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文明

冷气从头顶扑下，吹动衣襟，带来阵阵寒意。

周震面无表情的站在尸体之间，眉头紧皱。

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现在，就好像陷入了一团由数学构筑成的麻绳之中。

这团麻绳上，有着很多很多的绳结。

一个连着一个，一圈套着一圈……

在他想方设法的解开一个绳结之后，得到的不是终于理直的绳索，而是更多的绳结。它们彼此纠缠在一起，勾连牵扯，仿佛永无尽头。

想到这里，周震很快恢复平静，谭雯玉和陶南歌都不在这里，得先去跟两人汇合。

于是，他没有迟疑，直接转身朝着地下停尸间的大门走去。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照出米色的门板，门后面，暗红色的液体勾勒出“灰烬秩序”的标志。

那条缠绕在倒垂权杖的双头蛇，保持着狰狞吐信的姿势，四只眼睛直直的望着周震，蛇眼之中一片漆黑，如同无垠的虚空，诡异中透着未知的幽邃。

周震瞥了眼这个标志，伸手推开门，走了出去。

又一次回到充满年代感的走廊上，灰尘随着脚步翻飞如雾，他轻车熟路的走出地下室，来到破败的厂房里。

天光穿过没有了玻璃的窗户照进来，将宽敞的厂房照得纤毫毕现。

几株杂草在周震的踩踏下缓缓倒伏又缓缓起身，摇曳的光影里，年轻男人的身影快速远去。

嘎吱！

伴随着铁门锈蚀的门轴发出呻吟，周震走出这座废弃的金生机械厂，环顾左右。

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仿佛是连绵的山岳，将这座荒废已久的厂子团团包围。

夕阳打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一片淡金色的鳞光，返照厂门口，让这里显得格外堂皇明亮。

周围空空荡荡，看不到半個人影。

谭雯玉和陶南歌都不在这里。

周震立刻转头望向斜对面那条小巷，即使在白昼，那条在两座高楼大厦之间夹缝生存的巷子，仍旧毫不起眼，只要稍微不注意，就会将其忽略过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只要进入那条满是垃圾和呕吐物的巷子，应该就能跟刚才一样，见到谭雯玉和陶南歌……

这样想着，他下意识的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身体忽然一僵。

屏幕上，时间仍旧是15:42，只不过，他拿着手机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血肉尽数褪去，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由无数细小数字汇聚组成的手臂。

短暂失神后，周震立刻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右半边一切如常，还是正常人的样子；左半边却都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包括衣物，也全部都由这些数字取代，它们像是微小的虫子一样，堆砌在一起，缓慢的蠕动着，望去无比瘆人。

这诡异的一幕，周震一点不陌生，当初他的身体分裂成两半的时候，就是这个状态！

※※※

废弃的金生机械厂，地下停尸间。

叮铃铃……

“别接！”

手机铃声刚刚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立刻传来，陶南歌猛地回过神来，她看到，自己站在一座冰冷黑暗的停尸间里，四周都是空荡荡的停尸架。

远处大门敞开着，门后露出一截上白下绿的墙壁，辗转而入的天光，像是一道劈开昏惑的长剑，从门内源源不断的倾泻照明，光柱里有无数灰尘翻滚飞扬。

在她面前，站着周震，旁边还有一名非常漂亮的陌生女孩，那名女孩看起来很年轻，精致的眉宇间充满了学生特有的稚气与清澈。

从女孩下意识的站位来看，她似乎很信任身侧的周震，此刻女孩手里拿着一部正在不断响铃的手机，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周震，似乎在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陶南歌微微皱眉，她感到，眼前的这一幕，很是熟悉。

就在这个时候，那名陌生年轻女孩手里的手机屏幕熄灭下去，响铃也在同时结束，似乎是呼叫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年轻女孩脸上的神情显然有些疑惑，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收起手机。

陶南歌正要说话，她自己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站在她面前的周震，忽然喊道：“别接电话！”

话音落下，陶南歌正好拿出手机，刚要按照周震的意思，挂断来电，却忽然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正是周震打过来的！

她一下子警觉起来，当即挂断电话，同时脚下鬼魅般一动，快速朝后退去，第一时间拉开与眼前这个周震之间的距离。

“你是怎么过来的……”陶南歌立刻开口问道，但话刚刚出口，她眉头皱的更紧，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这一幕，好像刚刚经历过！

正想着，她面前的周震，顿时问道：“南姐，你见过009号？”

陶南歌回过神来，她看了看周震，心里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认真想了想，她这次没再质疑周震的身份，迅速说道：“这地方不安全，009号随时可能回来。”

“我们立刻离开！”

说着，她直接朝外走去。

周震和那名陌生的年轻女孩连忙跟上。

踏、踏、踏……

三人穿过陈旧的走廊，踏着灰尘进入地面上的厂房，又踩着杂草出了院子，终于离开了这座废弃已久的机械厂。

站在残缺的金生机械厂招牌旁，望了眼面前熟悉的街景，陶南歌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感受着自己身体现在的虚弱，她立刻问周震：“有没有补充能量的‘数字’食物？”

这个问题刚刚一出口，陶南歌再次感到了无比熟悉。

她好像问过周震这个问题！

而且，周震身上，没带吃的……

然而，不等她继续想下去，旁边的周震迅速回道：“有！”

说着，他抬起手，将自己左边的眼睛，直接从眼眶中挖了出来，递到了陶南歌的面前。

“吃吧！”

“这个能量很高！”

“不够的话，那边还有。”

周震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旁边的那名陌生女孩。

那名陌生女孩一直跟在周震身边，眼见周震忽然把自己的眼睛挖了出来，她整个人顿时呆住，但很快，对方后面的话，让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年轻漂亮女孩子特有的桃花般的面庞，瞬间一片煞白！

这个时候，陶南歌也意识到了不对，她当即想要拒绝，却发现身体忽然不听使唤，竟然真的伸出手，去接周震给的“食物”！

陶南歌心中一惊，她的意志极力反抗，却只勉强让自己的动作变慢了一点点，仍旧无法阻止动作的继续。

与此同时，周震的身体在她面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左半边身体，依旧保持着正常的状态，右半边身体，却有无数蠕动的数字凭空出现，将原本的血肉吞噬得干干净净，尔后取代血肉筋骨，汇合成与左半边身体对称的轮廓。

此刻，周震左半边正常的身体上，左眼被剜出，眼眶里黑洞洞的，鲜血顺着面颊汩汩涌出，迅速打湿了这半边的衣物，滴落在地。

而他纯粹由数字组成的右手平摊在半空，掌心正托着一只血淋淋的眼珠。

陶南歌顿时瞳孔微张，立刻想到了不久前跟自己战斗的017号！

当时017号的状态，就是全身都变成了无数细小的数字，每一具身体，只有一个器官正常！

而现在，周震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这是009号设下的陷阱！

想到这里，陶南歌立刻看向那名惊惧万分的陌生女孩，非常艰难的开口说道：“快……快逃……”

※※※

废弃的金生机械厂门口，空地上只有周震独自而立，看不到其他半个人影。

望着自己左半边全是数字的身体，他神情非常凝重。

没有迟疑，周震马上打开手机“相册”，查看“相册”里的照片。

一张张青春靓丽的身影，在他的操作下飞快划过。

照片里的女生，全都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或异常。

确定自己精神没有出问题，周震仔细回忆着之前的经历，想要找到自己身体出问题的原因。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到，左眼的位置，陡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下一刻，他的视野变得非常狭窄，就好像左眼被整个蒙住了一样，残存的视野里，连远近的距离一时间都难以判断，此刻的他，只有右眼能够正常使用。

周震伸手摸向自己左眼的位置，他现在左半边身体全部都是数字组成，左眼的位置，平整无碍，没有摸出任何伤口的痕迹。

“上次南姐重伤，‘数字雨’让我把自己的‘数字’分给南姐，就可以救南姐的性命。”

“然后，我的身体就有一半是我的，另外一半分给了南姐……”

“这一次，我没有把自己的‘数字’分出去，但我那滴‘数字雨’能够做到的事情，009号这种高等文明的生命体，肯定也有办法做到！”

“我应该是有一半的身体，被强行分走了！”

“现在，我的左眼很痛，但我这半边的身体，并没有受伤。”

“这应该是我被分出去的另一半身体，出了事！”

周震心中快速思索着，他不知道009号是怎么做到的，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拿回自己的另一半身体！

当然，正常方法，肯定是行不通的。

因为他现在根本不知道那另一半身体，是在什么地方？

不过，他以前跟陶南歌在玉榄隔离点的时候，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只要“数字雨”开始上课，他的另一半身体，就会被强制拉入教室之中！

想到这里，周震没有迟疑，直接躺到地上，然后闭上眼，开始睡觉。

※※※

白炽灯从头顶打下来，电风扇的噪音有节奏的嗡鸣着，耳畔不时传来同学们的低声说笑，还有一些追逐打闹的动静。

周震抬起头来，顿时看到了课桌旁边的纪雪薰。

她还是穿着那件薄荷绿的雪纺连衣裙，长发如瀑，眉目如画。

此刻，纪雪薰微微低头，散落的发丝间，可以窥见她双颊绯红，眼神躲闪，似乎非常羞涩，双手拿着一封粉红渐变、印着大红爱心的情书，含羞带怯的递到周震面前。

情书上还隐约散发出一股草莓奶油的甜蜜气息。

望着这一幕，周震顿时一怔，纪雪薰的情书已经被“数字雨”收走了，怎么又有了？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之前使用【噩梦镜像】，镜像过纪雪薰，并且向纪雪薰承诺，可以考虑对方的情书……

现在纪雪薰手里这封新的情书，应该是跟他那个承诺有关。

想到这里，周震微微点头，如果是以前，纪雪薰的情书，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但现在么……

“纪同学……”周震立刻开口，准备直接PUA纪雪薰，但就在这个时候……

教室的前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对方是一名非常普通的中年男性，穿着发黄的白色衬衫，灰色牛仔裤，看起来平平无奇。

正是最早的那位数学老师！

就在老师出现的刹那，教室里的所有学生，瞬间全部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刚刚还一派轻松活泼、气氛愉悦的教室，刹那鸦雀无声，绝大部分同学，甚至已经朝着笔盒伸手，同时打开了笔记本，准备开始上课。

只不过，眼前的数学老师，却是两手空空，没有带每次上课都会带的教案，也没有朝讲台走。

他一点理会其他人的意思都没有，径自来到周震的课桌旁，低头朝他望去。

周震同样抬头，看向眼前的数学老师。

他有两滴“数字雨”，第一滴“数字雨”，是在“灰烬秩序”的手术之前就得到的，来自于滨海市郊区的那所学校；第二滴“数字雨”，则是在彤福市的福迪游乐园。

现在过来找他的这名数学老师，就是第一滴“数字雨”！

不过，有点奇怪，现在上课铃声还没响，“数字雨”怎么直接进教室了？

正想着，面前这名中年男性形象的数学老师，已经开口。

“跟我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