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骑在草原上缓缓而行。
兵部主事商虎云相貌堂堂,一张国字脸威严自生。
他看了前方的户部郎中王玉贵一眼,说道:“北疆广袤,要看也当先去桃县,先大后小,这才是做事的法子。”
从长安到北疆,王玉贵这一路水土不服,拉的有些惨,脸色苍白的就像是厉鬼。他淡淡的道:“先去了桃县,下面的州县就得了消息,那还巡查个什么?”
商虎云冷笑。
晚些,身边小吏闫会说道:“王玉贵这是想突袭太平,若是被他寻到了错处,少不得要大张旗鼓的闹腾起来。户部那边连着国丈,啧啧!杨玄倒霉了,娘娘那里也颜面无光。”
“这不只是为了娘娘。。”商虎云是贵妃的人,兵部人尽皆知。他沉声道:“杨玄在北疆数度击败草原异族,风头一时无二,据闻连黄春辉都对他另眼相看。这样的少年才俊,又有娘娘在宫中帮衬,飞黄腾达只是等闲。”
前面王玉贵回头,商虎云压低了声音,“那边是想打掉娘娘的一个人才。”
闫会心中一惊,“那杨玄竟然如此令人忌惮了吗?”
“不是忌惮,而是他的势头太好。”
“太过冒头了。”
“对。”
“那娘娘让主事来,这便是要为他撑腰?”
商虎云摇头,眼中多了冷意,“我教你一个乖,要想成为人上人,首要是自己有本事。一味倚仗贵人相助……你以为贵人是你的仆役?”
闫会一怔,心中冷了半截,“那咱们来此……只是做个见证?”
“自然如此。”商虎云淡淡的道:“贵妃宠冠六宫,多少人想为她效力?一个小小的县令罢了,贵妃能为他说好话,可他得先自己站起来,否则只是一摊烂泥,哪里值当贵妃伸手。”
“有斥候来了。”
前方有人在喊。
一队斥候发现了他们,十余骑罢了,看着穿的破破烂烂的。
“哪里的斥候?”有人去交涉。
“太平县斥候。”
“太破烂了。”商虎云皱眉,“这便是让异族丧胆的太平军?”
一路到了太平,杨玄带着官吏出迎。
双方寒暄几句,王玉贵说道:“太平最近连战连捷,陛下很是欢喜……”
呵呵!
皇帝会关注这个才特么见鬼了。
甚至皇帝估摸着连这批人下来巡查都不知道。
事事关心,那不是皇帝,是神灵。
“只是侥幸罢了。”杨玄谦逊的道。
“先去看看太平军。”
王玉贵一边说,一边盯着杨玄。
他属于特使,见官大一等。一般这等巡查到了地头后,会先歇息数日,可王玉贵却想打杨玄一个措手不及。
杨玄面露难色。
果然有情弊,是吞兵饷了吧?
想到来时看到的斥候,穿的破破烂烂的,王玉贵心中一笑。
杨玄面露难色,“近日瓦谢部蠢蠢欲动,下官令太平军前去巡弋。”
欲盖弥彰……这定然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王玉贵看了商虎云一眼,心中冷笑,“何时归来?”
“这……”杨玄看着有些为难。
王玉贵冷笑道:“老夫奉命来巡查,杨明府莫非要抗命不成?”
“不敢。”杨玄平静了下来,“两日后。”
“好,老夫就等两日。两日后不到,杨明府,咱们长安说话。”
王玉贵随即进驻太平。
他召集了心腹议事。
“北疆天高皇帝远,杨玄所谓的太平军怕是名不副实吧。”有人说道。
王玉贵摇头,“老夫倒是希望战绩作假,如此能带出不少人。可老夫在户部也曾听闻,太平军中有悍卒,每战必携带口袋,每斩杀一人,必取了头颅装入袋中。一战下来,口袋中尽数是人头……”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有这等悍卒在,战绩当不假。”
王玉贵点头,“不过太平军穿的破破烂烂的,这里面必然有情弊。”,他眼中多了冷意,“咱们从后面而来,却遇到了太平军的斥候。斥候不往北方去哨探,却往大唐方向而来,他想哨探谁?”
“不打自招!”有人兴奋的道:“他心虚了。”
王玉贵淡淡的道;“咱们运气不错,一来就寻到了他的破绽,盯住太平军,一旦他们归来,马上禀告。”
众人起身应诺。
等众人走后,王玉贵端起茶杯,“本以为此行会是个大麻烦,没想到商虎云却只是看着。好事。边塞多情弊,且等老夫抓住杨玄的把柄……”
他抬头,眼中多了惬意,“俗话说踩着骸骨往上爬最是惬意,老夫离升职也差不多了。”
呯!
茶杯顿在案几上。
王玉贵冷冷道:“如此,便用杨玄此人作为老夫升迁的垫脚石!”
在另一个房间中,商虎云怒不可遏,“斥候竟然往大唐方向哨探,他这是想造反?”
闫会嘴唇蠕动,“主事,太平军才一千人的编制,编外还有千余人,加起来不过两千余人罢了,他想造反是痴心妄想。”
“竟然派了斥候去哨探咱们何时到太平,他这是不打自招。”
“边将多有情弊,此事在兵部是公论,找不到毛病的压根没有。”
“毛病有大有小,斥候穿的太破了,难道我兵部没给他们甲衣吗?”
“好像还真没给。”
商虎云:“……”
闫会苦笑,“以前好东西都给了南疆,北疆这边大多是些破烂货。杨玄多半是自己寻了门路,比如说桃县那边。”
商虎云深吸一口气,“王玉贵来势汹汹,太平这边看着弊端不少,是死是活,看他杨玄自己的造化吧!”
……
县廨大堂。
“来者不善啊!”曹颖感慨道。
因为要避嫌,所以卫王和李晗在隔壁没过来。
“来了才好。”杨玄意态从容,端着茶杯缓缓喝了一口,惬意的道:“贵妃和皇后的争斗越发的激烈了,我这是池鱼之殃。”
“那个贱人!”怡娘平静的道。
曹颖看了她一眼,心想等郎君讨逆成功后,定然不好对伪帝的女子出手,但怡娘却没这个顾虑。皇后此刻作妖越厉害,以后怡娘的报复就越凶狠。
女人!
呵呵!
怡娘看到他无声呵呵,心中的怒火就喷薄而出,“老曹你觉着我的话可笑?”
曹颖干咳一声,“非也,老夫是觉着那个贱人可笑。”
怡娘面色稍霁。
杨玄莞尔,“这是好事。”
怡娘不解,以为他在宽慰自己,不禁倍感温馨。
“皇帝越发的昏聩了,据闻他如今每日都有大手笔赏赐,或是贵妃的家人,或是宫中的谁,或是重臣,花钱如流水啊!”
杨玄笑的轻松,怡娘却一脸纠结。
王老二问道:“怡娘你不高兴吗?”
怡娘说道:“那些都是郎君的钱,却被那个狗东西给花销出去了。”
以后若是怡娘做了户部尚书,会如何?
这个设想太美,杨玄不敢想,“他如今简拔官员也颇为随意,九品官也敢一日之内提拔为五品官,还美其名曰有武帝遗风。这是机会。我如今要做的便是让贵妃赞不绝口,顺带出个名,让皇帝也记着我。”
如此,升官不是事。
“时不我待。”杨玄说道:“这是一次机会,抓住了,贵妃就会觉着我给她挣了脸面,皇帝也觉着我给了一家四姓一巴掌,时机一到,升官之事便水到渠成。”
他总结道:“危机中往往孕育着机遇。当你看似一帆风顺时,机遇也会随之而去。”
“精辟!”老贼送上彩虹屁。
老二说道:“听不懂。”
曹颖冷笑,“不学无术,回头继续读书。”
老二垮着脸看向怡娘。
“要读书。”怡娘拍着案几吼道:“郎君都说了,不读书便是睁眼瞎。你年纪轻轻的,不读书作甚?以后连娘子都看不起你!”
王老二觉得自己被围攻了,不满的道:“我不要娘子!”
怡娘要气炸了,“那你要什么?”
王老二梗着脖子,“我要肉!”
老贼一本正经的道:“娘子也是肉。”
“什么肉?”王老二看着他。
老贼暧昧的道:“美肉。”
咻!
怡娘放出了暗器,老贼避开,随即转身就逃。
“老贼,你教坏了老二!”怡娘拎着扫帚追杀了出去。
室内的杨玄和曹寅面不改色。
“郎君让斥候穿的破破烂烂的去哨探,他们定然以为这是心虚。另外,边军情弊多,王玉贵看到衣衫褴褛的斥候会作何想?这是让他生出轻敌之心,嗬嗬嗬!”
曹颖笑的让杨玄不禁叹息。
“郎君这是为何?”
“老曹,你方才笑的像极了一个人。”
“谁?”
“奸臣。”
演奸臣不用化妆的那种。
曹颖摸摸脸,晚些回去弄了铜镜来左看右看。
“是忠臣模样啊!”
隔壁,卫王和李晗在饮酒。
“你不去帮衬他?”卫王问道。
“子泰提前得了消息,这便是王玉贵的悲哀。”李晗说道:“我就等着看子泰如何收拾他。”
王玉贵在城中转悠。
他穿着便衣,带着十余随从。。
“这里乃是流放地,尽皆刁民。小心些。”
王玉贵特地在腰带上挂了钱袋。
一圈走下来,他甚至还故意和那些百姓接近。
可钱袋安然无恙。
“定然是提前给了消息。”王玉贵证实了自己早些时候的判断。
过了两日。
今日是太平军归来的日子,杨玄大清早就准备出城。
“郎君,吃了早饭再去。”
“拿两张饼就是了。”
如今太平的羊群越发的壮大了,但杨玄依旧舍不得每顿吃羊肉,想着多留些种子。
怡娘叮嘱老贼和王老二,“今日那王玉贵定然会趁机找事,你二人看好了,不可让郎君被他欺负。”
我多大了……杨玄哭笑不得。
……
王玉贵带着人已经快到了县廨。
岳二在路边,赞道:“这位官人好生英武。”
王玉贵心中暗喜,一看岳二老实巴交的模样,就颔首道:“老丈在城中如何?日子如何?”
岳二一脸为难之色。
这是有戏……王玉贵心中微动,自报家门,“老夫户部郎中王玉贵,此次奉命来巡查,你只管说。”
岳二叹息。
“小人以前是医者。”
王玉贵打起耐心继续听。
“小人学的乃是治未病之病……”
咦!
这个了得啊!
王玉贵心中一动,“给老夫看看。”
“已经看了。”岳二低下头。
“可看出了什么?”
岳二抬头,“早些回去吧。”
王玉贵仔细看他,看到了各种情绪在一张老脸上蕴集着。
惋惜,同情,畏惧……
老夫阅人无数,这老头一看说的便是真话……王玉贵面色难看,喝道:“一派胡言。”
“王郎中说什么呢?”
杨玄从县廨里出来了。
王玉贵指着岳二问道:“此人是医者?”
杨玄毫不犹豫的点头。
王玉贵心中已经多了些不安,“还是名医?”
是个老骗子……杨玄点头,“可是不妥?”
王玉贵的心七上八下的。
“并无不妥。”
“那便走吧。”
王玉贵上马,身后传来岳二的叹息。
苍凉。
冷幽幽的。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岳二冲着东方在祈祷,神态虔诚,只是嘴里的话却大相径庭。
“明府让老夫哄骗王玉贵,这是何意?老夫想想……要骗一个人,不能骤然出手,要一步步的把他引到坑里去。明府让老夫哄骗他身子出了大问题,此人定然半信半疑,如此心神不宁。随后明府再挖坑……妙啊!”
岳二看了杨玄一眼,赞道:“明府莫非是我骗门中人?回头老夫定然要请教一番。”
商虎云也来了。
闫会看了杨玄一眼,“此人看着并无忐忑。”
商虎云说道:“没有城府的官员,要么身后有人,要么自己走人。你说他是哪一类?”
闫会想了想,“他是身后有人。”
“他的身后是贵妃,自然觉着有恃无恐。”
到了山脚下,此刻校场上站了不少人。
“两千五百人。”
杨玄指指阵列,当然,乌达等人不算。
“不是一千人的兵额吗?”王玉贵问道。
这个商虎云倒是能帮忙解释一下,“北疆这边面临北辽与三大部的侵袭,兵力不足,所以各处想方设法自己多养些兵是常事。”
王玉贵自然知晓此事,不过是想先声夺人罢了。
“怎地穿的破破烂烂的?”
太平军的将士们看着就像是乞丐。
杨玄淡淡的道:“没甲衣。”
王玉贵冷笑,“甲衣呢?”
兵部的错!
还是你贪腐了。
能顺带抽兵部一巴掌,国丈定然会欢喜非常。
杨玄看着他,神色渐渐不善。
“我北疆从来都是自己去弄甲衣,王郎中不知?”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郎中以为是什么意思,那便是什么意思!”
杨玄看着他,“王郎中此行是来找茬的吧?来,看看。”
杨玄指着将士们,愤怒的道:“我北疆将士直面北辽这个大敌,太平当前便是强大的瓦谢部,每年北疆都会恳请长安多给些甲衣,可甲衣却络绎不绝的往南疆去。杨某想问一句……”
他指着阵列骂道:“我北疆将士难道是后娘养的吗?”
这不对……王玉贵此刻心神有些混乱,一会儿觉得岳二是杨玄安排的人,一会儿又担心身子真的有问题……
人就是这样,本来没问题,一想多了之后,就会不由自主的往坏处想。就这般患得患失的想几年,恭喜你,焦虑症来了。
王玉贵开口,“老夫要查库房。”
查库房,查账簿,这是巡查的手段,为此他此行带了些查账高手。
户部嘛,最不缺的便是这些。
棒槌要上钩了……杨玄干咳一声。
狗东西,你在心虚……思绪有些混乱的王玉贵心中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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