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结束之后,艾丝特和克莱恩便分头回到各自的住处。
因为同在桥区,只坐了十几分钟的公共马车,艾丝特就回到了她新租的房子里,这次她依然只租了半个月,下半个月她打算去塔索克河边先找家旅店待上三五天,然后去东区边缘再找房子。
为了不引起过多注意,艾丝特只能忍受到处搬家的麻烦,她不再为了满足消费欲而买各种小东西,而是将行李维持在尽可能轻便的程度,保证自己处在随时可以出发的状态。
所以她的公寓环境也说不上什么享受,基本都是自带的家具,艾丝特只是拎包入住罢了,不会再布置多少属于自己的东西。
此时小五还在她的衣兜里沉睡,艾丝特局促地靠在单人扶手椅里,回想起聚会上那个尊名,细细感应着脑海中的回馈。
最怪异的地方在于,艾丝特的直觉同时表现出了相反的倾向,既赞成又反对她去招引那位“愚者”,这么矛盾的情况艾丝特还是第一次遇见。
面对极光会时,灵性直觉与艾丝特意愿相反的情况非常极端,但是这一次艾丝特没有任何偏好,可是她脑海中仿佛分裂成了两派,使得意见居中的她不知所措。
“这又算是什么事……”艾丝特头疼地叹了口气。
正当她望着天花板放空,任由脑海中的灵性直觉自己打架的时候,一声闷响从窗边传来。
“砰!”
艾丝特条件反射地从扶手椅上蹦起来,立刻从怀里掏出“强迫症领结”放到嘴边,充满戒备地转向窗户的方向。
她看到一个抖着翅膀的黑影正趴伏在窗户外侧,赶紧抬起玻璃,将这只乌鸦接进了屋。
小七看上去很是狼狈,原本柔顺乌黑的羽毛乱糟糟的,仿佛经历了猛烈的风暴,它的一只翅膀斜斜地耷拉着,身上有几道浅显的血口子,不过已经结疤了。
“怎么回事!?你跟人动手了?”艾丝特紧张地翻出医疗包,里面装着她从药店买的止血用草药粉末和绷带。
在艾丝特找了一根笔杆,将乌鸦的翅膀稍微固定上,替它绑好绷带后,全程保持沉默的小七才开口说话:“我找到那个人了,在不会惊动家族其他成员的情况下,帮我规避了少部分限制,告诉我一点能传达的内容。”
然后它转头打量着屋里:“小五呢?”
“它还在沉睡,”艾丝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嗯,应该还在我用光点造成的影响下。”
小七惊讶地打量艾丝特几秒,低下头轻笑起来:“哈哈,你居然学会防备它了,真是有进步……”
下一刻,它语气中的调侃全数收敛,艾丝特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知道小七要说到很重要的事情了。
“在对待你的事情上,小五跟我意见相反,你应该也是察觉到这点才会试着影响它的沉睡。”
艾丝特点点头,承认了这件事。
“接下来我告诉你的事情,你最好不要透露给小五。虽然它现在的状况并不能对你做什么,但一旦它能获得自由,那事情的发展就会彻底脱离我们的掌控。”
“生命威胁?”
“艾丝特,能让人宁肯死掉的可怕场面也有很多。”
小七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里竟然带着笑意,这更让艾丝特打了个寒颤,不愿意细想小七在指什么:“我知道了,所以你想要告诉我的究竟是什么?”
“你身上的光从第二纪就出现在真实世界,但是在第三纪时便返回了灵界之上。”
艾丝特的瞳孔逐渐放大,有转向黑暗的趋势,她脑海中的嗡鸣突然清晰许多,那些散落的、聚合而成的想法,逐渐勾勒出清晰的呓语,汇聚成另一个声音。
小七的喙还在一开一合:“正在借由你活过来,试图行走于世。我们关于‘神降容器’的猜测一直都是正确的。”
细碎的光点不受控制地从艾丝特的头发间逸散,又被她压制的意念不断召回,像是在她的头发上缠绕着不断流动的线圈。
她捂着嘴,直到所有的光点都被收拢回来,艾丝特才放下手,堪堪平复自己恐惧的心。
她知道“神降容器”意味着什么,虽然之前还在跟克莱恩开“睡上千年”的玩笑,但艾丝特没想到她“言出法随”的能力会奏效得这么快。
那明明只是个玩笑,现在看来,却像极了对她结局的一场预言。
小七给了艾丝特恢复冷静的时间,但它要说的话还没完全结束:“你会吸引那个‘倒吊人’,就是因为沉睡在你身上的那个存在能通过更抽象客观、游离在时空之外的命运长河来稳定、甚至锚定他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解高序列者感受到的疯狂。”
很不合时宜的,艾丝特想到那种堵在下水口的滤槽。
这个想法应该让她发笑的,但她却完全笑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发闷,连想流泪的冲动也消失无踪。
“我还真不是个人,是吗?”
换作任何一个别的情景,小七大概也会为这句自嘲鼓掌称赞,但它现在只是安静地点点头,无言地注视着艾丝特。
乌鸦的黑眼睛,正收纳进她脸上的苦痛与不甘。
艾丝特这一夜没有睡觉。
那些几乎挖空她心脏的坏消息,简直就像是这个世界给她的“生日礼物”,去年也是同一天,她彷徨无助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身旁是对她充满恶意的“小七”。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就偏偏是这么个诡异可怕的世界呢?艾丝特忍不住这样反问自己。
当小五从沉睡中苏醒的时候,看到艾丝特将扶手椅搬到了窗边的位置,正对着外面的景色发呆,透过淡淡的云层,一轮阙月正散发出绯红的月光。
小五早就有怀疑,艾丝特对自己身上的限制力量动了手脚,但它没有点明这点,不过是为了保持表面上的平和,好获得那些能自主思考的时间。每次想到自己所处的状况,小五都感到有种冰冷的怒火在心底浮现这不符合“”的性格,是承受艾丝特过多情感共鸣后产生的影响。
小七待在她身边的时间比我还久,怪不得它显得那么异常……
小五转头望去,看见终于重新出现的小七正窝在一个软垫上打盹,缠着绷带的翅膀露在外侧。
不过在小五的注视下,小七很快睁开眼睛,懒洋洋地蹦到了小五边上:“不多睡会儿?”
时之虫形态的小五晃晃脑袋:“我最近睡得够多了。你真的见到了?”
“见到了,告诉我的事情并不完整,我能知道的部分有限。”
小五转向另一边的艾丝特:“你也告诉她了?”
“当然,当然!”小七眼里的狡黠对小五来说再熟悉不过,那是谎言与欺诈带来的愉悦,“我把我听到的都转述给艾丝特了,看她这样子今晚是睡不着的。”
小五不喜欢看到这个分身如此欣喜的神态,它的尾巴都快翘开屏了,但是直接拆穿小七隐瞒部分消息的事情,只会让艾丝特对自己的信任更加稀少,于它的处境不利。
艾丝特仍然安静地抱着膝盖,缩在那个扶手椅里,仿佛与世隔绝的雕塑,作为被讨论的主角,她完全生不出插进两人对话的欲望,一直对着那轮红月发呆。
“你为什么搞得这么狼狈?”小五没有急着追问,而是挑起别的话题。
小七抖了抖还完好的那只翅膀:“不是很希望我这么快就离开,我也不能确定留下我是想做什么,如果真想要通知那位‘家主’,那我不如努力逃一把,免得到时候……反正阻拦我的意愿也不是很强烈,不然我没有机会的。”
小七顾虑到艾丝特还在旁边,没有把话说全。
小五轻笑一声:“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吧?不要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小七’。”
它将那个词咬得特别重,里面的嘲讽之意,让艾丝特空洞无神的视线转了转,落在它们身上。
“你们的家主是‘阿蒙’。”她有气无力地说着,恍惚得如同在梦游。
小五和小七都没有说话。艾丝特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对劲,它们都不想成为被发泄的对象,也怕刺激到艾丝特导致她突然失控,沉默成了最好的选择。
艾丝特没有在乎它们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开口:“你们也是‘阿蒙’。这不是姓氏,不只是身份,是名字……每个人都是阿蒙?”
她抬起手,捏了捏右眼眶。
艾丝特的手指用力压在她自己的眼珠上,小七都在担心她会不会直接扣下手指,将眼珠整个挖出来。但她没有,眼球被压迫时传来的疼痛,不断在提醒艾丝特她仍然拥有着脆弱的、会被毁坏的人类身躯。
再这样用力按下去她会失明。
艾丝特的胳膊无力地垂下,右眼前浮现阵阵错乱的雪花点和线条。
她没有把眼睛底下会抽痛的东西给挖出来的勇气,也没有面对脑海中那诡异光团的勇气,艾丝特从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懦弱,如此害怕死亡。
她又看向小五和小七:“我很感谢你们告知我的许多事,不然我或许直到失去自我的那刻,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你不该信任我们。”小五忽然开口了,它旁边的小七刨了刨爪子,没有作声。
艾丝特竟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也跟她的眼神一样空洞,仿佛被凿穿的壶,把所有稳定温和的意志都漏到外面去:“你很少这么坦率。如果不是小七就站在旁边,我都会觉得你就是小七。”
“我信任你们吗?真是奇怪的笑话,我连我自己都没办法信任。”
说完,艾丝特好像真的自己被逗笑了,她嘴里传出的轻笑只有气音,像极了寒风下枯树丛发抖时的“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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