宗,也一样能在宗门子弟中独占鳌头。
“我看人倒还不及孟丹云了。”
晏景青不由得感叹一声。
不过也不能这么说,他是更看重陈牧行事做事的能力,而非天资和武力,但孟丹云看重的却是陈牧的天资和实力,事实证明,陈牧武道资质与能力兼具,的确不是该在瑜郡这小小一郡之地发展的人,呆在这里只不过是龙游浅滩。
不远处。
薛怀空此时也是怔怔的站在那里。
兼掌风雷火三相,迈入五脏境,斩杀水妖丰遗,退花弄影,败古弘,横扫各宗真传……这些,都是那个陈牧做的?
他一时只觉得如听天书一般,陈牧不是才迈入锻骨境不久,怎么这么快又踏入了五脏境,还有三种意境迈入第二步,这又得是何等的悟性与资质。
有望成为大宗真传?
不。
这是有资格问鼎玉州年轻一代翘楚,成为一宗真传魁首的绝代天资,未来将是能够名震玉州,横行一道的存在,将是他和整个薛家都要仰望的大人物。
薛怀空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
瑜郡。
天剑门驻地。
“咳,咳咳……”
古弘衣襟之上血迹斑斑,气息萎靡,有些失魂落魄般的走进院落。
但紧接着他的步伐就停住了。
那双有些黯淡无光的眼神,怔然的看向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一道人影,其人穿着一件朴素青袍,正负手站于一株槐树之下。
“师……师尊……”
古弘怔然过后,面带羞愧的向着青袍人跪下:“师尊您怎么来了。”
青袍人缓缓转过身来。
露出一张约莫三四十岁,剑眉星目,气质缥缈的面庞,纵然是晏景青在此,看到这张面孔也要为之震动,其人乃是天剑门最年轻的宗师,十年之前便已名震数州之地。
姜长生淡淡的看了古弘一眼,道:“我在调查天尸门余孽的事,正好路过这里……只不过败了一场,就如此失魂落魄,成何体统?”
“弟子惭愧。”
古弘跪在泥水中低着头。
他过去也不是没有败过,在天剑门中也曾败给过其他师兄,但心态与心境不同,影响自然不同,这一次是他心剑意境大成,迈入第二步,正是意气风发,将要横压各宗真传的时候,却为人一刀所败,以至于凝成的心剑剑意都几乎支离破碎。
姜长生缓缓转身,目光幽幽的望着那株槐树,忽然道:“你觉得你左师兄,百年来唯一走天剑一脉的人,他未来一定能超过为师吗?”
“这……”
古弘一时迟疑。
左千秋的确是天剑门百年一见的绝代天骄,但姜长生乃是早年就迈入洗髓境,名震数州的一代剑道宗师,哪怕左千秋走的剑道之路更强,但谁又能说左千秋未来一定能跨过洗髓、迈入换血,登上剑道的至境?
“那,那个陈牧呢?”
姜长生继续开口。
古弘一时更沉默不语,他知道姜长生想听的不是什么‘区区小辈也配和师尊相提并论’这种话,而是在对他提点。
左千秋他都不敢断言未来一定能成为超越姜长生的存在,更不用说陈牧了。
姜长生淡淡的道:“伱左师兄习武以来,未曾一败,本座当年年轻之时,也不及他的天资至高,但终是一步步走到今日,以心剑而成宗师,纵横北地,你……如今才到哪里?”
话音落下。
姜长生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消失,只有最后一句还在院落里回响。
古弘怔然跪在泥水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后,缓缓站了起来,并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姜长生消失的方向:“咳……谢师尊教诲。”
在院落远处,姜长生目光掠过院落,看着古弘的样子微微点头。
“陈牧……”
继而他又低喃一声。
以他耳闻的一些事迹来看,此人的确算得上是玉州这一代的翘楚了,但未来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谁也不清楚,也许会被重立剑心的古弘反超,也许能有资格向左千秋问剑,但无论怎样,终究都还是年轻一代的后生晚辈,暂时还入不了他的视野。
大宣物广人稠,豪杰无数,当今各宗各派割据林立,虽是渐入乱世,但往往也唯有乱世,才出豪杰,才是武道真正大兴的时候。
一旦步入洗髓之境,成就宗师,放眼的早已不再是一州之地,而是整个大宣天下。
年轻一代的晚辈,至少也要名列‘风云榜’上,才有资格进入他的视野。
那也并不容易。
大宣天下九十九州,共划定九道,最北部包括玉州在内的这十一州,皆属于‘寒北道’,而这寒北道十一州中,唯有洗髓宗师之下实力最为顶尖的存在,方能位列风云榜。
此榜由位于寒北道中央的松州大宗‘天涯海阁’所立,仅仅只收录三十位,像晏景青这样的存在,也只是排在其中末位。
而无论是古弘,还是陈牧,又或者是左千秋,都暂且还离得远。
乱世之中,江湖之上,大浪淘沙,似陈牧、左千秋、花弄月这一代的真传天骄,未来也不知有几人能跃出江水,名动风云。
“据说天涯海阁除了这风云榜之外,又要弄一份新秀谱……”
姜长生微微摇头。
继而身影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
瑜城。
余家驻地,古院。
大雾弥漫遮蔽四方,伸手而不见五指。
余九江戴着斗笠,依然坐在水池之畔,迷蒙的雾气在他身边凝结成点点露水无声滴落。
“祖爷爷,有大事,喜事!”
忽然有人跑了进来。
余九江斗笠微抬:“毛毛躁躁的,是什么事,这般高兴?”
年轻人迅速说了几句。
余九江短暂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年轻人疑惑的看看神色平静的余九江,但还是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余九江目光转向池塘,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般的神色,继而笑了起来,笑声爽朗,渐渐在院落里荡开。
……
大宣历一千四百二十八年,二月二十七。
玉州,瑜郡之地,历时半个多月的潮灾渐渐消止,河道逐渐归于平息。
与此同时。
陈牧入五脏,斩妖物,败真传的消息,也在瑜郡渐渐传开,并逐步扩散到其他郡地,直至传入七玄宗,引起一片震动!
自他习武以来,至今四年光景,其声名终于第一次跃出瑜郡之地,在万里玉州渐渐传开,扬于一州之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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