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请访问 m.duxs8.com); (121)少女陈曹
在少年走出小巷的时候,刚好碰到吴当归的婢女宋姊佳,她在将那名高挑女子送去小屁孩顾家后,没有急于回家,而是穿过巷弄那头,去逛了一遍杏花巷那边小铺子,虽然没有购买什么物件,心情仍是不错,一路蹦蹦跳跳,欢快轻盈。
生长于乡间野水,好似带着一股青草香的少女,与那些高檐大宅、庭院深深的大家闺秀,做派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在见到草鞋少年后,没有像以往那般低敛眉眼,微微加快步伐侧身而过,反而停下了脚步,凝视着这个不经常打交道的邻居,欲言又止。
赵阳对她笑了笑,小跑着擦肩而过,然后跑得越来越快。
宋姊佳安安静静站在金城路巷口子上,转头望去,阳光下奔跑的寒酸少年,挺像一只生命力顽强的野猫,四处流窜,长得不咋样,但好像也饿不死。
少女在小镇上并不讨喜,受累于少年吴当归的性情古怪,被取名宋姊佳的丫鬟不管是去村口的深井打水,还是赶集买东西,或是给自己少年添置文房用品,少女总给人一种不合群的感觉,也没有什么同龄人的玩伴,遇上熟人从来不爱多说话,对于偏好热闹喜庆的小镇百姓而言,这样的少女,实在是很难亲近起来。
在这方面,赵阳的境况和婢女宋姊佳,其实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少年虽然也不爱说话,但其实本身性格,绝对不惹人厌,相反,少年生性温和友善,从来没有什么刺人的锋芒,只是自身迫于生计,才显得和邻里之间关系没有那么熟络。
当然,金城路小巷的街坊们,对于少年的生日,确实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五月初五,在小镇乡俗里,属于五毒并出的“恶日”。
自然而然会让人心里头犯嘀咕,尤其是上了岁数、喜欢在老槐树那边凑热闹的老人,对于这位小巷的少年,尤为疏远,私下也会告诫自家孩子不要接近,但是每当孩子满脸不情愿,刨根问底问为什么的时候,老人们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此时一个修长身形从小巷走出,站在少女身边,婢女宋姊佳转过头,一言不发,只是向前走。
那人便转身与她并肩走在泥瓶巷里,正是学塾先生孔明,小镇唯一的读书人,正儿八经的儒家门生。
少女脚步不停,脸色冷漠,“我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而且先生你别忘了,之前确实是你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我一个小小的贱籍奴婢,当然只能忍气吞声,但是从最近开始,先生你那座远在不知几千万里外的法脉道场,好像出了点问题,对吧?所以现在如今先生只是井水,而我才是河水!
金城路小巷的不速之客,孔先生微微一笑,道:“宋……,罢了,暂且入乡随俗喊你宋姊佳便是。
宋姊佳你有没有想过,你虽是天地眷顾,应运而生,可是当真以为我没有压胜的手段?
还是说你觉得几千年前,四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圣人,联袂莅临此地,亲自订立规矩,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没有留下半点后手?
说到底,你只是坐井观天罢了,苍穹之高,大地广袤,远远不是井口那点光景模样啊。”
少女皱了皱眉头,“孔先生,你也莫要拿话来唬我,我不是我家少爷吴当归,对你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不感兴趣,也从来不信。先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打生打死也好,好聚好散也罢,我都接着。”
中年儒士缓缓道:“劝你脱离此处樊笼后,以后不要得寸进尺,涸泽而渔,无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尤其是你和他踏上修行大道之后,不管是否结为道侣,都应当收敛锐气,不可跋扈恣睢。这并非是什么威胁,而是离别之际,我的一些肺腑之言,也算是善意的提醒。”
照理说两人身份天壤之别,婢女宋姊佳却极为不卑不亢,甚至当下气势还要隐约压过儒士半头,讥笑道:“善意?数千年来,你们这些了不得的修行中人,高高在上,画地为牢,拿此地作为一块庄稼地,今年割一茬明年拔一捆,年复一年,千年不变,怎么到了现在,才开始想起要与我这孽障‘与人为善’了,哈哈,我听少爷说过一句话,被你们很多人奉为圭臬,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吧?所以说也怪不得孔先生,毕竟……”
齐先生继续前行,轻轻踏出一步,似笑非笑,“哦?”
一步之后。
婢女宋姊佳脸色微变。
两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一处地方,四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遥遥的头顶上方,有无数孕育着神圣气息的光线洒落而下。
他们如同置身于一口深不见底的水井井底,那些金黄色的阳光从井口缓缓落下。
中年儒士一袭青衫,衣衫上有阵阵流光溢彩,流转不息。
浩然之气,正大光明。
少女先是面容狰狞,只是很快就恢复脸色淡漠的麻木模样,呢喃道:“六十年佛门梵音,如耳畔打雷,声声不歇。六十年道家符箓,如跗骨之蛆,竭力撕咬。六十年浩然正气,遮天蔽日,无处可躲。六十年兵家剑气,如地牛翻身,无处不被溅射。
每一个甲子就是一次轮回,整整三千年了,永无宁日……我就是想知道你们所谓大道根祗,到底在哪里,先生书本上的白纸黑字,先生传道授业解惑时的微言大义,我看得到听得到,但是找不到……”
她痴痴望向那位正气凛然的中年男人,既是穷乡僻壤籍籍无名的教书匠,也是儒家孔子书院的孔明,一个连大隋王朝权势貂寺也要尊称一声“先生”的读书人。
少女突然笑了,问道:“先生何以教我,要如何劝我向善?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儒家那位至圣先师,以及道祖之一,都曾提出过‘有教无类’?”
男人摇头道:“跟你讲一万句圣人教诲,也没用。”
少女看似在和这位儒士云淡风轻地闲聊,实则整个人就像一张紧绷的弓,眼角余光不断打量四周,寻找破局的蛛丝马迹。
儒士对此视而不见,冷笑道:“我知道你其实有无穷无尽的愤怒,怨恨,杀意。我并非容不得异类,只是你要知道,随意起恻隐之心,泛滥施行慈悲之举,从来不是真正的三教教义。”
“我们家少爷经常念叨,跟读书人掰扯道理,最没意思了。”
少女扯了扯嘴角,眯起那双诡异的黄金重瞳,“原来孔先生是真的回光返照了,自然比起以往更加不好惹……”
他一笑置之,“道理讲不通无妨,但是只要我昆明在世一天,还有资格坐镇此地一日,你这忘恩负义的孽障,就别想张牙舞爪!”
少女伸手指了指自己,笑问道:“我忘恩负义?”
中年儒士怒色道:“当年在你最虚弱之时,不得不低头俯首,主动与人缔结契约,是谁在那年的大雪天救了你?!又是谁这么多年来,一点点蚕食掉他的仅剩气数?!”
少女笑道:“饿了,就要找东西吃,把肚子填饱,这不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再说了,他本来就没什么大的机缘,早死早投胎,说不定下辈子还有点渺茫希望,若是任由他这种无根浮萍留在小镇,嘿,那可就真是……”
儒士一挥大袖,轻声喝道:“住嘴!”
读书人怒斥道:“大道之玄,天理昭昭,岂是你可以一言断之?!人生各有命数缘法,你有什么资格替他人做出选择?!”
少女头顶,凭空出现一只光芒璀璨的金色大手,气势威严,如佛陀一掌降伏天魔,又如道祖一手镇压邪祟,迅猛按在少女脑袋上,迫使她瞬间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面。
磕头声,怦然作响。
低头的少女,双手撑在地上,挣扎着起身,不见容颜的她,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你们可以压我低头,但我绝对不认错!”
那只威势磅礴的金色大手,扯住少女脑袋,一提起一按下,又是一次磕头。
没有想过,世间哪里有绝对的自由,我儒家至圣制定种种礼仪,何尝不是在为万物苍生,谋取另一种自由?只要你不逾矩,不违制,只需恪守礼节,有朝一日,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
少女抬起头,死死盯住中年儒士。
昆明走出一步。
天地恢复正常,他和婢女宋姊佳重返小巷,阳光温暖,春风和煦。
少女摇摇晃晃站起身,笑容惨白,微微露出森严的牙齿,“先生今日教诲,奴婢记下了。”
孔明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她突然问道:“就算我对赵阳忘恩负义,但是先生身为出类拔萃的圣人门生,为何会袖手旁观?
为何只对弟子萧珒和我家少爷,青眼相加,对于身世平常的赵阳,不过尔尔?这何尝不是与商贾做买卖无异,若是奇货可居,便精心栽培,对待粗劣货物,便敷衍应付,能否卖出好价格,根本不在乎?”
孔明笑了,正气浩然的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少女茫然。
当中年儒士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少女顿时浮现出满脸不屑,狠狠呸了一声。
她一瘸一拐返回自家院子,经过赵阳家的时候,皱了皱鼻子,拧了拧眉头,她有些犯迷糊。
只是由于那个该死读书人的道行崩坏,当下小镇已是处处天机泄露,就像一艘四处漏水的小船,她尚且自顾不暇,更要为将来仔细谋划一番,也就懒得去斤斤计较了。
当她推开院门后,一条粗看不起眼的四脚蛇,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落窜出,飞快爬到她脚边,给她气呼呼地一脚踢飞。
————
赵阳的屋子里,年轻道人端坐在桌旁,眼观鼻鼻观心。
前不久还是将死之人的黑衣少女,竟然已经能够自己坐在床上,盘腿而坐,也没有戴上帷帽,露出一张让人记忆深刻的脸庞。
倒不是说少女如何倾国倾城,只是过于英气勃发,很大程度上让人忘记她的容貌出彩。
少女双眉,不似柳叶似狭刀。
当她以一种充满审视的意味,凝视年轻道人的时候,后者有些难得的局促,分明没做任何坏事,却有些心虚。
年轻道人咳嗽一声,赶紧撇清自己,“姑娘,事先说好,人是贫道救下的,但背你进屋子,帮你摘去帷帽,再给你洗脸等等,可都是另有其人,他叫赵阳,这栋破败宅子的主人,是个黑炭似的穷苦少年,还跟贫道求过一张符纸来着,大体上就是这么多,姑娘你如果还有什么想问的,贫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草鞋少年,这就给卖得一干二净了。
少女点了点头,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大大方方诚心诚意说了句:“感谢道长救命之恩。”
更加心里打鼓的年轻道人干笑道:“无妨无妨,举手之劳,姑娘无恙就好。”
黑衣少女问道:“道长不是本洲人氏吧?”
年轻道人反问道:“姑娘也不是,对吧?”
她嗯了一声。
道人也跟着嗯了一声。
头顶莲花冠的年轻道人笑道:“贫道姓叶名落,并无道号。平时称呼叶道人即可。”
少女轻轻点头,瞥了眼年轻道人的道冠。
年轻道人犹豫了一下,壮起胆子道:“那少年虽然有些事情,不合礼节,但是事急从权,加上贫道也不曾想到姑娘痊愈如此之快,故而有所冒犯的地方,希望姑娘不要怪罪。”
少女笑道:“叶道长,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年轻道人打哈哈道:“这就好,这就好。”
少女挑了一下眉头,年轻道人的笑容便随之刻板僵硬起来。
她环视四周,眼神平淡。
她随口说道:“我听说此洲铸剑第一的‘金师’,打算在这里开炉铸剑,我就一路跟到这里,希望他能够帮我打造一把剑。”
年轻道人感慨道:“如果真是他的话,让他亲自铸剑可不容易。”
黑衣少女明显也有些烦恼,“是很难。”
这个时候,少年左手拎着一兜兜草药包,右手拎着个小包裹,先象征性敲了敲房门,这才快步跨过门槛,将药材放在桌上,轻声道:“道长,你看看有没有抓错,如果有,我马上去换。”
少年始终拎着包裹,转身望向少女,盘膝坐在木板床上的黑衣少女,与草鞋少年对视。
黑衣少女平静道:“你好,我爹姓陈,我娘姓曹,所以我叫宁陈曹。”
草鞋少年下意识道:“你好,我爹姓……,我娘姓……,所以……”
少年有些神色尴尬,但是很快就坦然笑道:“我叫赵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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