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切都很平静,但是每次想到科恩黎的遭遇,艾丝特的心里仍然一片冰冷。这种冷意几乎将她浸透,她的感情像是被砸开一个缺口的水瓶,正在不断流失出去。
科恩黎的订婚日期本来已经确定了,但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未知数,他的未婚妻或许不会抛弃他,但是科恩黎正躺在医院里苦熬,身体上留下的残疾会伴随他一辈子。这对情侣以后还得面对来自长辈的压力,前途难测。
太无力了。
艾丝特坐在接待厅的沙发上,她的头枕在沙发的靠背上,斜着脸听罗珊讲述《戏剧先锋》上对《伯爵归来》的专业点评,艾丝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一边应和一边走神。
伦纳德离开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时候,跟两人还打了个招呼。不过他走得非常匆忙,很明显是处于任务中的心态,也不知道是在追查什么。
“罗珊,你打算去看《伯爵归来》吗?”
“我肯定要去!这会成为我们街区里连续好几周的话题,不去的话可就聊不上了。不过我不用自己订票,我都跟菲利普太太商量好了,她会帮我们买同一场。”
“这样啊……”
罗珊倒是兴致昂扬:“艾丝特也想看吗?我可以让菲利普太太退掉我的那张票,然后换个时间跟你一起去的!”
艾丝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哈啊——过些日子再说吧,我怕我中途睡着,那就太不礼貌了。”
罗珊的脸上自然而然出现了忧虑:“也对,等你身体好些再说。到时候我可以陪你再看一次,这出演出可是在贝克兰德大受欢迎呢!”
晚上,艾丝特帮忙给众人送晚餐的时候,才发现克莱恩今天也来了,他一大早就在查尼斯门值守,要到凌晨才能换班。因为接连有人出事,值夜者人手一下子就有了紧缺,伦纳德接替了调查兰尔乌斯的任务,所以才出门去的。
“啊,谢谢你艾丝特。对了,这个该给你的,我差点就忘了。”克莱恩看上去有点憔悴,他昨晚似乎没怎么睡好,眼下浮着浅淡的阴影,不过看到艾丝特后,他还是露出了很真诚的笑脸。
克莱恩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艾丝特拆开一角,发现里面装着一片四叶草:“这是——你从哪里搞到的!?”
“雪伦夫人家里。可能四叶草也能做施法材料,我跟队长说了之后他同意给我的。”
“太谢谢你了!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想着,我自己都快忘了。”
克莱恩摇摇头:“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们都自顾不暇。”
艾丝特用力拍了拍克莱恩的肩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好,金镑行不行?”
克莱恩回想了下艾丝特那可怜的小金库,并不比他富裕到哪去:“算了吧。大家都是赤贫阶级,就不谈钱了。太伤人了,不好再互相伤害。”
两个人都沉默几秒,然后又会心一笑,艾丝特掂量着手上轻飘飘的纸包:“不过我也得把这东西上交给队长。我之前已经把配方和收集的材料全交给他了,总不能让阿德米索尔直接成为黑户非凡者,那样只会害了他。”
克莱恩赞同地点点头:“相比之下,官方非凡者确实更安全。不然一转眼阿德米索尔跑没影了,恶龙酒吧那位老板就该找我们麻烦了。我去做了一点调查,阿德米索尔的母亲在他出生时就病逝了,阿德米索尔似乎是斯维因好友的孩子,那位好友在一次出海后遇到了大海盗,就此没了消息。”
“这样啊,真是令人唏嘘,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不过阿德米索尔,现在的状况越来越正常了,是你帮了他吧?”
艾丝特很大方地承认了:“对啊,那次其实挺冒险的,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有时候感觉你比我更乱来。”克莱恩坐在椅子上,将晚餐汤品的盖子掀开,浓郁的奶油香味扑面而来,瞬间飘满了整个屋子,“今天的晚餐这么丰盛?我记得我要的最便宜的餐品啊。”
艾丝特眨了眨眼:“咳,那我先走了!我也去吃饭了!”
她好像端错托盘了,这是她的那份晚餐。不过无所谓,就当让心神不宁的克莱恩吃点好的,艾丝特要的这份可还有苹果派作甜点,他应该会喜欢的。
看上去老乡没有想象中那么消沉,这让艾丝特心里也松了口气。
在将四叶草交给队长后,艾丝特心里的成就感稍微驱散了这段时间的压抑。
最近发生的非凡事件太频繁,让值夜者们一刻都不敢放松,尤其是克莱恩和邓恩受到的影响太多,艾丝特本能地担心起他们的状况。她不是正常的非凡者,不代表她不清楚“失控”这种永恒的危险,对非凡者来说有多可怕。
老尼尔的前车之鉴在那里,艾丝特不敢抱有任何侥幸,她对现在能否再用出“无限符号”心里没底,要是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不能再想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艾丝特总是充满强烈的忧虑,不好的预感就像雪花一样,不断在她心里堆积着。
只待某个时机爆发出来。
——
艾丝特又一次做梦了。
这一次她在梦中,又失去了能活动的躯体,她像是变成了一架高高在上的摄像头,冷漠而忠实地注视着发生的所有事情,然而这些事情跟她记忆中都不太一样。
棕红短发的干练中年人走出“秃鹰酒吧”,他捋了两把涂了发胶的头发,右眼上一片单片眼镜正在不断地自主反光。打量过街道环境后,这个人理了理西服上沾染的灰尘和褶皱,微笑着走进铁十字街的阴影里,往蒸汽车站的方向前进。
满身酒气、胡子拉碴的男人站在码头边,正对着几个年轻的水手破口大骂,然后他挥舞着毫发无伤的右手,恼怒地踏上了苜蓿号的甲板,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包括一个眼熟的圆脸清秀青年。
斯林面包房后面的那条小巷子里,满地都是鲜血,几个被困在角落的孩子始终没有等待救援从天而降,变成怪物的布里克彻底失去了理智,在惊恐且绝望的尖叫声中,血色源源不断地流向下水口,像是那轮绯红的满月被铺到了地面上。
戴莉女士被调往的不是贝克兰德,而是恩马特港;冬青南街,在跟那个冷血的杀手战斗后,几个值夜者队员身上都受了许多伤,险而又险地解决了他;阿德米索尔在注视克莱恩后双眼泣血,他惊恐地躲在角落,承受着没有一刻清醒或缓解的疯狂……
而更多事情的结果没有太多改变,就像是命运正在把自己身上的轻纱层层拆解,将艾丝特渺小的足迹一点点描绘出,将被艾丝特割裂的疮疤展现给她,让艾丝特回顾着自己身上衍生出的因与果——命运在告诉艾丝特:“即使没有你,事物自有轨迹。”
如果不是因为此刻又失去了身躯,艾丝特想必会在颤抖。
但这个过程不会因为艾丝特的诸多想法而停下,她被迫停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继续见证这些分散的命运。
艾丝特看见了从门缝里探出身子,对克莱恩展现奇怪符号的“厄运布偶”,也看到在拉姆德小镇上,邓恩通过徽章带着克莱恩与弗莱毫发无伤地击败了黑甲骑士。
还有老尼尔没有被逆转的失控,邓恩与洛耀一同抬起的枪口,终结失控者的两颗银色猎魔子弹,和克莱恩颤抖而僵硬的手。
在老尼尔对每个人的哀求声中,他唯一还留存着人类外貌的头部被击穿,那张苍老而熟悉的面容满是绝望。
够了,已经够了,我不想再看了!老尼尔没有死,我成功救了他!这些都是假的!放屁!我不要看了!我受够了!
艾丝特想要愤怒地大喊,但是她没有嘴也发不出声音,被迫绑在这幻境般的镜头底下,眼睁睁注视着每个人一身黑衣地走进拉斐尔墓园,黑色棺材走进墓坑,头戴白色小花的罗珊在不断哭泣。
黑荆棘安保公司的人们在胸口划出绯红之月,送上对这位同事与朋友最后的祝福:“愿女神庇佑你。”
克莱恩放下了手中的深眠花,他看向老尼尔黑白照片下的墓志铭,于是艾丝特也看了过去:
“如果不能拯救她,那就去陪伴她。”
艾丝特对在场所有人的绝望感同身受,她的愤怒淡化,取而代之的是恐惧,正因为她太理解眼前的景象,所以她更加不想接着注视未来。
在没有她存在的命运线上,那就是必然发生的一切,这一刻,她仿佛也站在拉斐尔墓园里,跟罗珊一起流着泪,跟克莱恩一起凝视着墓碑上表情平和的照片,跟所有人一同保持沉默地哀悼。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我已经——我已经改变了这一切!
眼前的景象再度变化,一位美艳绝伦的贵妇人正坐在躺椅上,门口的科恩黎反手就将封印物“通灵者的镜子”翻过来,对准了那位漂亮的女士。
在克莱恩的警告声中,那份女士的身影扭曲虚化,变成了一面全身镜,科恩黎从镜中直视了封印物3-0271,在镜面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在克莱恩与那位女士紧张而激烈的战斗间,科恩黎忽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任由那位女士的黑焰与冰霜长枪穿透身体,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但在那位女士施展了镜面法术后,科恩黎发出了惨叫,鲜血与脏器从他的唇齿间飞出,洒落一地。
不对,队长告诉我科恩黎、科恩黎他只是受了重伤,他确实被那黑焰烧到了,但他还、还……
他们都还活着,是这样的吗?
艾丝特几乎要无法思考了,她只希望这段“梦境”,能尽快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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