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文明

碧城蔷薇园，156幢，地下室书房。

书房差不多有四十个平方左右，朝向天井的一面整个都是落地窗，天井做成日式枯山水的庭院，白沙堆砌出池沼，里面一株罗汉松枝干虬结，松针蓬勃，矗立在浮雕着各种吉祥图案的墙壁前，显得精神抖擞。

此刻落地窗窗帘大开，天光毫无阻碍的照射进来，窗边的阴影里，保镖阿龙双腿微微叉开，手臂背在身后，面无表情的站着。

碧城蔷薇园非常安全，保镖虽然尽忠职守的侍立在侧，但眼神微微涣散，似乎有些神游天外。

不过，眼下的主人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点。

仿古书桌后，坐着一名穿居家服的中年男人，他其貌不扬，皮肤微黑，但气质干练，带着长年身居高位的从容。

在他膝头，爬坐着一名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圆脸大眼，穿一件粉纱裙，头上带着兔耳朵一样的粉色头箍。

这名小女孩皱着眉头，嘟着嘴，神情有些惴惴，伸出米其林轮胎般的手臂，紧紧抱住冯仕森，正是刚刚从滑梯滑到一楼的冯家小女儿冯恩薇。

在父女俩身畔，站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她身材高挑纤细，皮肤雪白，晶莹剔透，穿着私立高中偏英伦风格的校服套裙，黑色过膝袜，圆头黑皮鞋，双手背在身后，浑身充满青春活力。

似乎是刚刚从学校回来，这名少女的左胸前，铭牌还没有摘下，上面刻着一行字：“初三（2）班冯恩蓓”。

这个时候，冯仕森摸着小女儿的脑袋，笑着说道：“……爸爸现在，已经是‘数字兼容者’！”

冯恩薇乖巧的点了点头，但下一刻，她就万分惊恐的指向书房大门，尖利的童音响彻整个：“他们到门口了！”

话音刚落，价格昂贵的智能大门，自动打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正是周震和陶南歌。

阴影中的保镖没有半点迟疑，立刻抽出藏在身后的复合弩，扣动扳机。

砰砰砰……

锋利的弩箭激射时声音微乎其微，然而，一轮攒射的弩箭，全部都被一道半透明的屏障挡住。

保镖顿时一怔，冯仕森也瞬间皱紧眉头：“‘数字兼容者’？”

周震目光紧紧盯着书桌后的冯仕森，一边朝着对方大步走去，一边问道：“黄旭荣卖给你的那些数学教材，在什么地方？”

黄旭荣？

冯仕森似乎想到了什么，脑海中立刻传来一阵千刀万剐般的绞痛。

他瞬间面色狰狞，不受控制的从椅子上倒了下去，双手抱头，整個人蜷缩成一团。

“老板！”阴影中的保镖一惊，急忙冲了出来，挡在书桌前。

就在保镖离开阴影的刹那，他的体型仿佛游戏里开了变身特效的角色一样，瞬间膨胀起来，转眼间，就顶到了天花板，浑身呈现出岩石般的质地。

这是【成长期】感染者！

砰！！！

下一刻，这头感染者举起条石般的手臂，朝周震狠狠砸下，然而，拳到中途，却被半透明的屏障，又一次牢牢挡住。

周震站住脚步，皮肤上又一次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数字。

这些数字快速覆盖了他整个人，然后朝着四周的环境里蔓延，侵蚀，扩张……弹指间，就将【成长期】感染者庞大的躯壳尽数覆盖。

冯恩薇在父亲摔倒在地时，被身侧的姐姐冯恩蓓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避免了一起摔下去的结局，姐妹俩还没来得及从这一系列变故里回过神来，就惊恐的看到，闯入书房的两名陌生人，走在前面的那人忽然变成一个完全由数字组成的怪物！

阿龙叔刚刚冲到对方面前，就被对方脚下蔓延出来的数字围住。

紧接着，阿龙叔的身体，被那些活物般的数字一点点覆盖、侵蚀、吞噬……最后，阿龙书整个身体，也全部都变成了细密的数字，就好像陷入沼泽的猎物一样，渐渐沉入那名怪物脚下的数字之中！

阿龙叔被怪物给吃了！

而且，吃完阿龙叔之后，那名怪物眨眼的功夫，又恢复了人类的模样，还在继续朝她们走来！

两名女孩相似的圆眼中，露出近乎极致的恐惧。

这时候，倒在地上的冯仕森，终于从剧烈的头痛中回过神来，他抓着书桌的边沿快速起身，翻手间拿出一套厚薄不一的数学书，塞到了冯恩蓓的手里。

“快逃！”冯仕森急促的喊道。

冯恩蓓完全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从哪里拿出这套数学书的，但她现在没有时间思考，接过数学书后，立刻拉着妹妹朝书房最里面跑去。

很快，姐妹俩跑到一扇暗绿色的木门前，冯恩蓓伸手一推，木门打开，里面一片幽暗，似乎没有光源，看不清楚具体情况。

冯恩蓓一把将妹妹先推进去，自己才跟着跨入门内。

离开书房的刹那，她转头看了眼身后，就看到那头怪物已经走到冯仕森面前，冯仕森跟阿龙一样，没有半点反抗能力，血肉之躯快速覆盖着密密麻麻的数字，转眼间，就被拉入对方脚下的数字里，消失不见……

咚咚咚……

冯恩蓓心里惊惧交加，却是一点不敢停下，拉着妹妹，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书房。

就在两名小女孩逃出去的刹那，周震已经瞬间出现在暗绿木门前，他一把拉开刚刚自动关上的木门，门后是一个三四个平方的储物间，没有窗户。

储物间里没有家具，散乱的堆放着四五个大小不一的行李箱，还有一些杂物，行李箱都是打开的状态，箱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完全不见那两名小女孩的身影。

周震皱了皱眉，没有走出书房。

这个时候，陶南歌来到他身边，看了眼储物间，平静的说道：“这个书房，只有两个出入口，一个是我们进来的大门；还有一个则是朝向天井的落地窗。”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仔细观察过。”

“这个木门，是忽然多出来的。”

“这应该是这座‘数字森林’的规则。”

“每个房间，都可以视作一个独立的空间。”

“而且，空间跟空间之间的连接，并不固定。”

“那两名小女孩刚才打开门，门后似乎是一条连廊，而你打开门，门后却是一个储物间。”

“暂时还不能确定，两个空间之间的连接，是随机的？还是可以被这座‘数字森林’里的人自由控制？”

周震微微摇头，说道：“不止是空间的问题。”

“我刚才的速度很快，但一直差了一点距离。”

“就好像，只要那两个小女孩一直在逃，我就永远追不上她们！”

陶南歌顿时问道：“是【芝诺的乌龟】？”

所谓【芝诺的乌龟】，是古希腊哲学家芝诺提出的一个哲学思想实验，用来探讨运动和连续性的悖论。

芝诺认为，在一个赛跑比赛中，如果有一只乌龟和阿基里斯进行比赛，那么，阿基里斯肯定会赢，因为这位希腊神话中的跑步健将比乌龟跑得快。

但是，如果让这只乌龟先出发，并且给乌龟一个先开始跑的位置优势，那么即使阿基里斯比乌龟快得多，他也永远无法赶上这只乌龟。

原因在于，当阿基里斯赶上乌龟的时候，乌龟已经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

而当阿基里斯再次赶上这个新的位置的时候，乌龟又向前移动了一小段距离。

换句话说，当阿基里斯接近乌龟的某个位置时，乌龟总是会有一个新的位置，让阿基里斯无法追上它。【注】

在百年前的数学课上，无限与微积分课上，几乎都会提到该悖论。

周震微微点头，说道：“不太确定。”

“不过，就算是【芝诺的乌龟】，也只是稍微麻烦一点而已。”

“那两名小女孩还保持着生前的意识，只要她们还认为自己是人，行动轨迹和思维，就有‘人’的局限性。”

“加快速度，要在她们意识到自己不是人之前，把她们全部解决掉！”

说着，他忽然转头看向一个方向，露出一抹笑意，“她们要打电话了！”

话音落下，周震马上拿出手机，手机屏幕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信息，也没有任何来电。

但下一刻，他划动手机屏幕，凭空接通了一个电话……

“您好，治安中心，请讲！”

※※※

156幢，一楼，儿童休闲区。

冯恩蓓和冯恩薇压制着喘息，飞快且小心翼翼的关上一扇房门。

这是一间没有太多装饰、打扫非常干净的套房，从入口处衣架上的外套来看，房间里住着的是一名成年男性。

这是管家的房间，有单独线路的紧急联系电话。

冯恩蓓快速跑到床边，半跪下来，从床头柜里摸出一部隐藏的电话，立刻拨打了报警号码。

“嘟……”

似乎察觉到了她内心的焦灼，呼叫音仅仅响了半声就被接起，一个男性的声音传了出来：“您好，治安中心，请讲！”

听到接线员的话语，冯恩蓓顿时暗松口气，急忙说道：“叔叔，我们家里进了两个杀人犯！”

“其中一个，是个怪物！”

“那两个杀人犯，已经杀了好多人，刚刚还把我爸爸……我爸爸也给杀了！”

说到这里，她深呼吸压抑住哽咽，搂着妹妹语气急促的说道，“请你们快来救救我们！”

“我们住在碧城蔷薇园156幢！”

电话里的声音迅速回道：“好，你们放心，我们立刻出发。”

“不过，我们赶到碧城蔷薇园，需要一定的时间。”

“在此期间，你们最好先把家里所有人，都聚集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好，防止被杀人犯逐个击破。”

“另外，杀人犯为什么要进入你们家？是不是你们家里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被盯上了？”

“有的话，赶紧找出来丢掉！”

“这样可以大大分散杀人犯的注意力，拖延更长的时间，我们才能及时赶到，救下你们。”

冯恩蓓聚精会神的听着电话里的“专业人士”指导，一点没有怀疑的意思，瞬间看向手中的数学书。

这是爸爸刚才忽然塞给她的，杀人犯应该就是为了这几本数学书！

想到这里，冯恩蓓深吸一口气，神情坚毅的说道：“我知道了！叔叔，伱们一定要快点！”

通话结束之后，她马上把那几本数学书丢在地上，然后一脚踢进床底下，这才拉着妹妹，蹑手蹑脚的来到房门后，仔细倾听片刻，确定外面没人后，赶紧走出房间，去找其他人汇合。

姐妹两个刚刚离开管家的房间没多久，房门再次打开，周震和陶南歌走了进来。

踏、踏、踏……

皮鞋踩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震不紧不慢的走到床边，弯下腰，从床底捡起那几本厚薄不一的数学书。

“这就是这座‘数字森林’的感染源？”跟在后面的陶南歌望着这些数学书，问道。

周震点了点头，说道：“对。”

“没有这几本数学书，那两个小女孩就好对付多了。”

“我们现在这里稍微等一会，等那两个小女孩，帮我们把这座‘数字森林’里的其他人，全部聚集到一起，再去一网打尽。”

“这座‘数字森林’里，不算我们两个，正常来说，应该还剩6人。”

“不过，南姐你从上面调来的这些数据，是‘数字森林’出现时的信息。”

“如果‘数字森林’出现之后，还有其他人误入这里，那么，剩下的人，可能不止6个。”

“但是让这座别墅里的主人帮忙去找人，就不会有任何缺漏。”

听到这里，陶南歌顿时点了点头。

如果是正常时候，“数字森林”一旦被发现，就会立刻进行封锁，会有专业团队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勘察与分析，这种情况下，上面提供的数据，百分之百准确。

但现在整个滨海市爆发灾难，这座“数字森林”被发现已经好几天了，却一直抽不出人手过来处理，这几天里，有没有外界的人进入，确实是个大问题。

这种细节上的出入，是新手经常容易忽略的。

本来以为周震是刚刚加入星空执法团的新手，第一次执行任务，肯定经验不足，但没想到，整个这次任务，对方一个人就可以，而她什么都不需要做……

想到这里，陶南歌看着周震，非常认真的说道：“你变成熟了！”

【注】来自网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