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卧床一段时间。”
“没事。能给我一根拐杖吗？”
义体医生递给她拐杖，将庄熙从地面上扶起。
“这些摘除的义体，寄到你家里？”
“寄到这个地址。谢谢。”
庄熙在界面上登记好地址，拿上衣服，扶着墙面拄着拐杖走出手术室。
“病号服和拐杖多久要还？”
“术服是一次性的，拐杖等你康复再还，随时都行。”
“嗯。”
她没有多少力气说话，安静地穿过廊道离开诊所。
第二天，催债公司收到了一箱带着血迹的漂亮义体。
————————
舞者希蔻拉，是庄熙所参与的项目企划的目标产品，第三代仿生舞者。
缪斯传媒的核心商业目标，即是人造缪斯。“忒普希蔻拉”，司掌舞蹈与合唱的缪斯女神，也是她参与项目的名称。
整个项目组有六十多人，其中三分之一是她这样的舞者。
她签署了保密协议，不得泄露项目信息。
四年前签署那份合同时，庄熙并未看得太仔细，也不太明白其中一些条款的实际含义。
反正无论如何都得签，拒绝合作等于放弃资源分配。
合同允许公司派遣的技术员，采集她身上的一切数据，用于仿生舞者希蔻拉的研发，并且采集到的数据由公司全部占有。
技术员在她的义体中安装监测芯片，在皮下植入微型动作捕捉机器，采集她的各种身体样本。
庄熙在毫无隐私可言的状态下忍耐了将近一年，因为身心不适，不得不按期接受心理辅导。
其他参与项目的舞者同样如此。
但这仅仅是开始。希蔻拉经过测试，正式出道后大获成功，在舞蹈选秀中轻松斩获第一。
观众根本没分辨出她仿生人的本质。希蔻拉的训练成果太完美了，她甚至能模仿出无关痛痒的小失误。
她是以世界级舞者为蓝本被设计出来，参考了数千名舞者的动作和数百万次观众反馈，模型训练使用了来自二十多名优秀舞者的海量数据。
庄熙是希蔻拉模型的核心，二者的外观和动作上有一两分相似，但希蔻拉的技术比她细致全面得多。
项目组正在加班研发B、C、D以及更多版本的模型，即拥有不同倾向性的希蔻拉。
并且还有新的舞者在不断加入忒普希蔻拉项目，提供更多的训练数据。
庄熙时常梦到希蔻拉，数十上百个希蔻拉。
她能看出她们身上与自己和朋友同事们的相似处，但无法分辨清楚。
那些精致无暇的脸庞和人类没有分别，但却让她在恐惧中惊醒。
她梦到仿生舞者扑到自己身上，撕扯她的皮肤，啃食她的血肉。
噩梦持续一段时间后，庄熙在对着镜子练习时，将镜中人认成了希蔻拉，惊恐地将镜子砸碎。那是她第一次恐慌发作。
两个月前，经纪人递给她一份新的合同，参与另一个产品项目。
这次她看得很仔细。又是采集数据，并且授权公司将数据用于研发另外几种产品，包括游戏，梦影，虚拟女友，成人玩具等等。
庄熙终于爆发了。她没有签合同，而是把水果刀捅进了项目主管的肩膀，用拳头砸断了对方的鼻梁。
代价是在治安署关了两周，赔偿15万的医药和整容费用。
把她提前捞出来的是缪斯传媒的人，希望她能意识到错误，继续为公司发挥价值。
庄熙没有意识到，于是又吃了半个月牢饭。留了案底，附加三个月的考察期，接着被踢出公司。
所以说，现在真的不是同学见面叙旧的好时机。
从诊所离开后，她花了两天时间才恢复基本的行动能力，可以依靠拐杖站直行走。
这副身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舞动起来。或许永远无法恢复。
庄熙吃力地换上深色长裤和长袖衬衣，再披上长风衣，拿上拐杖准备出门。
她真的很讨厌失约。已经失约过一次，这次无论如何都得去。早知道一开始就该爽快拒绝。
用什么理由呢...就说被车撞了吧。
庄熙在离咖啡厅不远的街口下车。账户弹出一堆警告信息，额度透支过多，24小时内不还款将冻结。
她拄着拐杖走向咖啡厅，隔着几十米看到了正在等待的白哲，看到他左臂打着绷带。
她后来听同学说过，白哲是NEIR患者，毕业后不久就去了边区。他应该活得也很累吧。
见鬼，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在指望什么......
她这副身体根本无法跳舞。哪怕身体能恢复，只要公司不允许，她就几乎不可能公开表演。
几乎所有表演的数据都交给公司了，现在全部属于希蔻拉，一旦她采用近似的表演方式就会侵权。
庄熙觉得这些合同条款绝对不合理，但她没有资本去起诉前公司。
去和他谈什么呢？向他寻求帮助，把他一起拖下水？祈祷有奇迹发生？
她顿住了脚步。视线好像和他对上了一瞬。
庄熙向右转，踏入另一条街道，背靠着墙，伤口刺痛。
白哲确实看到她了。身材高挑，海蓝色的头发。但拄着拐杖。
他站起身，快步朝对方身影消失的路口走去。
上次庄熙失约后，他就感到不对劲。得知对方和公司闹翻后，不安感更加强烈。
果然出大问题了吗。
走过街角时，白哲看到一个特殊的影子。
残破不堪，像是被刀刃割出大大小小的裂口，正在收缩萎靡。
同时又分裂出长短不一的尖刺，朝内朝外的皆有。
他在街口张望寻找，随手将黑潮之眼丢进阴影。是你吗，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白哲在街头站了一会，转身离开。
庄熙从墙边撑着身体起来，缓缓远离赴约的地点。
【抱歉，今天也来不了了。离开公司后有很多杂事需要处理，暂时无心参与新项目】
【如果有了什么不错的想法，我就在线上和你说吧】
真是大意了，她想着。
不该那么早就拆掉义体的。本来她还有机会杀掉那些企图吞噬她的野兽，现在却没有可能了。
真后悔啊。应该带着他们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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