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燕月明以为是从11号遁走的那个流浪者,又跑到了13号去,可当他拿着望远镜看出去时,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是什么……”燕月明张大了嘴巴,惊讶得无以言表。
只见清晨的雾蒙蒙的天空里,飞过一片黑云。那黑云初看是云,细看是一只只鸟,只不过周身缭绕着黑雾,所以看得不是很真切。
可再定睛一看,那不是鸟,分明是鱼。
异形的鱼,鱼鳍就是翅膀,每一条还长得都不一样。
黑色的鳞片,惨白的眼珠,鱼腹的不同位置还有腐烂痕迹,露出里面的白色鱼骨。那一条条鱼挤挤挨挨地聚集在一块儿,被黑雾缠绕着,如同一大片黑云缓缓从上空飘过。
13号狗吠震天,燕月明就看到有的鱼嘴巴一开一合的好像在说话。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隔得又那样远,他的耳朵里依旧嗡嗡的。
好奇怪。
好奇怪。
燕月明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再看,可他的身体像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直到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大力,他被人一下子摁倒在地上,这才脱离了那种诡异状态。
刚才那究竟是什么?!
燕月明霍然回头,就对上老三前所未有的凝重脸庞。老三把所有窗帘都拉上,再压低声音告诫他:“那是从胡地飘来的飞氓,千万不要随便去看。”
什么胡地,什么飞氓,燕月明全都不知道,可他知道黎铮还在外面呢。他担心地问老三怎么办,老三便道:“放心,我俩死上一百次他都不会死的,毕竟祸害遗千年嘛。”
“不会的。”谁知燕月明一本正经地纠正他,神情里连害怕都少了几分,“学长是好人。而且他再厉害,也不代表不需要关心啊。”
老三一时语塞,而就在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
燕月明绕过他看向门口,眸光微亮,“学长!”
黎铮走进来,看到屋内倒在地上的女人,还有鬼鬼祟祟躲在窗户下面的老三和燕月明,随手把药递给燕月明,然后把老三叫了出去。
燕月明也顾不上问外面的情形,因为救人要紧。床头柜上就有水杯,他轻轻把小女孩扶起来,给人喂药。
小女孩虽然昏睡着,但并未陷入彻底的昏迷。燕月明叫了她之后,她迷迷糊糊醒过来,虽然意识还不大清醒,但吃颗药没问题。燕月明又给她打了新的水,用毛巾给她擦脸,等到她再次睡过去,才长舒一口气。
老三已经把女人带出去了,等到燕月明回到客厅时,就看到那对夫妻一块儿被绑在茶几旁。女人还昏迷着,男人倒是睁着眼,但神色惊恐,不敢挣扎。
燕月明这才有闲心问:“外面那个到底是什么啊?老三说胡地,那也是缝隙里的地名吗?跟寂静街区一样?”
老三:“小学弟不错啊,猜得完全正确。如果说寂静街区是危险等级最低的地方,是新手村,那胡地就是满级本,你可千万不能掉到那儿去啊。”
所以你流浪到寂静街区之后,就安心睡大觉,不走了吗?
燕月明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想,自己或许、可能还算幸运的,第一次进就进了新手村。
黎铮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道:“直接连通着现实世界的缝隙,大部分危险程度都不高。”
燕月明摸摸鼻子,但心里更庆幸了。还好他胆子小,还听话,一直躲在这儿没乱跑,否则跑到别的裂缝里去了,越深入大概越危险。
果然,苟才是王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燕月明问。
“飞氓一直在深处出现,不该飘到外围来。这次波动不同寻常,我们得在下一次波动来之前出去。”黎铮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燕月明第一次进入,也不宜超过24小时。
老三没什么意见,扫了眼那夫妻两个,道:“这俩到底怎么回事,你问清楚了没?刚才这女的口口声声说自己女儿是恶魔,还偷偷掐她,幸亏被你小学弟发现了。我猜,这对夫妻犯了事,本就在逃亡途中,精神紧绷,后来又掉进这里受了惊吓,再加上犯规,不赶紧出去,得疯。”
黎铮:“柏油路往东走是怪奇小屋。”
只是短短一句话,老三就脸色微变,“那这一家三口有够倒霉的。”
黎铮微微眯起眼,“我上次来的时候,这条柏油路还是没有尽头的。现在,两个缝隙相连了。”
“靠。”老三不由暗骂一声,“我从南边小树林里来的,那里面是无望森林。”
南边?那就是9号后面跨过河流的那片小树林了。现在已知黎铮是从北面的墓园来,柏油路往前去也就是东边,东边是怪奇小屋。
燕月明问:“学长,你上次从浦匣子弄出去,是走的哪条路啊?”
黎铮:“往西走,越过13号就是寂静街区原本的大门,也就是通往浦匣子弄的那扇门,但现在门不在。缝隙的出入口出现得很随机,并非一直都在的。”
“好家伙,那我最好的逃生机会岂不是被我睡过去了?”老三指的是燕月明进来那次,如果他就是从浦匣子弄直接进来的,他进来时门肯定还在。只要老三那会儿醒着,直接出去就行,谁知道他在睡大觉。
现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好像都不咋行。
“要不就从你来的那条路走?”老三看向黎铮。
“不,那是单向通道,只能过来。”黎铮回答得很果断,“我们走水路。”
“你去看过了?什么时候?”
“你做菜的时候。”
这个做菜,指的是老三在12号做菜的时候。燕月明猜得没错,在他睡着的那几个小时里,黎铮早把这里的情况摸清楚了。
说起菜,老三炖了一大锅鸡汤和鸭汤,两个切块混在一起煮的,用的高压锅。这锅汤他们三个人当然不会吃,最后全喂给了那对夫妻俩。
“吃饱喝足才有力气上路啊。”老三直接把锅端到他们面前,像个专门给人煮断头饭的夺命伙夫,还把女人也给大力摇醒了,敲敲锅边,道:“也别嫌弃,自己带来的东西,自己享用吧。”
醒来后的女人还有点懵,没有刚才那么疯了。看到丈夫回来了,她下意识往丈夫身上靠,可丈夫也被绑着啊,两人靠在一起,面对老三的那一锅汤,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燕月明却知道,这并非恶意,顶多有点恶趣味罢了。
这一家三口损耗太大,想要出去,肯定得有个好精神好体力,那填饱肚子是必然的。比起寂静街区里本来有的东西,还是他们自己带来的更安全。
他又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傍晚5:41。
黎铮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的飞氓还没飘远,它的速度很慢,而且哪怕是隔着窗户看不见,燕月明都有种被什么东西压在头上的感觉,很惊悚。保险起见,他们得等飞氓完全飘走了才能出去。
燕月明犹豫了一下,问:“那个11号的流浪者呢?他会不会还在寂静街区?”
黎铮转身,再次将问题抛回给他,“你觉得呢?”
燕月明:“不论记号是不是他留的,至少纸团是,证明他是善意的。可他偏偏又躲着不见我们,自己喋喋不休的时候,还说不能被‘他们’找到,这个‘他们’又是谁?他应该有那个能力出去吧?为什么不出去呢?”
黎铮却没有回答。燕月明觉得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却不能告诉他。
末了,他道:“如果你以后再进入缝隙,你会知道的。”
时间缓缓流逝,6点左右,飞氓终于远去。
老三背起了小女孩儿,让那对夫妻互相搀扶着,一行六人离开9号,来到了小河边。小河的水流几乎静止不动,河水发绿,依稀可见里面有水草,看不到底,河面上还有薄雾弥漫。
“前面那座桥可不能走,我试过,邪门得很。”老三提醒道。
“不用过桥。”黎铮走在最前面,拨开河岸边的水草丰茂处,那里竟然藏着一个木桩。木桩上缠绕着铁链,他握住铁链,用力将它拉起。
“哗啦啦”的声音传来,水里涌起水花。大家定睛一看,才发现河里竟然藏着一条小木船。
众人合力把小木船拉起,并将船舱里的水排出。在这个过程中,那对夫妻没搞什么幺蛾子,女人伤了腿帮不上什么忙,男人则一块儿来帮忙拉小船,看起来都挺老实。
燕月明仔细去瞧木桩子,发现上头果然有一个记号。一个圆圈,穿插一条斜杠,意为“此路可行”。
六人依次上船,老三在船头,黎铮在船尾。
燕月明想要帮忙抱孩子,谁知老三拒绝了他。他看看老三,又看看黎铮,虽然心头有疑惑,但最终没有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在中间坐下,盯着那对夫妻。
小明也是能派上用场的,他得看好了,不准这两个人捣乱。
夫妻俩:“……”
燕月明的视线太过专注,专注且有神,就这么盯着他们,实在叫人吃不消。他们想动一动,转个身子吧,燕月明的视线立马就又跟过来了,还很警惕和狐疑。一只手背在身后,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偷偷藏着望远镜随时准备K人一样。
这望远镜是燕月明特意带出来的,黎铮说可以拿着防身,他就拿了。
小船开拔,顺着水流缓缓往前,却无人划桨。
燕月明这才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浆,不由回头看向黎铮。只不过他的问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黎铮站在船尾,双手插在口袋里,双目平视前方,平静道:“无风不划桨。”
燕月明懂了,他就当自己懂了。
水流的速度很慢,慢到人心慌,仿佛一种精神折磨。那对夫妻中的男人几度想开口说话,伤口也重新渗出血来,但视线一触即黎铮,就又触电般缩回去,好像很怕似的。
燕月明继续眯起智慧的小眼睛盯着他。
这一盯,就是一刻钟。
整整一刻钟的时间,在这个寂静得没有一丝鸟鸣、甚至没有风动的街区里,他们六人坐在船上,以龟速前行,航行距离不过是从木桩到那座桥。
老三说不能从桥上过,但他们打桥下过,应该没问题吧?这桥也不宽,燕月明粗看了看,大约两三米宽,很普通的石桥。
可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小女孩忽然醒了过来,抓住老三的胳膊用力咬下。燕月明正好是面对他们坐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女人便惊恐尖叫,又开始疯疯癫癫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缩,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魔鬼!魔鬼!她是魔鬼!”
她一边尖叫一边往后缩,还企图用完好的那只脚去踹人。
可这是在船上,小船不够稳当。她一挣扎,船就开始晃,旁边的丈夫没能拉住她,她直直地往燕月明身上倒。
燕月明的身体比大脑反应要快,一个望远镜甩过去,正好横着堵住了女人的嘴——简直妙到毫巅。
“哇。”燕月明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这一手这么准呢,看到女人“呜呜呜”挣扎,他连忙对男人投去不赞同的视线,“这不是你老婆吗?你管啊!”
船头,老三忍不住给他鼓掌。
燕月明再抬头看去,只见老三哪儿有被咬的痕迹。见他看过来,老三还举起自己毫发无伤的手臂晃了晃。而那个小姑娘,已经被自己的外套给牢牢裹住,两个袖子绕到背后打了个结,捆得死死的。
她看起来状况很不对劲,明明全身上下没什么异样,连眼睛都是正常的,没有像她妈妈那样的红血丝,可张着嘴拼命想咬人的模样,分明像鬼上身。
她的肢体动作也很奇怪,看起来不是很流畅,仿佛关节生锈了一般。
就像、就像……
这时,站在船尾纵观一切的黎铮开口了,“怪奇小屋。他们动了屋里的玩偶,这个小姑娘,现在恐怕已经把自己当成其中一个了。”
认知错乱。
燕月明醍醐灌顶。是啊,一个小姑娘的意志能有多坚定?她才是一家三口里最容易出事的。难怪刚才老三不肯把小女孩给他抱着。
说话间,船只终于驶入桥下。
黎铮抬头看向桥底,道:“燕月明。”
燕月明:“在。”
黎铮:“好好看着。”
燕月明依言看去。桥面投下阴影,他们缓缓驶入那阴影中,也驶入了一片阴凉。
这种阴凉让人起鸡皮疙瘩,但并没有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燕月明努力给自己壮胆,继续睁大眼睛往前看,就见船头缓缓驶出桥下,破开薄雾。
不过一桥之隔,外面的世界已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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